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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12:51:5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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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五十六】 起强圉作噩,尽屠维大渊献正月,凡二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中之下元和十二年(丁酉,公元八一七年)
  春,正月,甲申,贬袁滋为抚州刺史。
  李愬至唐州,军中承丧败之馀,士卒皆惮战,愬知之。有出迓者,愬谓之曰:“天子知愬柔懦,能忍耻,故使来拊循尔曹。至于战攻进取,非吾事也。”众信而安之。愬亲行视,士卒伤病者存恤之,不事威严。或以军政不肃为言,愬曰:“吾非不知也。袁尚书专以恩惠怀贼,贼易之,闻吾至,必增备,故吾示之以不肃。彼必以吾为懦而懈惰,然后可图也。”淮西人自以尝败高、袁二帅,轻愬名位素微,遂不为备。
  遣盐铁转运副使程异督财赋于江、淮。
  回鹘屡请尚公主,有司计其费近五百万缗,时中原方用兵,故上未之许。二月,辛卯朔,遣回鹘摩尼僧等归国,命宗正少卿李诚使回鹘谕意,以缓其期。
  李愬谋袭蔡州,表请益兵,诏以昭义、河中、鄜坊步骑二千给之。丁酉,愬遣十将马少良将十馀骑巡逻,遇吴元济捉生虞候丁士良,与战,擒之。士良,元济骁将,常为东边患,众请刳其心,愬许之。既而召诘之,士良无惧色。愬曰:“真丈夫也!”命释其缚。士良乃自言:“本非淮西士,贞元中隶安州,与吴氏战,为其所擒,自分死矣。吴氏释我而用之,我因吴氏而再生,故为吴氏父子竭力。昨日力屈,复为公所擒,亦分死矣。今公又生之,请尽死以报德!”愬乃给其衣服器械,署为捉生将。
  己亥,淮西行营奏克蔡州古葛伯城。
  丁士良言于李愬曰:“吴秀琳拥三千之众,据文城栅,为贼左臂,官军不敢近者,有陈光洽为之谋主也。光洽勇而轻,好自出战,请为公先擒光洽,则秀琳自降矣。”戊申,士良擒光洽以归。
  鄂岳观察使李道古引兵出穆陵关。甲寅,攻申州,克其外郭,进攻子城。城中守将夜出兵击之,道古之众惊乱,死者甚众。道古,皋之子也。
  淮西被兵数年,竭仓廪以奉战士,民多无食,采菱芡鱼鳖鸟兽食之,亦尽,相帅归官军者前后五千馀户。贼亦患其耗粮食,不复禁。庚申,敕置行县以处之,为择县令,使之抚养,并置兵以卫之。
  三月,乙丑,李愬自唐州徙屯宜阳栅。
  郗士美败于柏乡,拔营而归,士卒死者千馀人。
  戊辰,赐程执恭名权。
  戊寅,王承宗遣兵二万入东光,断白桥路。程权不能御,以众归沧州。
  吴秀琳以文城栅降于李愬。戊子,愬引兵至文城西五里,遣唐州刺史李进诚将甲士八千至城下,召秀琳,城中矢石如雨,众不得前。进诚还报:“贼伪降,未可信也。”愬曰:“此待我至耳。”即前至城下,秀琳束兵投身马足下,愬抚其背慰劳之,降其众三千人。秀琳将李宪有材勇,愬更其名曰忠义而用之,悉迁妇女于唐州,入据其城。于是唐、邓军气复振,人有欲战之志。贼中降者相继于道,随其所便而置之。闻有父母者,给粟帛遣之,曰:“汝曹皆王人,勿弃亲戚。”众皆感泣。
  官军与淮西兵夹溵水而军,诸军相顾望,无敢渡溵水者。陈许兵马使王沛先引兵五千渡凉水,据要地为城,于是河阳、宣武、河东、魏博等军相继皆度,进逼郾城。丁亥,李光颜败淮西兵三万于郾城,走其将张伯良,杀士卒什二三。
  己丑,李愬遣山河十将董少玢等分兵攻诸栅。其日,少玢下马鞍山,拔路口栅。夏,四月,辛卯,山河十将马少良下嵖岈山,擒淮西将柳子野。
  吴元济以蔡人董昌龄为郾城令,质其母杨氏。杨氏谓昌龄曰:“顺死贤于逆生,汝去逆而吾死,乃孝子也;从逆而吾生,是戮吾也。”会官军围青陵,绝郾城归路,郾城守将邓怀金谋于昌龄,昌龄劝之归国,怀金乃请降于李光颜曰:“城人之父母妻子皆在蔡州,请公来攻城,吾举烽求救,救兵至,公逆击之,蔡兵必败,然后吾降,则父母妻子庶免矣。”光颜从之。乙未,昌龄、怀金举城降,光颜引兵入据之。吴元济闻郾城不守,甚惧。时董重质将骡军守洄曲,元济悉发亲近及守城卒诣重质以拒之。
  李溵山河十将妫雅、田智荣下冶炉城。丙申,十将阎士荣下白狗、汶港二栅。癸卯,妫雅、田智荣破西平。丙午,游弈兵马使王义破楚城。五月,辛酉,李愬遣柳子野、李忠义袭郎山,擒其守将梁希果。
  六镇讨王承宗者兵十馀万,回环数千里,既无统帅,又相去运,期约难壹,由是历二年无功,千里馈运,牛驴死者什四五。刘总既得武强,引兵出境才五里,留屯不进,月给度支钱十五万缗。李逢吉及朝士多言“宜并力先取淮西。俟淮西平,乘其胜势,回取恒冀,如拾芥耳!”上犹豫,久乃从之。丙子,罢河北行营,各使还镇。
  丁丑,李愬遣方城镇遏使李荣宗击青喜城,拔之。愬每得降卒,必亲引问委曲,由是贼中险易远近虚实尽知之。愬厚待吴秀琳,与之谋取蔡。秀琳曰:“公欲取蔡,非得李祐不可,秀琳无能为也。”祐者,淮西骑将,有勇略,守兴桥栅,常陵暴官军。庚辰,祐帅士卒刈麦于张柴村,愬召厢虞候史用诚,戒之曰:“尔以三百骑伏彼林中,又使人摇帜于前,若将焚其麦积者。祐素易官军,必轻骑来逐之,尔乃发骑掩之,必擒之。”用诚如言而往,生擒祐以归。将士以祐向日多杀官军,争请杀之。愬不许,释缚,待以客礼。时愬欲袭蔡,而更密其谋,独召祐及李忠义屏人语,或至夜分,他人莫得预闻。诸将恐祐为变,多谏愬。愬待祐益厚。士卒亦不悦,诸军日有牒称祐为贼内应,且言得贼谋者具言其事。愬恐谤先达于上,己不及救,乃持祐泣曰:“岂天不欲平此贼邪!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胜众口也。”因谓众曰:“诸君既以祐为疑,请令归死于天子。”乃械祐送京师,先密表其状,且曰:“若杀祐,则无以成功。”诏释之,以还愬。愬见之喜,执其手曰:“尔之得全,社稷之灵也!”乃署散兵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帐中。或与之同宿,密语不寐达曙,有窃听于帐外者,但闻祐感泣声。时唐、随牙队三千人,号六院兵马,皆山南东道之精锐也。愬又以祐为六院兵马使。旧军令,舍贼谍者屠其家。愬除其令,使厚待之。谍反以情告愬,愬益知贼中虚实。乙酉,愬遣兵攻朗山,淮西兵救之,官军不利。众皆怅恨,愬独欢然曰:“此吾计也!”乃募敢死士三千人,号曰突将,朝夕自教习之,使常为行备,欲以袭蔡。会久雨,所在积水,未果。
  闰月,己亥,程异还自江、淮,得供军钱百八十五万缗。
  谏议大夫韦绶兼太子侍读,每以珍膳饷太子,又悦太子以谐谑。上闻之,丁未,罢绶侍读,寻出为虔州刺史。绶,京兆人也。
  吴元济见其下数叛,兵势日蹙,六月,壬戌,上表谢罪,愿束身自归。上遣中使赐诏,许以不死,而为左右及大将董重质所制,不得出。
  秋,七月,大水,或平地二丈。
  初,国子祭酒孔戣为华州刺史,明州岁贡蚶、蛤、淡菜,水陆递夫劳费,戣奏疏罢之。甲辰,岭南节度使崔咏薨,宰相奏拟代咏者数人,上皆不用,曰:“顷有谏进蚶、蛤、淡菜者为谁,可求其人与之。”庚戌,以戣为岭南节度使。
  诸军讨淮西,四年不克,馈运疲弊,民至有以驴耕者。上亦病之,以问宰相。李逢吉等竞言师老财竭,意欲罢兵。裴度独无言,上问之,对曰:“臣请自往督战。”乙卯,上复谓度曰:“卿真能为朕行乎?”对曰:“臣誓不与此贼俱生!臣比观吴元济表,势实窘蹙,但诸将心不壹,不并力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诣行营,诸将恐臣夺其功,必争进破贼矣。”上悦,丙戌,以度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义节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又以户部侍郎崔群为中书侍朗、同平章事。制下,度以韩弘已为都统,不欲更为招讨,请但称宣慰处置使,仍奏刑部侍郎马总为宣慰副使,右庶子韩愈为彰义行军司马,判官、书记皆朝廷之选,上皆从之。度将行,言于上曰:“臣若贼灭,则朝天有期;贼在,则归阙无日。”上为之流涕。八月,庚申,度赴淮西,上御通化门送之。右神武将军张茂和,茂昭弟也,尝以胆略自衒于度。度表为都押牙,茂和辞以疾,度奏请斩之。上曰:“此忠顺之门,为卿远贬。”辛酉,贬茂和永州司马。以嘉王傅高承简为都押牙。承简,崇文之子也。
  李逢吉不欲讨蔡,翰林学士令狐楚与逢吉善,度恐其合中外之势以沮军事,乃请改制书数字,且言其草制失辞。壬戌,罢楚为中书舍人。
  李光颜、乌重胤与淮西战,癸亥,败于贾店。
  裴度过襄城南白草原,淮西人以骁骑七百邀之。镇将楚丘曹华知而为备,击却之。度虽辞招讨名,实行无帅事,以郾城为治所。甲申,至郾城。先是,诸道皆有中使监陈,进退不由主将,胜则先使献捷,不利则陵挫百端。度悉奏去之,诸将始得专军事,战多有功。
  九月,庚子,淮西兵寇溵水镇,杀三将,焚刍藁而去。
  初,上为广陵王,布衣张宿以辩口得幸。及即位,累官至比部员外郎。宿招权受赂于外,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逢吉恶之。上欲以宿为谏议大夫,逢吉曰:“谏议重任,必能可否朝政,始宜为之。宿小人,岂得窃贤者之位!必欲用宿,请先去臣乃可。”上由是不悦。逢吉又与裴度异议,上方倚度以平蔡。丁未,罢逢吉为东川节度使。
  甲寅,李愬将攻吴房,诸将曰:“今日往亡。”愬曰:“吾兵少,不足战,宜出其不意。彼以往亡不吾虞,正可击也。”遂往,克其外城,斩首千馀级。馀众保子城,不敢出。愬引兵还以诱之,淮西将孙献忠果以骁骑五百追击其背。众惊,将走,愬下马据胡床,令曰:“敢退者斩!”返旆力战,献忠死,淮西兵乃退。或劝愬乘胜攻其子城,可拔也。愬曰:“非吾计也。”引兵还营。
  李祐言于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可以乘虚直抵其城。比贼将闻之,元济已成擒矣。”愬然之。冬十月,甲子,遣掌书记郑澥至郾城,密白裴度。度曰:“兵非出奇不胜,常侍良图也。”
  上竟用张宿为谏议大夫,崔群、王涯固谏,不听;乃请以为权知谏议大夫,许之。宿由是怨执政及当时端方之士,与皇甫閐相表里,谮去之。
  裴度帅僚佐观筑城于沱口,董重质帅骑出五沟,邀之,大呼而进,注弩挺刃,势将及度。李光颜与田布力战,拒之,度仅得入城。贼退,布扼其沟中归路。贼下马逾沟,坠压死者千馀人。
  辛未,李愬命马步都虞候、随州刺史史昮等留镇文城,命李祐、李忠义帅突将三千为前驱,自与监军将三千人为中军,命李进诚将三千人殿其后。军出,不知所之。愬曰:“但东行。”行六十里,夜,至张柴村,尽杀其戍卒及烽子。据其栅,命士卒少休,食干Я,整羁靮,留义成军五百人镇之,以断朗山救兵。命丁士良将五百人断洄曲及诸道桥梁,复夜引兵出门。诸将请所之,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诸将皆失色。监军哭曰:“果落李祐奸计!”时大风雪,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天阴黑,自张柴村以东道路,皆官军所未尝行,人人自以为必死,然畏愬,莫敢违。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至州城。近城有鹅鸭池,愬令惊之以混军声。自吴少诚拒命,官军不至蔡州城下三十馀年,故蔡人不为备。壬申,四鼓,愬至城下,无一人知者。李愬、李忠义?其城为坎以先登,壮士从之。守门卒方熟寐,尽杀之,而留击柝者,使击柝如故,遂开门纳众。及里城,亦然,城中皆不之觉。鸡鸣,雪止,愬入居元济外宅。或告元济曰:“官军至矣!”元济尚寝,笑曰:“俘囚为盗耳!晓当尽戮之。”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济曰:“此必洄曲子弟就吾求寒衣也。”起,听于廷,闻愬军号令曰:“常侍传语!”应者近万人。元济始惧,曰:“何等常侍,能至于此!”乃帅左右登牙城拒战。
  时董重质拥精兵万馀人据洄曲。愬曰:“元济所望者,重质之救耳。”乃访重质家,厚抚之,遣其子传道持书谕重质。重质遂单骑诣愬降。
  愬遣李进诚攻牙城,毁其外门,得甲库,取其器械。癸酉,复攻之,烧其南门,民争负薪刍助之,城上矢如?胃毛。晡时,门坏,元济于城上请罪,进诚梯而下之。甲戌,愬以槛车送元济诣京师,且告于裴度。是日,申、光二州及诸镇兵二万馀人相继来降。自元济就擒,愬不戮一人,凡元济官吏、帐下、厨厩之卒,皆复其职,使之不疑,然后屯于鞠场以待裴度。
  以淮南节度使李鄘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己卯,淮西行营奏获吴元济,光禄少卿杨元卿言于上曰:“淮西大有珍宝,臣能知之,往取必得。”上曰:“朕讨淮西,为人除害,珍宝非所求也。
  董重质之去洄曲军也,李光颜驰入其壁,悉降其众。庚辰,裴度遣马总先入蔡州慰抚。辛巳,度建彰义军节,将降卒万馀人入城,李愬具橐韐出迎,拜于路左。度将避之,愬曰:“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乃受之。李愬还军文城,诸将请曰:“始公败于郎山而不忧,胜于吴房而不取,冒大风甚雪而不止,孤军深入而不惧,然卒以成功,皆众人所不谕也,敢问其故?”愬曰:“朗山不利,则贼轻我而不为备矣。取吴房,则其众奔蔡,并力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风雪阴晦,则烽火不接,不知吾至。孤军深入,则入皆致死,战自倍矣。夫视元者不顾近,虑大者不计细,若矜小胜,恤小败,先自挠矣,何暇立功乎!”众皆服。愬俭于奉己而丰于待士,知贤不疑,见可能断,此其所以成功也。
  裴度以蔡卒为牙兵,或谏曰:“蔡人反仄者尚多,不可不备。”度笑曰:“吾为彰义节度使,元恶既擒,蔡人则吾人也,又何疑焉!”蔡人闻之感泣。先是吴氏父子阻兵,禁人偶语于涂,夜不然烛,有以酒食相过从者罪死。度既视事,下令惟禁盗贼斗杀,馀皆不问,往来者不限昼夜,蔡人始知有生民之乐。
  甲申,诏韩弘、裴度条列平蔡将士功状及蔡之将士降者,皆差第以闻。淮西州县百姓,给复二年;近贼四州,免来年夏税。官军战亡者,皆为收葬,给其家衣粮五年;其因战伤残废者,勿停衣粮。
  十一月,丙戌朔,上御兴安门受俘,遂以吴元济献庙社,斩于独柳之下。
  初,淮西之人劫于李希烈、吴少诚之威虐,不能自拔,久而老者衰,幼者壮,安于悖逆,不复知有朝廷矣。自少诚以来,遣诸将出兵,皆不束以法制,听各以便宜自战,故人人得尽其才。韩全义之败于溵水也,于其帐中得朝贵所与问讯书,少诚束而示众曰:“此皆公卿属全义书,云破蔡州日,乞一将士妻女为婢妾。”由是众皆愤怒,以死为贼用。虽居中士,其风俗犷戾,过于夷貊。故以三州之众,举天下之兵环而攻之,四年然后克之。官军之攻元济也,李师道募人通使于蔡,察其形势,牙前虞候刘晏平应募,出汴、宋间,潜行至蔡。元济大喜,厚礼而遣之。晏平还至郓,师道屏人而问之,晏平曰:“元济暴兵数万于外,阽危如此,而日与仆妾游戏博奕于内,晏然曾无忧色。以愚观之,殆必亡,不久矣!”师道素倚淮西为援,闻之惊怒,寻诬以他过,杖杀之。
  戊子,以李愬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赐爵凉国公;加韩弘兼侍中;李光颜、乌重胤等各迁官有差。
  旧制,御史二人知驿。壬辰,诏以宦者为馆驿使。左补阙裴潾谏曰:“内臣外事,职分各殊,切在塞侵官之源,绝出位之渐。事有不便,必戒于初;令或有妨,不必在大。”上不听。
  甲午,恩王连薨。
  辛丑,以唐、随兵马使李祐为神武将军,知军事。
  裴度以马总为彰义留兵。癸丑,发蔡州。上封二剑以授梁守谦,使诛吴元济旧将。度至郾城,遇之,复与俱入蔡州,量罪施刑,不尽如诏旨,仍上疏言之。
  十二月,壬戌,赐裴度爵晋国公,复入知政事。以马总为淮西节度使。
  初,吐突承璀方贵宠用事,为淮南监军。李鄘为节度使,性刚严,与承璀互相敬惮,故未尝相失。承璀归,引鄘为相。鄘耻由宦官进,及将佐出祖,乐作,鄘泣下曰:“吾老安外镇,宰相非吾任也!”戊寅,鄘至京师,辞疾,不入见,不视事,百官到门,皆辞不见。
  庚辰,贬淮西降将董重质为春州司户。重质为吴元济谋主,屡破官军。上欲杀之,李愬奏先许重质以不死。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中之下元和十三年(戊戌,公元八一八年)
  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
  初,李师道谋逆命,判官高沐与同僚郭日户、李公度屡谏之。判官李文会、孔目官林英素为师道所亲信,涕泣言于师道曰:“文会等尽诚为尚书忧家事,反为高沐等所疾,尚书奈何不忧十二州之土地,以成沐等之功名乎!”师道由是疏沐等,出沐知莱州。会林英入奏事,令进奏吏密申师道云:“沐潜输款于朝廷。”文会从而构之,师道杀沐,并囚郭日户,凡军中劝师道效顺者,文会皆指为高沐之党而囚之。及淮西平,师道忧惧,不知所为。李公度及牙将李英昙因其惧而说之,使纳质献地以自赎。师道从之,遣使奉表,请使长子入侍,并献沂、密、海三州。上许之。乙巳,遣左常侍李逊诣郓州宣慰。
  上命六军修麟德殿。右龙武统军张奉国、大将军李文悦以外寇初平,营缮太多,白宰相,冀有论谏。裴度因奏事言之。上怒,二月,丁卯,以奉国为鸿胪卿,壬申,以文悦为右武卫大将军,充威远营使。于是浚龙首池,起承晖殿,土木浸兴矣。
  李愬奏请判官、大将以下官凡百五十员,上不悦,谓裴度曰:“李愬诚有奇功,然奏请过多。使如李晟、浑瑊,又何如哉!”遂留中不下。
  李鄘固辞相位,戊戌,以鄘为户部尚书。以御史大夫李夷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渤海僖王言义卒,弟简王明忠立,改元太始;一岁卒,从父仁秀立,改元建兴。乙巳,遣使来告丧。
  横海节度使程权自以世袭沧景,与河朔三镇无殊,内不自安。己酉,遣使上表,请举族入朝,许之。横海将士乐自擅,不听权去,掌书记林蕴谕以祸福,权乃得出。诏以蕴为礼部员外郎。
  裴度之在淮西也,布衣柏耆以策干韩愈曰:“吴元济既就擒,王承宗破胆矣,愿得奉丞相书往说之,可不烦兵而服。”愈白度,为书遣之。承宗惧,求哀于田弘正,请以二子为质,及献德、棣二州,输租税,请官史。弘正为之奏请,上初不许;弘正上表相继,上重违弘正意,乃许之。夏,四月,甲寅朔,魏博遣使送承宗子知感、知信及德、棣二州图印至京师。幽州大将谭忠说刘总曰:“自元和以来,刘辟、李锜、田季安、卢从史、吴元济,阻兵凭险,自以为深根固蒂,天下莫能危也。然顾盼之间,身死家覆,皆不自知,此非人力所能及,殆天诛也。况今天子神圣威武,苦身焦思,缩衣节食,以养战士,此志岂须臾忘天下哉!今国兵髒髒北来,赵人已献城十二,忠深为公忧之。”总泣且拜曰:“闻先生言,吾心定矣。”遂专意归朝廷。
  戊辰,内出废印二纽,赐左、右三军辟仗使。旧制,以宦官为六军辟仗使,如方镇之监军,无印。及张奉国等得罪,至是始赐印,得纠绳军政,事任专达矣。
  庚辰,诏洗雪王承宗及成德将士,复其官爵。
  李师道暗弱,军府大事,独与妻魏氏、奴胡惟堪、杨自温、婢蒲氏、袁氏及孔目官王再升谋之,大将及幕僚莫得预焉。魏氏不欲其子入质,与蒲氏、袁氏言于师道曰:“自先司徒以来,有此十二州,奈何无故割而献之!今计境内之兵不下数十万,不献三州,不过以兵相加。若力战不胜,献之未晚。”师道乃大悔,欲杀李公度,幕僚贾直言谓其用事奴曰:“今大祸将至,岂非高沐冤气所为!若又杀公度,军府其危哉!”乃囚之。迁李英昙于莱州,未至,缢杀之。李逊至郓州,师逆大阵兵迎之,逊盛气正色,为陈祸福,责其决语,欲白天子。师道退,与其党谋之,皆曰:“弟许之,他日正烦一表解纷耳。”师道乃谢曰:“向以父子之私,且迫于将士之情,故迁延未遣。今重烦朝使,岂敢复有二三!”逊察师道非实诚,归,言于上曰:“师道顽愚反覆,恐必须用兵。”既而师道表言军情,不听纳质割地,上怒,决意讨之。贾直言冒刃谏师道者二:舆榇谏者一,又画缚载槛车妻子系累者以献。师道怒,囚之。
  五月,丙申,以忠武节度使李光颜为义成节度使,谋讨师道也。以淮西节度使马总为忠武节度使,陈、许、溵、蔡州观察使。以申州隶鄂岳,光州隶淮南。
  辛丑,以知勃海国务大仁秀为勃海王。
  以河阳都知兵马使曹华为棣州刺史,诏以河阳兵二千送至漜河。会县为平卢兵所陷,华击却之,杀二千馀人,复其县以闻。诏加横海节度副使。
  六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丁丑,复以乌重胤领怀州刺史,镇河阳。
  秋,七月,癸未朔,徙李愬为武宁节度使。乙酉,下制罪状李师道,令宣武、魏博、义成、武宁、横海兵共讨之,以宣歙观察使王遂为供军使。遂,方庆之孙也。
  上方委裴度以用兵,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夷简自谓才不及度,求出镇。辛丑,以夷简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八月,壬子朔,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涯罢为兵部侍郎。
  吴元济既平,韩弘惧;九月,自将兵击李师道,围曹州。
  淮西既平,上浸骄侈。户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閐、卫尉卿、盐铁转运使程异晓其意,数进羡馀以供其费,由是有宠。閐又厚赂结吐突承璀。甲辰,閐以本官、异以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判使如故。制下,朝野骇愕,至于市井负贩者亦嗤之。裴度、崔群极陈其不可,上不听。度耻与小人同列,表求自退。不许。度复上疏,以为:“閐、异皆钱谷吏,佞巧小人,陛下一旦置之相位,中外无不骇笑。况閐在度支,专以丰取刻与为务,凡中外仰给度支之人无不思食其肉。比者裁损淮西粮料,军士怨怒。会臣至行营晓谕慰勉,仅无溃乱。今旧将旧兵悉向淄青,闻閐入相,必尽惊忧,知无可诉之地矣。程异虽人品庸下,然心事和平,可处烦剧,不宜为相。至如閐,资性狡诈,天下共知,唯能上惑圣聪,足见奸邪之极。臣若不退,天下谓臣不知廉耻;臣若不言,天下谓臣有负恩宠。今退既不许,言又不听,臣如烈火烧心,众镝丛体。所可惜者,淮西荡定,河北底宁,承宗敛手削地,韩弘舆疾讨贼,岂朝廷之力能制其命哉?直以处置得宜,能服其心耳。陛下建升平之业,十已八九,何忍还自堕坏,使四方解体乎?”上以度为朋党,不之省。
  閐自知不为众所与,益为巧谄以自固,奏减内外官俸以助国用。给事中崔植封还敕书,极论之,乃止。植,祐甫之弟子也。
  时内出积年缯帛付度支令卖,閐悉以高价买之,以给边军。其缯帛朽败,随手破裂,边军聚而焚之。度因奏事言之,閐于上前引其足曰:“此靴亦内库所出,臣以钱二千买之,坚完可久服。度言不可信。”上以为然。由是閐益无所惮。程异亦自知不合众心,能廉谨谦逊,为相月馀,不敢知印秉笔,故终免于祸。
  五坊使杨朝汶妄捕系人,迫以考捶,责其息钱,遂转相诬引,所系近千人。中丞萧俛劾奏其状,裴度、崔群亦以为言。上曰:“姑与卿论用兵事,此小事朕自处之。”度曰:“用兵事小,所忧不过山东耳。五坊使暴横,恐乱辇毂。”上不悦,退,召朝汶责之曰:“以汝故,令吾羞见宰相!”冬,十月,赐朝汶死,尽释系者。
  上晚节好神仙,诏天下求方士。宗正卿李道古先为鄂岳观察使,以贪暴闻,恐终获罪,思所以自媚于上,乃因皇甫閐荐山人柳泌,云能合长生药。甲戌,诏泌居兴唐观炼药。
  十一月,辛巳朔,盐州奏吐蕃寇河曲、夏州。灵武奏破吐蕃长乐州,克其外城。
  柳泌言于上曰:“天台山神仙所聚,多灵草,臣虽知之,力不能致,诚得为彼长吏,庶几可求。”上信之。丁亥,以泌权知台州刺史,仍赐服金紫。谏官争论奏,以为:“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临民赋政者。”上曰:“烦一州之力而能为人主致长生,臣子亦何爱焉!”由是群臣莫敢言。
  甲午,盐州奏吐蕃引去。
  壬寅,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横海节度使。丁未,以华州刺史令狐楚为河阳节度使。重胤以河阳精兵三千赴镇,河阳兵不乐去乡里,中道溃归,又不敢入城,屯于城北,将大掠。令狐楚适至,单骑出,慰抚之,与俱归。
  先是,田弘正请自黎阳渡河,会义成节度使李光颜讨李师道,裴度曰:“魏博军既渡河,不可复退,立须进击,方有成功。既至滑州,即仰给度支,徒有供饷之劳,更生观望之势。又或与李光颜互相疑阻,益致迁延。与其渡河而不进,不若养威于河北。宜且使之秣马厉兵,俟霜降水落,自杨刘渡河,直指郓州,得至阳谷置营,则兵势自盛,贼众摇心矣。”上从之。是月,弘正将魏博全师自杨刘渡河,距郓州四十里筑垒。贼中大震。
  功德使上言:“凤翔法门寺塔有佛指骨,相传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安。来年应开,请迎之。”十二月,庚戌朔,上遣中使帅僧众迎之。
  戊辰,以春州司户董重质为试太子詹事,委武宁军驱使,李愬请之也。戊寅,魏博、义成军送所获李师道都知兵马使夏侯澄等四十七人,上皆释弗诛,各付所获行营驱使,曰:“若有父母欲归者,优给遣之。朕所诛者,师道而已。”于是贼中闻之,降者相继。初,李文会与兄元规皆在李师古幕下。师古薨,师道立,元规辞去,文会属师道亲党请留。元规将行,谓文会曰:“我去,身退而安全;汝留,必骤贵而受祸。”及官军四临,平卢兵势日蹙,将士喧然,皆曰:“高沐、郭日户、李存为司空忠谋,李文会奸佞,杀沐,囚日户、存,以致此祸。”师道不得已,出文会摄登州刺史,召日户、存还幕府。
  上常语宰相:“人臣当力为善,何乃好立朋党!朕甚恶之。”裴度对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君子、小人志趣同者,势必相合。君子为徒,谓之同德;小人为徒,谓之朋党;外虽相似,内实悬殊,在圣主辩其所为邪正耳。”
  武宁节度使李愬与平卢兵十一战,皆捷。己卯晦,进攻金乡,克之。李师道性懦怯,自官军致讨,闻小败及失城邑,辄忧悸成疾,由是左右皆蔽匿,不以实告。金乡,兗州之要地,既失之,其刺史遣驿骑告急,左右不为通,师道至死竟不知也。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中之下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八一九年)
  春,正月,辛已,韩弘拔考城,杀二千馀人。
  丙戌,师道所署沐阳令梁洞以县降于楚州刺史李听。
  吐蕃遣使者论短立藏等来修好,未返,入寇河曲。上曰:“其国失信,其使何罪!”庚寅,遣归国。
  壬辰,武宁节度使李愬拔鱼台。
  中使迎佛骨至京师,上留禁中三日,乃历送诸寺,王公士民瞻奉舍施,惟恐弗及,有竭产充施者,有然香臂顶供养者。刑部侍郎韩愈上表切谏,以为:“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黄帝以至禹,汤、文、武,皆享寿考,百姓安乐,当是时,未有佛也。明帝时,始有佛法。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舍身为寺家奴,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微贱,于佛岂可更惜身命。’佛本夷狄之人,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恩。假如其身尚在,奉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岂宜以入宫禁!古之诸侯得吊于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视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罪,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会有司,投诸水火,永绝要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福,凡有殃咎,宜加臣身。”
  上得表,大怒,出示宰相,将加愈极刑。裴度、崔群为言:“愈虽狂,发于忠恳,宜宽容以开言路。”癸巳,贬愈为潮州刺史。
  自战国之世,老、庄与儒者争衡,更相是非。至汉末,益之以佛,然好者尚寡。晋、宋以来,日益繁炽,自帝王至于士民,莫不尊信。下者畏慕罪福,高者论难空有。独愈恶其蠹财惑众,力排之,其言多矫激太过。惟《送文畅师序》最得其要,曰:“夫鸟俯而啄,仰而四顾,兽深居而简出,惧物之为己害也,犹且不免焉。弱之肉,强之食。今吾与文畅安居而暇食,优游以生死,与禽兽异者,宁可不知其所自邪!”
  丙申,田弘正奏败淄青兵于东阿,杀万馀人。
  沧州刺史李宗奭与横海节度使郑权不叶,不受其节制,权奏之。上遣中使追之,宗奭使其军中留己,表称惧乱未敢离州。诏以乌重胤代权,将吏惧,逐宗奭。宗奭奔京师,辛丑,斩于独柳之下。
  丙午,田弘正奏败平卢兵于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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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12:5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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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五十七】 起屠维大渊献二月,尽重光赤奋若六月,凡二年在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下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八一九年)
  二月,李听袭海州,克东海、朐山、怀仁等县。李愬败平卢兵于沂州,拔丞县。李师道闻官军侵逼,发民治郓州城堑,修守备,役及妇人,民益惧且怨。都知兵马使刘悟,正臣之孙也,师道使之将兵万馀人屯阳谷以拒官军。悟务为宽惠,使士卒人人自便,军中号曰刘父。及田弘正渡河,悟军无备,战又数败。或谓师道曰:“刘悟不修军法,专收众心,恐有他志,宜早图之。”师道召悟计事,欲杀之。或谏曰:“今官军四合,悟无逆状,用一人言杀之,诸将谁肯为用!是自脱其爪牙也。”师道留悟旬日,复遣之,厚赠金帛以安其意。悟知之,还营,阴为之备。师道以悟将兵在外,署悟子从谏门下别奏。从谏与师道诸奴日游戏,颇得其阴谋,密疏以白父。又有谓师道者曰:“刘悟终为患,不如早除之。”丙辰,师道潜遣二使赍帖授行营兵马副使张暹,令斩悟首献之,勒暹权领行营。时悟方据高丘张幕置酒,去营二三里。二使至营,密以贴授暹。暹素与悟善,阳与使者谋曰:“悟自使府还,颇为备,不可匆匆,暹请先往白之,云:‘司空遣使存问将士,兼有赐物,请都头速归,同受传语。’如此,则彼不疑,乃可图也。”使者然之。暹怀帖走诣悟,屏人示之。悟潜遣人先执二使,杀之。时已向暮,悟按辔徐行还营,坐帐下,严兵自卫。召诸将,厉色谓之曰:“悟与公等不顾死亡以抗官军,诚无负于司空。今司空信谗言,来取悟首。悟死,诸公其次矣。且天子所欲诛者独司空一人。今军势日蹙,吾曹何为随之族灭!欲与诸公卷旗束甲,还入郓州,奉行天子之命,岂徒免危亡,富贵可图也。诸公以为何如?”兵马使赵垂棘立于众首,良久,对曰:“如此,事果济否?”悟应声骂曰:“汝与司空合谋邪!”立斩之。遍问其次,有迟疑未言者,悉斩之,并斩军中素为众所恶者,凡三十馀,尸于帐前。馀皆股粟,曰:“惟都头命,愿尽死!”乃令士卒曰:“入郓,人赏钱百缗,惟不得近军帑。其使宅及逆党家财,任自掠取,有仇者报之。”使士卒皆饱食执兵,夜半听鼓三声绝即行,人衔枚,马缚口,遇行人,执留之,人无知者。距城数里,天未明,悟驻军,使听城上柝声绝,使十人前行,宣言“刘都头奉帖追入城。”门者请俟写简白使,十人拔刃拟之,皆窜匿。悟引大军继至,城中噪哗动地。比至,子城已洞开,惟牙城拒守,寻纵火,斧其门而入。牙中兵不过数百,始犹有发弓矢者,俄知力不支,皆投于地。悟勒兵升听事,使捕索师道。师道与二子伏厕床下,索得之,悟命置牙门外隙地,使人谓曰:“悟奉密诏送司空归阙,然司空亦何颜复见天子!”师道犹有幸生之意,其子弘方仰曰:“事已至此,速死为幸!”寻皆斩之。自卯至午,悟乃命两都虞候巡坊市,禁掠者,即时皆定。大集兵民于球场,亲乘马巡绕,慰安之。斩赞师道逆谋者二十馀家,文武将吏且惧且喜,皆入贺。悟见李公度,执手歔欷;出贾直言于狱,置之幕府。悟之自阳谷还兵趋郓也,潜使人以其谋告田弘正曰:“事成,当举烽相白。万一城中有备不能入,愿公引兵为助。功成之日,皆归于公,悟何敢有之!”且使弘正进据己营。弘正见烽,知得城,遣使往贺。悟函师道父子三首遣使送弘正营,弘正大喜,露布以闻。淄、青等十二州皆平。弘正初得师道首,疑其非真,召夏侯澄使识之。澄熟视其面,长号陨绝者久之,乃抱其首,舐其目中尘垢,复恸哭。弘正为之改容,义而不责。
  壬戌,田弘正捷奏至。乙丑,命户部侍郎杨于陵为淄青宣抚使。己巳,李师道首函至。自广德以来,垂六十年,籵镇跋扈河南、北三十馀州,自除官吏,不供贡赋,至是尽遵朝廷约束。上命杨于陵分李师道地,于陵按图籍,视土地远迩,计士马众寡,校仓库虚实,分为三道,使之适均:以郓、曹、濮为一道,淄、清、齐、登、莱为一道,兗、海、沂、密为一道,上从之。
  刘悟以初讨李师道诏云:“部将有能杀师道以众降者,师道官爵悉以与之。”意谓尽得十二州之地,遂补署文武将佐,更易州县长吏;谓其下曰:“军府之政,一切循旧。自今但与诸公抱子弄孙,夫复何忧!”上欲移悟他镇,恐悟不受代,复须用兵,密诏田弘正察之。弘正日遣使者诣悟,托言修好,实观其所为。悟多力,好手搏,得郓州三日,则教军中壮士手搏,与魏博使者庭观之,自摇肩攘臂,离坐以助其势。弘正闻之,笑曰:“是闻除改,登即行矣,何能为哉!”庚午,以悟为义成节度使。悟闻制下,手足失坠。明日,遂行。弘正已将数道兵,比至城西二里,与悟相见于客亭,即受旌节,驰诣滑州,辟李公度、李存、郭昽、贾直言以自随。
  悟素与李文会善,既得郓州,使召之,未至。闻将移镇,昽、存谋曰:“文会佞人,败乱淄青一道,灭李司空之族,万人所共仇也!不乘此际诛之,田相公至,务施宽大,将何以雪三齐之愤怨乎!”乃诈为悟帖,遣使即文会所至,取其首以来。使者遇文会于丰齐驿,斩之。比还,悟及昽、存已去,无所复命矣。文会二子,一亡去,一死于狱,家赀悉为人所掠,田宅没官。
  诏以淄青行营副使张暹为戎州刺史。
  癸酉,加田弘正检校司徒、同平章事。
  先是,李师道将败数月,闻风动鸟飞,皆疑有变,禁郓人亲识宴聚及道路偶语,犯者有刑。弘正既入郓,悉除苛禁,纵人游乐,寒食七昼夜不禁行人。或谏曰:“郓人久为寇敌,今虽平,人心未安,不可不备。”弘正曰:“今为暴者既除,宜施以宽惠,若复为严察,是以桀易桀也,庸何愈焉!”
  先是,贼数遣人入关,截陵戟,焚仓场,流矢飞书,以震骇京师,沮挠官军。有司督察甚严,潼关吏至发人囊箧以索之,然终不能绝。及田弘正入郓,阅李师道簿书,有赏杀武元衡人王士元等及赏潼关、蒲津吏卒案,乃知向者皆吏卒赂于贼,容其奸也。
  裴度纂述蔡、郓用兵以来上之忧勤机略,因侍宴献之,请内印出付史官。上曰:“如此,似出朕志,非所欲也。”弗许。
  三月,戊子,以华州刺史马总为郓、曹、濮等州节度使。己丑,以义成节度使薛平为平卢节度、淄、青、齐、登、莱等州观察使。以淄青四面行营供军使王遂为沂、海、兗、密等州观察使。
  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奏:“河朔籵镇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馀年者,由诸州县各置镇将领事,收刺史、县令之权,自作威福。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职,则虽有奸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州独反也。臣所领德、棣、景三州,已举牒各还刺史职事,应在州兵并令刺史领之。”夏,四月,丙寅,诏诸道节度、都团练、都防御、经略等使所统支郡兵马,并令刺史领之。自至德以来,节度使权重,所统诸州各置镇兵,以大将主之,暴横为患,故重胤论之。其后河北诸镇,惟横海最为顺命,由重胤外之得宜故也。
  辛未,工部侍郎、同平章事程异薨。
  裴度在相位,知无不言,皇甫閐之党阴挤之。丙子,诏度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皇甫閐专以掊克取媚,人无敢言者,独谏议大夫武儒衡上疏言之。閐自诉于上,上曰:“卿以儒衡上疏,将报怨邪!”閐乃不敢言。儒衡,元衡之从父弟也。
  史馆修撰李翱上言,以为:“定祸乱者,武功也;兴太平者,文德也。今陛下既以武功定海内,若遂革弊事,复高祖、太宗旧制;用忠正而不疑,屏邪佞而不迩;改税法,不督钱而纳布帛;绝进献,宽百姓租赋;厚边兵,以制戎狄侵盗;数访问待制官,以通塞蔽;此六者,政之根本,太平所以兴也。陛下既已能行其难,若何不为其易乎!以陛下天资上圣,如不惑近习容悦之辞,任骨鲠正直之士,与之兴大化,可不劳而成也。若不有此为事,臣恐大功之后,逸欲易生。进言者必曰:‘天下既平矣,陛下可以高枕自安逸。’如是,则太平未可期矣!”
  秋,七月,丁丑朔,田弘正送杀武元衡贼王士元等十六人,诏使内京兆府、御史台遍鞫之,皆款服。京兆尹崔元略以元衡物色询之,则多异同。元略问其故,对曰:“恒、郓同谋遣客刺元衡,而士元等后期,闻恒人事成,遂窃以为己功,还报受赏耳。今自度为罪均,终不免死,故承之。”上亦不欲复辨正,悉杀之。
  戊寅,宣武节度使韩弘始入朝,上待之甚厚。弘献马三千,绢五千,杂缯三万,金银器千,而汴之库厩尚有钱百馀万缗,绢百馀万匹,马七千匹,粮三百万斛。
  己丑,群臣上尊号曰元和圣文神武法天应道皇帝,赦天下。
  沂、海、兗、密观察使王遂,本钱谷吏,性狷急,无远识。时军府草创,人情未安,遂专以严酷为治,所用杖绝大于常行者,每詈将卒,辄曰“反虏”;又盛夏役士卒营府舍,督责峻急。将卒愤怨。辛卯,役卒王弁与其徒四人浴于沂水,密谋作乱,曰:“今服役触罪亦死,奋命立事亦死,死于立事,不犹愈乎!明日,常侍与监军、副使有宴,军将皆在告,直兵多休息,吾属乘此际出其不意取之,可以万全。”四人皆以为然,约事成推弁为留后。壬辰,遂方宴饮,日过中,弁等五人突入,于直房前取弓刀,径前射副使张敦实,杀之。遂与监军狼狈起走,弁执遂,数之以盛暑兴役,用刑刻暴,立斩之。传声勿惊监军,弁即自称留后,升厅号令,与监军抗礼,召集将吏参贺,众莫敢不从。监军具以状闻。
  甲午,韩弘又献绢二十五万匹,絡三万匹,银器二百七十。左右军中尉各献钱万缗。自淮西用兵以来,度支、盐铁及四方争进奉,谓之“助军”;贼平又进奉,谓之“贺礼”;后又进奉,谓之“助赏”;上加尊号又进奉,亦,谓之“贺礼”。丁酉,以河阳节度使令狐楚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楚与皇甫閐同年进士,引以为相。
  朝廷闻沂州军乱,甲辰,以棣州刺史曹华为沂、海、兗、密观察使。
  韩弘累表请留京师。八月,己酉,以弘守司徒,兼中书令。癸丑,以吏部尚书张弘靖同平章事,充宣武节度使。弘靖,宰相子,少有令闻,立朝简默。河东、宣武阙帅,朝廷以其位望素重,使镇之。弘靖承王锷聚敛之馀,韩弘严猛之后,两镇喜其廉谨宽大,故上下安之。
  己未,田弘正入朝,上待之尤厚。
  戊辰,陈许节度使郗士美薨,以库部员外郎李渤为吊祭使。渤上言:“臣过渭南,闻长源乡旧四百户,今才百馀户,閺乡县旧三千户,今才千户,其它州县大率相似。迹其所以然,皆由以逃户税摊于比邻,致驱迫俱逃,此皆聚敛之臣剥下媚上,惟思竭泽,不虑无鱼。乞降诏书,绝摊逃之弊。尽逃户之产偿税,不足者乞免之。计不数年,人皆复于农矣。”执政见而恶之,渤遂谢病,归东都。
  癸酉,吐蕃寇庆州,营于方渠。
  朝廷议兴兵讨王弁,恐青、郓相扇继变,乃除弁开州刺史,遣中使赐以告身。中使绐之曰:“开州计已有人迎候道路,留后宜速发。”弁即日发沂州,导从尚百馀人,入徐州境,所在减之,其众亦稍逃散,遂加以杻械,乘驴入关。九月,戊寅,腰斩东市。先是,三分郓兵以隶三镇,及王遂死,朝廷以为师道馀党凶态未除,命曹华引棣州兵赴镇以讨之。沂州将士迎候者,华皆以好言抚之,使先入城,慰安其馀,众皆不疑。华视事三日,大飨将士,伏甲士千人于幕下,乃集众而谕之曰:“天子以郓人有迁徙之劳,特加优给,宜令郓人处右,沂人处左。”既定,令沂人皆出,因阖门,谓郓人曰:“王常侍以天子之命为帅于此,将士何得辄害之!”语未毕,伏者出,围而杀之,死者千二百人,无一得脱者。门屏间赤雾高丈馀,久之方散。
  臣光曰:《春秋》书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彼列国也。孔子犹深贬之,恶其诱讨也,况为天子而诱匹夫乎!王遂以聚敛之才,殿新造之邦,用苛虐致乱。王弁庸夫,乘衅窃发,苟沂帅得人,戮之易于犬豕耳,何必以天子诏书为诱人之饵乎!且作乱者五人耳,乃使曹华设诈,屠千馀人,不亦滥乎!然则自今士卒孰不猜其将帅,将帅何以令其士卒!上下盻盻,如寇仇聚处,得间则更相鱼肉,惟先发者为雄耳,祸乱何时而弭哉!惜夫!宪宗削平僭乱,几致治平,其美业所以不终,由苟徇近功,不敦大信故也。
  甲辰,以田弘正兼侍中,魏博节度使如故。弘正三表请留,上不许。弘正常恐一旦物故,魏人犹以故事继袭,故兄弟子侄皆仕诸朝,上皆擢居显列,硃紫盈庭,时人荣之。
  乙巳,上问宰相:“玄宗之政,先理而后乱,何也?”崔群对曰:“玄宗用姚崇、宋瓃、卢怀慎、苏飂、韩休、张九龄则理,用宇文融、李林甫、杨国忠则乱。故用人得失,所系非轻。人皆以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反为乱之始,臣独以为开元二十四年罢张九龄相,专任李林甫,此理乱之所分也。愿陛下以开元初为法,以天宝末为戒,乃社稷无疆之福!”皇甫閐深恨之。
  冬,十月,壬戊,容管奏安南贼杨清陷都护府,杀都护李象古及妻子、官属、部曲千馀人。象古,道古之兄也,以贪纵苛刻失众心。清世为蛮酋,象古召为牙将,清郁郁不得志。象古命清将兵三千讨黄洞蛮,清因人心怨怒,引兵夜还,袭府城,陷之。初,蛮贼黄少卿,自贞元以来数反覆,桂管观察使裴行立、容管经略使阳昮欲徼幸立功,争请讨之,上从之。岭南节度使孔戣屡谏曰:“此禽兽耳,但可自计利害,不足与论是非。”上不听,大发江、湖兵会容、桂二管入讨,士卒被瘴疠,死者不可胜计。安南乘之,遂杀都护。行立、昮竟无功,二管凋弊,惟戣所部晏然。
  丙寅,以唐州刺史桂仲武为安南都护,赦杨清,以为琼州刺史。
  是月,吐蕃节度论三摩等将十五万众围盐州,党项亦发兵助之。刺史李文悦竭力拒守,凡二十七日,吐蕃不能克。灵武牙将史奉敬言于朔方节度使杜叔良,请兵三千,赍三十日粮,深入吐蕃以解盐州之围。叔良以二千五百人与之。奉敬行旬馀,无声问,朔方人以为俱没矣。无何,奉敬自它道出吐蕃背,吐蕃大惊,溃去。奉敬奋击,大破,不可胜计。奉敬与凤翔将野诗良浦、泾原将郝玼以勇著名于边,吐蕃惮之。
  柳泌至台州,驱吏民采药,岁馀,无所得而惧,举家逃入山中。浙东观察使捕送京师。皇甫閐、李道古保护之,上复使待诏翰林;服其药,日加躁渴。
  起居舍人裴潾上言,以为:“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乐者飨天下之福,自黄帝至于文、武,享国寿考,皆用此道也。自去岁以来,所在多荐方士,转相汲引,其数浸繁。借令天下真有神仙,彼必深潜岩壑,惟畏人知。凡候伺权贵之门,以大言自衒奇技惊众者,皆不轨徇利之人,岂可信其说而饵其药邪!夫药以愈疾,非朝夕常饵之物。况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气,殆非人五藏之所能胜也。古者君饮药,臣先尝之,乞令献药者先自饵一年,则真伪自可辨矣。”上怒,十一月,己亥,贬潾江陵令。
  初,群臣议上尊号,皇甫閐欲增“孝德”字,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群曰:“言圣则孝在其中矣。”閐谮群于上曰:“群于陛下惜‘孝德’二字。”上怒。时閐给边军赐与,多不时得,又所给多陈败,不可服用,军士怒怒,流言欲为乱。李光颜忧惧,欲自杀。遣人诉于上,上不信。京师恟惧,群具以中外人情上闻。閐密言于上曰:“边赐皆如旧制,而人情忽如此者,由群鼓扇,将以卖直,归怨于上也。”上以为然。十二月,乙卯,以群为湖南观察使,于是中外切齿于閐矣。
  中书舍人武儒衡,有气节,好直言,上器之,顾待甚渥,人皆言其且入相。令狐楚忌之,思有以沮之者,乃荐山南东道节度推官狄兼谟才行。癸亥,擢兼谟左拾遗内供奉。兼谟,仁杰之族曾孙也。楚自草制辞,盛言“天后窃位,奸臣擅权,赖仁杰保佑中宗,克复明辟。”儒衡泣诉于上,且言:“臣曾祖平一,在天后朝,辞荣终老。”上由是楚楚之为人。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下元和十五年(庚子,公元八二零年)
  春,正月,沂、海、兗、密观察使曹华请徙理兗州,许之。
  义成节度使刘悟入朝。
  初,左军中尉吐突承璀谋立澧王恽为太子,上不许。及上寝疾,承璀谋尚未息。太子闻而忧之,密遣人问计于司农卿郭钊。钊曰:“殿下但尽孝谨以俟之,勿恤其他。”钊,太子之舅也。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庚子,暴崩于中和殿。时人皆言内常侍陈弘志弑逆,其党类讳之,不敢讨贼,但云药发,外人莫能明也。
  中尉梁守廉与诸宦官马进潭、刘承偕、韦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杀吐突承璀及澧王恽,赐左、右神策军士钱人五十缗,六军、威远人三十缗,左、右金吾人十五缗。
  闰月,丙午,穆宗即位于太极殿东序。是日,召翰林学士段文昌等及兵部郎中薛放、驾部员外郎丁公著对于思政殿。放,戎之弟;公著,苏州人;皆太子侍读也。上未听政,放、公著常侍禁中,参预机密,上欲以为相,二人固辞。
  丁未,辍西宫朝临,集群臣于月华门外。贬皇甫閐为崖州司户,市井皆相贺。
  上议命相,令狐楚荐御史中丞萧俛。辛亥,以俛及段文昌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楚、俛与皇甫閐皆同年进士,上欲诛閐,俛及宦官救之,故得免。壬子,杖杀柳泌及僧大通,自馀方士皆流岭表,贬左金吾将军李道古循州司马。
  癸丑,以薛放为工部侍郎,丁公著为给事中。
  二月丁丑,乙卯,尊郭贵妃为皇太后上御丹凤门楼,赦天下。事毕,盛陈倡优杂戏于门内而观之。丁亥,上幸左神策军观手搏杂戏。庚寅,监察御史杨虞卿上疏,以为:“陛下宜延对群臣,周遍顾问,惠以气色,使进忠若趋利,论政若诉冤,如此而不致升平者,未之有也。”衡山人赵知微亦上疏谏上游畋无节。上虽不能用,亦不罪也。壬辰,废邕管,命容管经略使阳昮兼领之。
  安南都护桂仲武至安南,杨清拒境不纳。清用刑惨虐,其党离心。仲武遣人说其酋豪,数月间,降者相继,得兵七千馀人。朝廷以仲武为逗遛,甲午,以桂管观察使裴行立为安南都护。乙未,以太仆卿杜式方为桂管观察使。丙申,贬仲武为安州刺史。
  丹王逾薨。
  吐蕃寇灵武。
  宪宗之末,回鹘遣合达干来求婚尤切,宪宗许之。三月,癸卯朔,遣合达干归国。
  上见夏州观察判官柳公权书迹,爱之。辛酉,以公权为右拾遗、翰林侍书学士。上问公权:“卿书何能如是之善?”对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上默然改容,知其以笔谏也。公权,公绰之弟也。
  辛未,安南将士开城纳桂仲武,执杨清,斩之。裴行立至海门而卒。复以仲武为安南都护。
  吐蕃寇盐州。
  初,膳部员外郎元稹为江陵士曹,与监军崔潭峻善。上在东宫,闻宫人诵稹歌诗而善之。及即位,潭峻归朝,献稹歌诗百馀篇。上问:“稹安在?”对曰:“今为散郎。”夏,五月,庚戌,以稹为祠部郎中、知制诰。朝论鄙之。会同傣食瓜于阁下,有蝇集其上,中书舍人武儒衡以扇挥之曰:“适从何来,遽集于此!”同僚皆失色,儒衡意气自若。
  庚申,葬神圣章武孝皇帝于景陵,庙号宪宗。
  六月,以湖南观察使崔群为吏部侍郎,召对别殿。上曰:“朕升储副,知卿为羽翼。”对曰:“先帝之意,久属圣明,臣何力之有!”
  太后居兴庆宫,每朔望,上帅百官诣宫上寿。上性侈,所以奉养太后尤为华靡。
  秋,七月,乙巳,以郓、曹、濮节度为天平军。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令狐楚坐为山陵使,部吏盗官物,又不给工人佣直,收其钱十五万缗为羡馀献之,怨诉盈路。丁卯,罢为宣、歙、池观察使。
  八月,癸已,发神策兵二千浚鱼藻池。戊戌,以御史中丞崔植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己亥,再贬令狐楚衡州刺史。
  上甫过公除,即事游畋声色,赐与无节。九月,欲以重阳大宴。拾遗李珏帅其同僚上疏曰:“伏以元朔未改,园陵尚新,虽陛下就易月之期,俯从人欲;而《礼经》著三年之制,犹服心丧。遵同轨之会始离京,告远夷之使未复命。遏密弛禁,盖为齐人。合谋后庭,事将未可。”上不听。
  戊午,加邠宁节度使李光颜、武宁节度使李愬并同平章事。
  冬,十月,王承宗薨,其下秘不发丧,子知感、知信皆在朝,诸将欲取帅于属内诸州。参谋崔燧以承宗祖母凉国夫人命,告谕诸将及亲兵,立承宗之弟观察支使承元。承元时年二十,将士拜之,承元不受,泣且拜,诸将固请不已。承元曰:“天子遣中使监军,有事当与之议。”及监军至,亦劝之。承元曰:“诸公未忘先德,不以承元年少,欲使之摄军务,承元请尽节天子以遵忠烈王之志,诸公肯从之乎!”众许诺。承元乃视事于都将听事,令左右不得谓己为留后,委事于参佐,密表请朝廷除帅。庚辰,监军奏承宗疾亟,弟承元权知留后,并以承元表闻。
  党项复引吐蕃寇泾州,连营五十里。
  辛已,遣起居舍人拍耆诣镇州宣慰。
  壬午,群臣入阁。谏议大夫郑覃、崔郾等五人进言:“陛下宴乐过多,畋游无度。今胡寇压境,忽有急奏,不知乘舆所在。又晨夕与近习倡优狎暱,赐与过厚。大金帛皆百姓膏血,非有功不可与。虽内藏有馀,愿陛下爱之,万一四方有事,不复使有司重敛百姓。”时久无阁中论事者,上始甚讶之,谓宰相曰:“此辈何人?”对曰:“谏官。”上乃使人慰劳之,曰:“当依卿言。”宰相皆贺,然实不能用也。覃,珣瑜之子也。上尝谓给事中丁公著曰:“闻外间人多宴乐,此乃时和人安,足用为慰。”公著对曰:“此非佳事,恐渐劳圣虑。”上曰:“何故?”对曰:“自天宝以来,公卿大夫竞为游宴,沉酣昼夜,优杂子女,不愧左右。如此不已,则百职皆废,陛下能无独忧劳乎!愿少加禁止,乃天下之福也。”
  癸未,泾州奏吐蕃进营距州三十里,告急求救。以右军中尉梁守谦为左、右神策京西、北行营都监,将兵四千人,并发八镇全军救之。赐将士装钱二万缗。以郯王府长史邵同为太府少卿兼御史中丞,充答吐蕃请和好使。初,秘书少监田洎入吐蕃为吊祭使,吐蕃请与唐盟于长武城下,洎恐吐蕃留之不得还,唯阿而已。既而吐蕃为党项所引入寇,因以为辞曰:“田洎许我将兵赴盟。”于是贬洎郴州司户。
  成德军始奏王承宗薨。乙酉,徙田弘正为成德节度使,以王承元为义成节度使,刘悟为昭义节度使,李愬为魏博节度使。又以左金吾将军田布为河阳节度使。
  渭州刺史郝玼出兵袭吐蕃营,所杀甚众。李光颜发邠宁兵救泾州。邠宁兵以神策受赏厚,皆愠曰:“人给五十缗而不识战斗者,彼何人邪!常额衣资不得而前冒白刃者,此何人邪!”汹汹不可止。光颜亲为开陈大义以谕之,言与涕俱,然后军士感悦而行。将至泾州,吐蕃惧而退。丙戌,罢神策行营。西川奏吐蕃寇雅州。辛卯,盐州奏吐蕃营于乌、白池,寻亦皆退。
  十一月,癸卯,遣谏议大夫郑覃诣镇州宣慰,赐钱一百万缗以赏将士。王承元既请朝命,诸将及邻道争以故事劝之,承元皆不听。及移镇义成,将士喧哗不受命,承元与柏耆召诸将以诏旨谕之,诸将号哭不从。承元出家财以散之,择其有劳者擢之,谓曰:“诸公以先代之故,不欲承元去,此意甚厚。然使承元违天子之诏,其罪大矣。昔李师道之未败也,朝廷尝赦其罪,师道欲行,诸将固留之。其后杀师道者亦诸将也。诸将勿使承元为师道,则幸矣。”因涕泣不自胜,且拜之。十将李寂等十馀人固留承元,承元斩以徇,军中乃定。丁未,承元赴滑州。将吏或以镇州器用财货行,承元悉命留之。
  上将幸华清宫,戊午,宰相率两省供奉官诣延英门,三上表世谏,且言:“如此,臣辈当扈从。”求面对,皆不听。谏官伏门下,至暮,乃退。己未,未明,上自复道出城,幸华清宫,独公主、驸马、中尉、神策六军使帅禁兵千馀人扈从,晡时还宫。
  十二月,己已朔,盐州奏:吐蕃千馀人围乌、白池。
  庚辰,西川奏南诏二万人入界,请讨吐蕃。
  癸未,容管奏破黄少卿万馀众,拔营栅三十六。时少卿久未平,国子祭酒韩愈上言:“臣去年贬岭外,熟知黄家贼事。其贼无城郭可居,依山傍险,自称洞主,寻常亦各营生,急则屯聚相保。比缘邕管经略使多不得人,德既不能绥怀,威又不能临制,侵欺虏缚,以致怨恨。遂攻劫州县,侵暴平人,或复私仇,或贪小利,或聚或散,终亦不能为事。近者征讨本起裴行立、阳昮,此两人者本无远虑深谋,意在邀功求赏。亦缘见贼未屯聚之时,将谓单弱,争献谋计。自用兵以来,已经二年,前后所奏杀获计不下二万馀人,倘皆非虚,贼已寻尽。至今贼犹依旧,足明欺罔朝廷。邕、容两管,经此凋弊,杀伤疾疫,十室九空,如此不已,臣恐岭南一道未有宁息之时。自南讨已来,贼徒亦甚伤损,察其情理,厌苦必深。贼所处荒僻,假如尽杀其人,尽得其地,在于国计不为有益。若因改元大庆,赦其罪戾,遣使宣谕,必望风降伏。仍为选择有威信者为经略使,苟处置得宜,自然永无侵叛之事。”上不能用。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上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下长庆元年(辛丑,公元八二一年)
  春,正月,辛丑,上祀圆丘。赦天下,改元。河北诸道各令均定两税。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萧俛,介洁疾恶,为相,重惜官职,少所引拔。西川节度使王播大修贡奉,且以赂结宦官,求为相,段文昌复左右之。诏征播诣京师。俛屡于延英力争,言:“播纤邪,物论沸腾,不可以污台司。”上不听,俛遂辞位。己未,播至京师。壬戌,俛罢为右仆射。俛固辞仆射,二月,癸酉,改吏部尚书。
  卢龙节度使刘总既杀其父兄,心常自疑,数见父兄为崇。常于府舍饭僧数百,使昼夜为佛事,每视事退则处其中;或处他室,则惊悸不能寐。晚年,恐惧尤甚。亦见河南、北皆从化,己卯,奏乞弃官为僧。仍乞赐钱百万缗以赏将士。
  上面谕西川节度使王播令归镇,播累表乞留京师。会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段文昌请退,壬申,以文昌同平章事;充西州节度使;以翰如学士社杜元颖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以播为刑部尚书,充盐铁转运使。元颖,淹之六世孙也。
  回鹘保义可汗卒。
  三月,癸丑,以刘总兼侍中,充天平节度使。以宣武节度使张弘靖为卢龙节度使。
  乙卯,以权知京兆尹卢士玫为瀛莫观察使。
  丁已,诏刘总兄弟子侄皆除官,大将僚佐亦宜超擢,百姓给复一年,军士赐钱一百万缗。
  戊午,立皇弟憬为鄜王,悦为琼王,惸为沔王,怿为婺王,愔为茂王,怡为光王,协为淄王,憺为衢王,惋为澶王;皇子湛为景王,涵为江王,凑为漳王,溶为安王,瀍为颍王。
  刘总奏恳乞为僧,且以其私第为佛寺。诏赐总名大觉,寺名报恩,遣中使以紫僧服及天平节钺、侍中告身并赐之,惟其所择。诏未至,总已削发为僧,将士欲遮留之,总杀其唱帅者十馀人,夜,以印节授留后张?,遁去。及明,军中始知之。?奏总不知所在。癸亥,卒于定州之境。
  翰林学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中书舍人李宗闵尝对策讥切其父,恨之。宗闵又与翰林学士元稹争进取有隙。右补阙杨汝士与礼部侍郎钱徽掌贡举,西川节度使段文昌、翰林学士李绅各以书属所善进士于徽;及榜出,文昌、绅所属皆不预焉,及第者,郑朗,覃之弟;裴譶,度之子;苏巢,宗闵之婿;杨殷士,汝士之弟也。文昌言于上曰:“今岁礼部殊不公,所取进士皆子弟无艺,以关节得之。”上以问诸学士,德裕、稹、绅皆曰:“诚如文昌言。”上乃命中书舍人王起等覆试。夏,四月,丁丑,诏黜朗等十人,贬徽江州刺史,宗闵剑州刺史,汝士开江令。或劝徽奏文昌、绅属书,上必悟。徽曰:“苟元愧心,得丧一致,奈何奏人私书,岂士君子所为邪!”取而焚之,时人多之。绅,敬玄之曾孙;起,播之弟也。自是德裕、宗闵各分朋党,更相倾轧,垂四十年。
  丙戌,册回鹘嗣君为登啰羽录没密施句主毘伽崇德可汗。
  五月,丙申朔,回鹘遣都督、宰相等五百馀人来逆公主。
  壬子,盐铁使王播奏:约榷茶额,每百钱加税五十。右拾遗李珏等上疏,以为“榷茶近起贞元多事之际,今天下无虞,所宜宽横敛之目,而更增之,百姓何时当得息肩!”不从。
  丙辰,建王恪薨。
  癸亥,以太和长公主嫁回鹘。公主,上之妹也。吐蕃闻唐与回鹘婚,六月,辛未,寇青寨堡,盐州刺史李文悦击却之。戊寅,回鹘奏:“以万骑出北庭,万骑出安西,拒吐蕃以迎公主。”
  初,刘总奏分所属为三道:以幽、涿、营为一道,请除张弘靖为节度使;平、蓟、妫、檀为一道,请除平卢节度使薛平为节度使;瀛、莫为一道,请除权知京兆尹卢士玫为观察使。弘靖先在河东,以宽简得众,总与之邻境,闻其风望,以燕人桀骜日久,故举弘靖自代以安辑之。平,嵩之子,知河朔风俗,而尽诚于国。士玫,则总妻族之亲也。总又尽择麾下宿将有功伉健难制者都知兵马使硃克融等送之京师,乞加奖拔,使燕人有慕羡朝廷禄位之志。又献征马万五千匹,然后削发委去。克融,滔之孙也。
  是时上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务,崔植、杜元颖无远略,不知安危大体,苟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领之,自馀皆统于弘靖。硃克融等久羁旅京师,至假丐衣食,日诣中书求官,植、元颖不之省。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辈归本军驱使,克融辈皆愤怨。
  先是,河北节度使皆亲冒寒暑,与士卒均劳逸。及弘靖至,雍容骄贵,肩舆于万众之中,燕人讶之。弘靖庄默自尊,涉旬乃一出坐决事,宾客将吏罕得闻其言,情意不接,政事多委之幕僚。而所辟判官韦雍辈多年少轻薄之士,嗜酒豪纵,出入传呼甚盛,或夜归烛火满街,皆燕人所不习也。诏以钱百万缗赐将士,弘靖留其二十万缗充军府杂用,雍辈复裁刻军士粮赐,绳之以法,数以反虏诟责吏卒,谓军士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两石弓,不若识一丁字!”由是军中人人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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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12:52:23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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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五十八】 起重光赤奋若七月,尽玄黓摄提格,凡一年有奇。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中长庆元年(辛丑,公元八二一年)
  秋,七月,甲辰,韦雍出,逢小将策马冲其前导。雍命曳下,欲于街中杖之。河朔军士不贯受杖,不服。雍以白弘靖,弘靖命军虞候系治之。是夕,士卒连营呼噪作乱,将校不能制,遂入府舍,掠弘靖货财、妇女,囚弘靖于蓟门馆,杀幕僚韦雍、张宗元、崔仲卿、郑埙、都虞候刘操、押牙张抱元。明日,军士稍稍自悔,悉诣馆谢弘靖,请改心事之,凡三请,弘靖不应,军士乃相谓曰:“相公无言,是不赦吾曹。军中岂可一日无帅!”乃相与迎旧将硃洄,奉以为留后。洄,克融之父也,时以疾卧家,自辞老病,请使克融为之,众从之。众以判官张彻长者,不杀。彻骂曰:“汝何敢反,行且族灭!”众共杀之。
  壬子,群臣上尊号曰文武孝德皇帝。赦天下。
  甲寅,幽州监军奏军乱。丁巳,贬张弘靖为宾客、分司。己未,再贬吉州刺史。庚申,以昭义节度使刘悟为卢龙节度使。悟以硃克融方强,奏请“且授克融节钺,徐图之。”乃复以悟为昭义节度使。
  辛酉,太和公主发长安。
  初,田弘正受诏镇成德,自以久与镇人战,有父兄之仇,乃以魏兵二千从赴镇,因留以自卫,奏请度支供其粮赐。户部侍郎、判度支崔倰,性刚褊,无远虑,以为魏、镇各自有兵,恐开事例,不肯给。弘正四上表,不报;不得已,遣魏兵归。倰,沔之孙也。弘正厚于骨肉,兄弟子侄在两都者数十人,竞为侈靡,日费约二十万,弘正辇魏、镇之货以供之,相属于道。河北将士颇不平。诏以钱百万缗赐成德军,度支辇运不时至,军士益不悦。都知兵马使王庭凑,本回鹘阿布思之种也,性果悍阴狡,潜谋作乱,每抉其细故以激怒之,尚以魏兵故,不敢发。及魏兵去,壬戌夜,庭氵奏结牙兵噪于府署,杀弘正及僚佐、元从将吏并家属三百馀人。庭氵奏自称留后,逼监军宋惟澄奏求节钺。八月,癸巳,惟澄以闻,朝廷震骇。崔倰于崔植为再从兄,故时人莫敢言其罪。初,朝廷易置魏、镇帅臣,左金吾将军杨元卿上言,以为非便,又诣宰相深陈利害。及镇州乱,上赐元卿白玉带。辛未,以元卿为泾原节度使。
  瀛莫将士家属多在幽州,壬申,莫州都虞候张良佐潜引硃克融兵入城,刺史吴晖不知所在。
  癸酉,王庭凑遣人杀冀州刺史王进岌,分兵据其州。
  魏博节度使李愬闻田弘正遇害,素服令将士曰:“魏人所以得通圣化,至今安宁富乐者,田公之力也。今镇人不道,辄敢害之,是轻魏以为无人也。诸君受田公恩,宜如何报之?”众皆恸哭。深州刺史牛元翼,成德良将也,愬使以宝剑、玉带遗之,曰:“昔吾先人以此剑创立大勋,吾又以之平蔡州,今以授公,努力翦庭凑!”元翼以剑,带徇于军,报曰:“愿尽死!”愬将出兵,会疾作,不果。元翼,赵州人也。
  乙亥,起复前泾原节度使田布为魏博节度使,令乘驿之镇。布固辞不获,与妻子宾客诀曰:“吾不还矣!”悉屏去旌节导从而行,未至魏州三十里,被发徒跣,号哭而入,居于垩室。月俸千缗,一无所取,卖旧产,得钱十馀万缗,皆以颁士卒,旧将老者兄事之。
  丙子,瀛州军乱,执观察使卢士玫及监军僚佐送幽州,囚于客馆。
  王庭氵奏遣其将王立攻深州,不克。
  丁丑,诏魏博、横海、昭义、河东、义武诸军各出兵临成德之境,若王庭凑执迷不复,宜即进讨。成德大将王俭等五人谋杀王庭凑,事泄,并部兵三千人皆死。
  己卯,以深州刺史牛元翼为深冀节度使。丁亥,以殿中侍御史温造为起居舍人,充镇州四面诸军宣慰使,历泽潞、河东、魏博、横海、深冀、易定等道,谕以军期。造,大雅之五世孙也。己丑,以裴度为幽、镇两道招抚使。
  癸已,王庭凑引幽州兵围深州。
  九月,乙已,相州军乱,杀刺史邢濋。
  吐蕃遣其礼部尚书论讷罗来求盟。庚戌,以大理卿刘元鼎为吐蕃会盟使。
  壬子,硃克融焚掠易州、涞水、遂城、满城。
  自定两税法以来,钱日重,物日轻,民所输三倍其初,诏百官议革其弊。户部尚书杨于陵以为:“钱者所以权百货,留迁有无,所宜流散,不应蓄聚。今税百姓钱藏之公府。又,开元中天下铸钱七十馀炉,岁入百万,今才十馀炉,岁入十五万,又积于商贾之室及流入四夷。又,大历以前淄青、太原、魏博贸易杂用铅铁,岭南杂用金、银、丹砂、象齿,今一用钱。如此,则钱焉得不重,物焉得不轻!今宜使天下输税课者皆用谷、帛,广铸钱而禁滞积及出塞者,则钱日滋矣。”朝廷从之,始令两税皆输布、丝、纩;独盐、酒课用钱。
  冬,十月,丙寅,以盐铁转运使、刑部尚书王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使职如故。播为相,专以承迎为事,未尝言国家安危。
  以裴度为镇州四面行营都招讨使。左领军大将军杜叔良,以善事权幸得进;时幽、镇兵势方盛,诸道兵未敢进,上欲功速成,宦官荐叔良,以为深州诸道行营节度使。以牛元翼为成德节度使。
  癸酉,命宰相及大臣凡十七人与吐蕃论讷罗盟于城西。遣刘元鼎与讷罗入吐蕃,亦与其宰相以下盟。
  乙亥,以沂州刺史王智兴为武宁节度使。先是,副使皆以文吏为之,上闻智兴有勇略,欲用之于河北,故是以宠之。
  丁丑,裴度自将兵出承天军故关以讨王庭凑。
  硃克融遣兵寇蔚州。
  戊寅,王庭凑遣兵寇贝州。
  己卯,易州刺史柳公济败幽州兵于白石岭,杀千馀人。
  庚辰,横海军节度使乌重胤奏败成德兵于饶阳。
  辛巳,魏博节度使田布将全军三万人讨王庭凑,屯于南宫之南,拔其二栅。
  翰林学士元稹与知枢密魏弘简深相结,求为宰相,由是有宠于上,每事咨访焉。稹无怨于裴度,但以度先达重望,恐其复有功大用,妨己进取,故度所奏画军事,多与弘简从中沮坏之。度乃上表极陈其朋比奸蠹之状,以为:“逆竖构乱,震惊山东,奸臣作朋,挠败国政。陛下欲扫荡幽、镇,先宜肃清朝廷。何者?为患有大小,议事有先后。河朔逆贼,只乱山东;禁闱奸臣,必乱天下;是则河朔患小,禁闱患大。小者臣与诸将必能翦灭,大者非陛下觉寤制断无以驱除。今文武百寮,中外万品,有心者无不愤忿,有口者无不咨嗟,直以奖用方深,不敢抵触,恐事未行而祸已及,不为国计,且为身谋。臣自兵兴以来,所陈章疏,事皆要切,所奉书诏,多有参差,蒙陛下委付之意不轻,遭奸臣抑损之事不少。臣素与佞幸亦无仇嫌,正以臣前请乘传诣阙,面陈军事,奸臣最所畏惮,恐臣发其过恶,百计止臣。臣又请与诸军齐进,随便攻讨,奸臣恐臣或有成功,曲加阻碍,逗遛日时。进退皆受羁牵,意见悉遭蔽塞。但欲令臣失所,臣无成,则天下理乱,山东胜负,悉不顾矣。为臣事君,一至于此!若朝中奸臣尽去,则河朔逆贼不讨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存,则逆贼纵平无益。陛下倘未信臣言,乞出臣表,使百官集议,彼不受责,臣当伏辜。”表三上,上虽不悦,以度大臣,不得已,癸未,以弘简为弓箭库使,稹为工部侍郎。稹虽解翰林,恩遇如故。
  宿州刺史李直臣坐赃当死,宦官受其赂,为之请,御史中丞牛僧孺固请诛之。上曰:“直臣有才,可惜!”僧孺对曰:“彼不才者,无过温衣饱食以足妻子,安足虑!本设法令,所以擒制有才之人。安禄山、硃泚皆才过于人,法不能制者也。”上从之。
  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将全军救深州,诸军倚重胤独当幽、镇东南,重胤宿将,知贼未可破,按兵观衅。上怒,丙戌,以杜叔良为横海节度使,徙重胤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灵武节度使李进诚奏败吐蕃三千骑于大石山下。
  十一月,辛酉,淄青节度使薛平奏突将马廷崟作乱,伏诛。时幽、镇兵攻棣州,平遣大将李叔佐将兵救之。刺史王稷供馈稍薄,军士怨怒,宵溃,推廷崟为主,行且收兵至七千馀人,径逼青州。城中兵少,不敌,平悉发府库及家财召募,得精兵二千人,逆战,大破之,斩廷崟,其党死者数千人。横海节度使杜叔良将诸道兵与镇人战,遇敌辄北。镇人知其无勇,常先犯之。十二月,庚午,监军谢良通奏叔良大败于博野,失亡七千馀人。叔良脱身还营,丧其旌节。
  丁丑,义武节度使陈楚奏败硃克融兵于望都及北平,斩获万馀人。
  戊寅,以凤翔节度使李光颜为忠武节度使、兼深州行营节度使,代杜叔良。
  自宪宗征伐四方,国用已虚,上即位,赏赐左右及宿卫诸军无节,及幽、镇用兵久无功,府藏空竭,势不能支。执政乃议:“王庭氵奏杀田弘正而硃克融全张弘靖,罪有重轻,请赦克融,专讨庭氵奏。”上从之。乙酉,以硃克融为平卢节度使。
  戊子,义武奏破莫州清源等三栅,斩获千馀人。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中长庆二年(壬寅,公元八二二年)
  春,正月,丁酉,幽州兵陷弓高。先是,弓高守备甚严,有中使夜至,守将不内,旦,乃得入,中使大诟怒。贼谍知之,他日,伪遣人为中使,投夜至城下,守将遽内之,贼众随之,遂陷弓高。又围下博。中书舍人白居易上言,以为:“自幽、镇逆命,朝廷征诸道兵,计十七八万,四面攻围,已逾半年,王师无功,贼势犹盛。弓高既陷,粮道不通,下博、深州,饥穷日急。盖由节将太众,其心不齐,莫肯率先,递相顾望。又,朝廷赏罚,近日不行,未立功者或已拜官,已败衄者不闻得罪。既无惩劝,以至迁延,若不改张,必无所望。请令李光颜将诸道劲兵约三四万人从东速进,开弓高粮路,合下博诸军解深、邢重围,与元翼合势。令裴度将太原全军兼招讨旧职,西面压境,观衅而动。若乘虚得便,即令同力翦除;若战胜贼穷,亦许受降纳款。如此,则夹攻以分其力,招谕以动其心,必未及诛夷,自生变故。又请诏光颜选诸道兵精锐者留之,其馀不可用者悉遣归本道,自守土疆。盖兵多而不精,岂唯虚费资粮,兼恐挠败军陈故也。今既只留东西二帅,请各置都监一人,诸道监军,一时停罢。如此,则众齐令一,必有成功。又,朝廷本用田布,令报父仇,今领全师出界,供给度支,数月已来,都不进讨,非田布固欲如此,抑有其由。闻魏博一军,屡经优赏,兵骄将富,莫肯为用。况其军一月之费,计实钱二十八万缗,若更迁延,将何供给?此尤宜早令退军者也。若两道止共留兵六万,所费无多,既易支持,自然丰足。今事宜日急,其间变故远不可知。苟兵数不抽,军费不减,食既不足,众何以安!不安之中,何事不有!况有司迫于供军,百端敛率,不许即用度交阙,尽许则人心无憀。自古安危皆系于此,伏乞圣虑察而念之。”疏奏,不省。己亥,度支馈沧州粮车六百乘,至下博,尽为成德军所掠。时诸军匮乏,供军院所运衣粮,往往不得至院,在涂为诸军邀夺,其悬军深入者,皆冻馁无所得。
  初,田布从其父弘正在魏,善视牙将史宪诚,屡称荐,至右职。及为节度使,遂寄以腹心,以为先锋兵马使,军中精锐,悉以委之。宪诚之先,奚人也,世为魏将。魏与幽、镇本相表里,及幽、镇叛,魏人固摇心。布以魏兵讨镇,军于南宫,上屡遣中使督战,而将士骄惰,无斗志,又属大雪,度支馈运不继。布发六州租赋以供军,将士不悦,曰:“故事,军出境,皆给朝廷。今尚书刮六州肌肉以奉军,虽尚书瘠己肥国,六州之人何罪乎!”宪诚阴蓄异志,因众心不悦,离间鼓扇之。会有诏分魏博军与李光颜,使救深州。庚子,布军大溃,多归宪诚,布独与中军八千人还魏。壬寅,至魏州。癸卯,布复召诸将议出兵,诸将益偃蹇,曰:“尚书能行河朔旧事,则死生以之。若使复战,则不能也!”布无如之何,叹曰:“功不成矣!”即日,作遗表具其状,略曰:“臣观众意,终负国恩。臣既无功,敢忘即死。伏愿陛下速救光颜、元翼,不然者,义士忠臣皆为河朔屠害矣!”奉表号器,拜授幕僚李石,乃入启父灵,抽刀而言曰:“上以谢君父,下以示三军。”遂刺心而死。宪诚闻布已死,乃谕其众,遵河北旧事。众悦,拥宪诚还魏,奉为留后。戊申,魏州奏布自杀。己酉,以宪诚为魏博节度使。宪诚虽喜得旄钺,外奉朝廷,然内实与幽、镇连结。
  庚戌,以德州刺史王日简为横海节度使。日简,本成德牙将也。壬子,贬杜叔良为归州刺史。
  王庭凑围牛元翼于深州,官军三面救之,皆以乏粮不能进。虽李光颜亦闭壁自守而已。军士自采薪刍,日给不过陈米一勺。深州围益急,朝廷不得已,二月,甲子,以庭凑为成德节度使,军中将士官爵皆复其旧;以兵部侍郎韩愈为宣慰使。
  上之初即位也,两河略定,萧俛、段文昌以为“天下已太平,渐宜消兵,请密诏天下,军镇有兵处,每岁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上方荒宴,不以国事为意,遂可其奏。军士落籍者众,皆聚山泽为盗。及硃克融、王庭凑作乱,一呼而亡卒皆集。诏征诸道兵讨之,诸道兵既少,皆临时召募,乌合之众。又,诸节度既有监军,其领偏师者亦置中使监陈,主将不得专号令,战小胜则飞驿奏捷,自以为功,不胜则迫胁主将,以罪归之。悉择军中骁勇以自卫,遣赢懦者就战,故每战多败。又凡用兵,举动皆自禁中授以方略,朝令夕改,不知所从。不度可否,惟督令速战。中使道路如织,驿马不足,掠行人马以继之,人不敢由驿路行。故虽以诸道十五万之众,裴度元臣宿望,乌重胤、李光颜皆当时名将,讨幽、镇万馀之众,屯守逾年,竟无成功,财竭力尽。
  崔植、杜元颖、王播为相,皆庸才,无远略。史宪诚既逼杀田布,朝廷不能讨,遂并硃克融、王庭氵奏以节钺授之。由是再失河朔,讫于唐亡,不能复取。硃克融既得旌节,乃出张弘靖及卢士玫。
  丙寅,以牛元翼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左神策行营乐寿镇兵马使清河傅良弼为沂州刺史,以瀛州博野镇遏使李寰为忻州刺史。良弼、寰所戍在幽、镇之间,硃克融、王庭氵奏互加诱胁,良弼、寰不从,各以其众坚壁,贼竟不能取,故赏之。
  丙子,赐横海节度使王日简姓名为李全略。
  辛已,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植罢为刑部尚书,以工部侍郎元稹同平章事。癸未,加李光颜横海节度、沧景观察使,其忠武、深州行营节度如故。以横海节度使李全略为德棣节度使。时朝廷以光颜悬军深入,馈运难通,故割沧景以隶之。
  王庭凑虽受旌节,不解深州之围。丙戌,以知制诰东阳冯宿为山南东道节度副使,权知留后,仍遣中使入深州督牛元翼赴镇。裴度亦与幽、镇书,责以大义。硃克融即解围去,王庭凑虽引兵少退,犹守之不去。
  元稹怨裴度,欲解其兵柄,故劝上雪王庭凑而罢兵。丁亥,以度为司空、东都留守,平章事如故。谏官争上言:“时未偃兵,度有将相全才,不宜置之散地。”上乃命度入朝,然后赴东都。以灵武节度使李听为河东节度使。初,听为羽林将军,有良马,上为太子,遣左右讽求之,听以职总亲军,不敢献。及河东缺帅,上曰:“李听不与朕马,是必可任。”遂用之。
  昭义监军刘承偕恃恩,陵轹节度使刘悟,数众辱之,又纵其下乱法。阴与磁州刺史张汶谋缚悟送阙下,以汶代之。悟知之,讽其军士作乱,杀汶。围承偕,欲杀之,幕僚贾直言入,责悟曰:“公所为如是,欲效李司空邪!此军中安知无如公者,使李司空有知,得无笑公于地下乎!”悟遂谢直言,救免承偕,囚之府舍。
  初,上在东宫,闻天下厌苦宪宗用兵,故即位,务优假将卒以求姑息。三月,壬辰朔,诏:“神策六军使及南牙常参武官具由历、功绩,牒送中书,量加奖擢。其诸道大将久次及有功者,悉奏闻,与除官。应天下诸军,各委本道据守旧额,不得辄有减省。”于是商贾、胥吏争赂籵镇,牒补列将而荐之,即升朝籍。奏章委职,士大夫皆扼腕叹息。
  武宁节度副使王智兴将军中精兵三千讨幽、镇,节度使崔群忌之,奏请即用智兴为节度使,不则召诣阙,除以他官。事未报,智兴亦自疑。会有诏赦王庭凑,诸道皆罢兵,智兴引兵先期入境。群惧,遣使迎劳,且使军士释甲而入。智兴不从。乙巳,引兵直进,徐人开门待之,智兴杀不同己者十馀人,乃入府牙,见群及监军,拜伏曰:“军众之情,不可如何!”为群及判官、从吏具人马及治装,皆素所办也,遣兵卫送群,至埇桥而返。遂掠盐铁院钱帛,及诸道进奉在汴中者,并商旅之物,皆三分取二。
  丙午,加硃克融、王庭凑检校工部尚书。上闻其解深州之围,故褒之,然庭凑之兵实犹在深州城下。韩愈既行,众皆危之。诏愈至境更观事势,勿遽入,愈曰:“止,君之仁;死,臣之义。”遂往,至镇,庭凑拔刃弦弓以逆之,及馆,甲士罗于庭。庭凑言曰:“所以纷纷者,乃此曹所为,非庭凑心。”愈厉声曰:“天子以尚书有将师材,故赐之节钺,不知尚书乃不能与健儿语邪!”甲士前曰:“先太师为国击走硃滔,血衣犹在,此军何负朝廷,乃以为贼乎!”愈曰:“汝曹尚能记先太师则善矣。夫逆顺之为祸福岂远邪!自禄山、思明以来,至元济、师道,其子孙有今尚存仕宦者乎!田令公以魏博归朝廷,子孙虽在孩提,皆为美官;王承元以此军归朝廷,弱冠为节度使;刘悟、李祐,今皆为节度使;汝曹亦闻之乎!”庭凑恐众心动,麾之使出,谓愈曰:“侍郎来,欲使庭凑何为?”愈曰:“神策六军之六如牛元翼者不少,但朝廷顾大体,不可弃之耳!尚书何为围之不置。”庭凑曰:“即当出之。因与愈宴,礼而归之。未几,牛元翼将十骑突围出,深州大将藏平等举城降,庭凑责其久坚守,杀平等将吏百八十馀人。
  戊申,裴度至长安,见上,谢讨贼无功。先是,上诏刘悟送刘承偕诣京师,悟托以军情,不时奉诏。上问度:“宜如何处置?”度对曰:“承偕在昭义,骄纵不法,臣尽知之,悟在行营与臣书,具论其事。时有中使赵弘亮在臣军中,持悟书去,云‘欲自奏之’,不知尝奏不?”上曰:“朕殊不知也,且悟大臣,何不自奏!”对曰:“悟武臣,不知事体。然今事状藉藉如此,臣等面论,陛下犹不能决,况悟当日单辞,岂能动圣听哉!”上曰:“前事勿论,直言此时如何处置?”对曰:“陛下必欲收天下心,止应下半纸诏书,具陈承偕骄纵之罪,令悟集将士斩之,则籵镇之臣。孰不思为陛下效死!非独悟也。”上俯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然太后以为养子,今兹囚絷,太后尚未知之,况杀之乎;卿更思其次。”度乃与王播等奏请“流承偕于远州,必得出。”上从之。后月馀,悟乃释承偕。
  李光颜所将兵闻当留沧景,皆大呼西走,光颜不能制,因惊惧成疾。己酉,上表固辞横海节,乞归许州。许之。
  壬子,以裴度为淮南节度使,馀如故。
  加刘悟检校司徒,馀如故。自是悟浸骄,欲效河北三镇,招聚不逞,章表多不逊。
  裴度之讨幽、镇也,回鹘请以兵从。朝议以为不可,遣中使止之。回鹘遣其臣李义节将三千人已至丰州北,却之,不从。诏发缯帛七万匹以赐之,甲寅,始还。
  王智兴遣轻兵二千袭濠州。丙辰,刺史侯弘度弃城奔寿州。
  言事者皆谓裴度不宜出外,上亦自重之。戊午,制留度辅政,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播同平章事,代度镇淮南,仍兼诸道盐铁转运使。
  李寰帅其众三千出博野,王庭凑遣兵追之。寰与战,杀三百馀人,庭凑兵乃还,馀众二千犹固守博野。
  朝廷以新罢兵,力不能讨徐州,己未,以王智兴为武宁节度使。
  复以德棣节度使李全略为横海节度使。夏,四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甲戌,以傅良弼、李寰为神策都知兵马使。
  户部侍郎、判度支张平叔上言:“官自粜盐,可以获利一倍。”又请“令所由将盐就村粜易。”又乞“令宰相领盐铁使。”又请“以粜盐多少为刺史、县令殿最。”又乞“检责所在实户,据口团保,给一年盐,使其四季输价。”又“行此策后,富商大贾或行财贿,邀截喧诉,其为首者所在杖杀,连状人皆杖脊。”诏百官议其可否。兵部侍郎韩愈上言,以为:“城郭之外,少有见钱籴盐,多用杂物贸易。盐商则无物不取,或赊贷徐还,用此取济,两得利便。今令人吏坐铺自粜,非得见钱,必不敢受。如此,贫者无从得盐,自然坐失常课,如何更有倍利!又若令人吏将盐家至户到而粜之,必索百姓供应,骚扰极多。又,刺史、县令职在分忧,岂可惟以盐利多少为之升黜,不复考其理行!又,贫家食盐至少,或有淡食动经旬月,若据口给盐,依时征价,官吏畏罪,必用威刑,臣恐因此所在不安,此尤不可之大者也。”中书舍人韦处厚议,以为:“宰相处论道之地,杂以鹾务,实非所宜。窦参、皇甫閐皆以钱谷为相,名利难兼,卒蹈祸败。又欲以重法禁人喧诉,夫强人之所不能,事必不立;禁人之所必犯,法必不得矣。”事遂寝。平叔又奏征远年逋欠。江州刺史李渤上言:“度支征当州贞元二年逃户所欠钱四千馀缗,当州今岁旱灾,田损什九。陛下奈何于大旱中征三十六年前逋负!”诏悉免之。
  邕州人不乐属容管,刺史李元宗以吏人状授御史,使奏之。容管经略使严公素闻之,遣吏按元宗擅以罗阳县归蛮酋黄少度。五月,壬寅,元宗将兵百人并州印奔黄洞。
  王庭凑之围牛元翼也,和王傅于方欲以奇策于进,言于元稹,请“遣客王昭、于友明间说贼党,使出元翼。仍赂兵、吏部令史伪出告身二十通,令以便宜给赐。”稹皆然之,有李赏者,知其谋,乃告裴度,云方为稹结客刺度,度隐而不发。赏诣左神策告其事。丁巳,诏左仆射韩皋等鞫之。
  戊午,幽州节度使硃克融进马万匹,羊十万口,而表云先请其直充犒赏。
  三司按于方刺裴度事,皆无验。六月,甲子,度及元稹皆罢相,度为右仆射,稹为同州刺史。以兵部尚书李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党项寇灵州、渭北,掠官马。
  谏官上言:“裴度无罪,不当免相。元稹与于方为邪谋,责之太轻。上不得已,壬申,削稹长春宫使。
  吐蕃寇灵武。庚辰,盐州奏党项都督拔跋万诚请降。
  壬午,吐蕃寇盐州。
  戊子,复置邕管经略使。
  初,张弘靖为宣武节度使,屡赏以悦军士,府库虚竭。李愿继之,性奢侈,赏劳既薄于弘靖时,又峻威刑,军士不悦,愿以其妻弟窦瑗典宿直兵;瑗骄贪,军中恶之。牙将李臣则等作乱,秋,七月,壬辰夜,即帐中斩瑗头,因大呼,府中响应。愿与一子逾城奔郑州。乱兵杀其妻,推都押牙李?为留后。
  丙申,宋王结薨。
  戊戌,宣武监军奏军乱。庚子,李?自奏已权知留后。
  乙已,诏三省官与宰相议汴州事,皆以为宜如河北故事,授李?节。李逢吉曰:“河北之事,盖非获已。今若并汴州弃之,则是江、淮以南皆非国家有也。”杜元颖、张平叔争之曰:“奈何惜数尺之节,不爱一方之死乎!”议未决,会宋、毫、颍三州刺史各上奏,请别命帅。上大喜,以逢吉议为然,遣中使诣三州宣慰。逢吉因请“以将军征?入朝,以义成节度使韩充镇宣武。充,弘之弟,素宽厚得众心。脱?旅拒,则命徐、许两军攻其左右而滑军蹙其北,充必得入矣。”上皆从之。
  丙午,贬李愿为随州刺史,以韩充为宣武节度兼义成节度使。征李?为右金吾将军,?不奉诏。宋州刺史高承简斩其使者,?遣兵二千攻之,陷宁陵、襄邑。宋州有三城,贼已陷其南城,承简保北二城,与贼十馀战。癸丑,忠武节度使李光颜将兵二万五千讨李?,屯尉氏。兗海节度使曹华闻?作乱,不俟诏,即发兵讨之。?遣兵三千人攻宋州,适至城下,丙辰,华逆击,破之。丁已,李光颜败宣武兵于尉氏,斩获二千馀人。
  八月,辛酉,大理卿刘元鼎自吐蕃还。
  甲子,韩充入汴境,军于千塔。武宁节度使王智兴与高承简共破宣武兵,斩首千馀级,馀众遁去。壬申,韩充败宣武兵于郭桥,斩首千馀级,进军万胜。初,李?既为留后,以都知兵马使李质为腹心。及?除将军,不奉诏,质屡谏不听,会?疽发于首,遣李臣则等将兵拒李光颜于尉氏。既而官军四集,兵屡败,?疾甚,悉以军事属李质,卧于家。丙子,质与监军姚文寿擒?,杀之。诈为?牒,追臣则等,至,皆斩之。执?四子送京师。韩充未至,质权知军务,时牙兵三千人,日给酒食,物力不能支。质曰:“若韩公始至而罢之,则人情大去矣!不可留此弊以遗吾帅。”即命罢给而后迎充。丁丑,充入汴。癸未,以韩充专为宣武节度使。以曹华为义成节度使,高承简为兗、海、沂、密节度使,加李光颜兼侍中,以李质为右金吾将军。韩充既视事,人心粗定,乃密籍军中为恶者千馀人,一朝,并父母妻子悉逐之,曰:“敢少留境内者斩。”于是军政大治。
  九月,戊子朔,浙西观察使京兆窦易直奏大将王国清作乱,伏诛。初,易直闻汴州乱而惧,欲散金帛以赏军士,或曰:“赏之无名,恐益生疑。”乃止。而外已有知之者,故国清作乱,易直讨擒之,并杀其党二百馀人。
  德州刺史王稷,承父锷馀赀,家富厚。横海节度使李景略利其财,丙申,密教军士杀稷,屠其家,纳其女为妾,以军乱闻。
  朝廷之讨李?也,遣司门郎中韦文恪宣慰魏博,史宪诚表请授?旌节,又于黎阳筑马头,为渡河之势,见文恪,辞礼倨慢;及闻?死,辞礼顿恭,曰:“宪诚,胡人,譬如狗,虽被捶击,终不离主耳。”
  冬,十一月,庚午,皇太后幸华清宫。辛未,上自复道幸华清宫,遂畋于骊山,即日还宫。太后数日乃返。
  丙子,集王缃薨。
  庚辰,上与宦者击球于禁中,有宦者坠马,上惊,因得风疾,不能履地,自是人不闻上起居。宰相屡乞入见,不报。裴度三上疏请立太子,且请入见。十二月,辛卯,上见群臣于紫宸殿,御大绳床,悉去左右卫官,独宦者十馀人侍侧,人情稍安。李逢吉进言:“景王已长,请立为太子。”裴度请速下诏,副天下望。上无言。既而两省官亦继有请立太子者。癸巳,诏立景王湛为皇太子。上疾浸瘳。
  是岁,初行《宣明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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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百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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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五十九】 起昭阳单阏,尽著雍涒滩,凡六年。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下长庆三年(癸卯,公元八二三年)
  春,正月,癸未,赐两军中尉以下钱。二月,辛卯,赐统军、军使等绵彩、银器各有差。
  户部侍郎牛僧孺,素为上所厚。初,韩弘之子右骁卫将军公武为其父谋,以财结中外。及公武卒,弘继薨,稚孙绍宗嗣,主藏奴与吏讼于御史府。上怜之,尽取弘财簿自阅视,凡中外主权,多纳弘货,独硃句细字曰:“某年月日,送户部牛侍郎钱千万,不纳。”上大喜,以示左右曰:“果然,吾不缪知人!”三月,壬戌,以僧孺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时僧孺与李德裕皆有入相之望。德裕出为浙西观察使,八年不迁。以为李逢吉排己,引僧孺为相,由是牛、李之怨愈深。
  夏,四月,甲午,安南奏陆州獠攻掠州县。
  丙申,赐宣徽院供奉官钱,紫衣者百二十缗,下至承旨各有差。
  初,翼城人郑注,眇小,目下视,而巧谲倾谄,善揣人意,以医游四方,羁贫甚。尝以药术干徐州牙将,牙将悦之,荐于节度使李愬。愬饵其药颇验,遂有宠,署为牙推,浸预军政,妄作威福,军府患之。监军王守澄以众情白愬,请去之,愬曰:“注虽如是,然奇才也,将军试与之语,苟无可取,去之未晚。”乃使注往谒守澄,守澄初有难色,不得已见之。坐语未久,守澄大喜,延之中堂,促膝笑语,恨相见之晚。明日,谓愬曰:“郑生诚如公言。”自是又有宠于守澄,权势益张,愬署为巡官,列于宾席。注既用事,恐牙将荐己者泄其本末,密以它愬,愬杀之。及守澄入知枢密,挈注以西,为立居宅,赡给之。遂荐于上,上亦厚遇之。自上有疾,守澄专制国事,势倾中外。注日夜出入其家,与之谋议,语必通夕,关通赂遗,人莫能突击其迹。始则有微贱巧宦之士,或因以求进,数年之后,达官车马满其门矣。工部尚书郑权,家多姬妾,禄薄不能赡,因注通于守澄以求节镇。己酉,以权为岭南节度使。
  五月,壬申,以尚书左丞柳公绰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公绰过邓县,有二吏,一犯赃,一舞文,众谓公绰必杀犯赃者。公绰判曰:“赃吏犯法,法在;奸吏乱法,法亡。”竟诛舞文者。
  丙子,以晋、慈二州为保义军,以观察使李寰为节度使。
  六月,己丑,以吏部侍郎韩愈为京兆尹。六军不敢犯法,私相谓曰:“是尚欲烧佛骨,何可犯也!”
  秋,七月,癸亥,岭南奏黄洞蛮寇邕州,破左江镇。丙寅,邕州奏黄洞蛮破钦州千金镇,刺史杨屿奔石南砦。
  南诏劝利卒,国人请立其弟丰祐。丰祐勇敢,善用其众,始慕中国,不与父连名。
  八月,癸已,邕管奏破黄洞蛮。
  丙申,上自复道幸兴庆宫,至通化门楼,投绢二百匹施山僧。上之滥赐皆此类,不可悉记。
  癸卯,以左仆射裴度为司空、山南西道节度使,不兼平章事。李逢吉恶度,右补阙张又新等附逢吉,竞流谤毁伤度,竟出之。又新,荐之子也。
  九月,丙辰,加昭义节度使刘悟同平章事。
  李逢吉为相,内结知枢密王守澄,势倾朝野。惟翰林学士李绅每承顾问,常排抑之,拟状至内庭,绅多所臧否。逢吉患之,而上待遇方厚,不能远也。会御史中丞缺,逢吉荐绅清直,宜居风宪之地。上以中丞亦次对官,不疑而可之。会绅与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韩愈争台参及它职事,文移往来,辞语不逊。逢吉奏二人不协,冬,十月,丙戌,以愈为兵部侍郎,绅为江西观察使。己丑,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杜元颖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辛卯,安南奏黄洞蛮为寇。
  韩愈、李绅入谢,上各令自叙其事,乃深寤。壬辰,复以愈为吏部侍郎,绅为户部侍郎。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下长庆四年(甲辰,公元八二四年)
  春,正月,辛亥朔,上始御含元殿朝会。
  初,柳泌等既诛,方士稍复,因左右以进,上饵其金石之药。有处士张皋者上疏,以为:“神虑淡则血气和,嗜欲胜则疾疹作。药以攻疾,无疾不可饵也。昔孙思邈有言:‘药势有所偏助,令人藏气不平,借使有疾用药,犹须重慎。’庶人尚尔,况于天子!先帝信方士妄言,饵药致疾,此陛下所详知也,岂得复循其覆辙乎!今朝野之人纷纭窃议,但畏忤旨,莫敢进言。臣生长蓬艾,麋鹿与游,无所邀求,但粗知忠义,欲裨万一耳!”上甚善其言,使求之,不获。
  丁卯,岭南奏黄洞蛮寇钦州,杀将吏。
  庚午,上疾复作。壬申,大渐,命太子监国。宦官欲请郭太后临朝称制。太后曰:“昔武后称制,几倾社稷。我家世守忠义,非武氏之比也。太子虽少,但得贤宰相辅之,卿辈勿预朝政,何患国家不安!自古岂有女子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取制书手裂之。太后兄太常卿钊闻有是议,密上笺曰:“若果徇其请,臣请先帅诸子纳官爵归田里。”太后泣曰:“祖考之庆,钟于吾兄。”是夕,上崩于寝殿。癸酉,以李逢吉摄冢宰。丙子,敬宗即位于太极东序。初,穆宗之立,神策军士人赐钱五十千,宰相议以太厚难继,乃下诏称:“宿卫之勒,诚宜厚赏,属频年旱歉,御府空虚,边兵尚未给仪,沾恤期于均济。神策军士人赐绢十匹、钱十千,畿内诸镇又减五千。仍出内库绫二百万匹付度支,充边军春衣。”时人善之。
  自戊寅至庚辰,上赐宦官服色及锦彩金银甚众,或今日赐绿,明日赐绯。
  初,穆宗既留李绅,李逢吉愈忌之。绅族子虞颇以文学知名,自言不乐仕进,隐居华阳川,及从父耆为左拾遗,虞与耆书求荐,误达于绅。绅以书诮之,且以语于众人。虞深怨之,乃诣逢吉,悉以绅平日密论逢吉之语告之。逢吉益怒,使虞与补阙张又新及从子前河阳掌书记仲言等伺求绅短,扬之于士大夫间。且言“绅潜察士大夫有群居议论者,辄指为朋党,白之于上。”由是士大夫多忌之。及敬宗即位,逢吉与其党快绅失势,又恐上复用之,日夜谋议,思所以害绅者。楚州刺史苏遇谓逢吉之党曰:“主上初听政,必开延英,有次对官,惟此可防。”其党以为然,亟白逢吉曰:“事迫矣,若俟听政,悔不可追!”逢吉乃令王守澄言于上曰:“陛下所以为储贰,臣备知之,皆逢吉之力也。如杜元颖、李绅辈,皆欲立深王。”度支员外郎李续之等继上章言之。上时年十六,疑未信。会逢吉亦有奏,言“绅谋不利于上,请加贬谪。”上犹再三覆问,然后从之。二月,癸未,贬绅为端州司马。逢吉仍帅百官表贺,既退,百官复诣中书贺,逢吉方与张又新语,门者弗内。良久,又新挥汗而出,旅揖百官曰:“端溪之事,又新不敢多让。”众骇愕辟易,惮之。右拾遗内供奉吴思独不贺,逢吉怒,以思为吐蕃告哀使。丙戌,贬翰林学士庞严为信州刺史,蒋防为汀州刺史。严,寿州人。与防皆绅所引也。给事中于敖,素与严善,封还敕书。人为之惧。曰:“于给事为庞、蒋直冤,犯宰相怒,诚所难也!”及奏下,乃言贬之太轻,逢吉由是奖之。张又新等犹忌绅,日上书言贬绅太轻,上许为杀之。朝臣莫敢言,独翰林侍读学士韦处厚上疏,指述“绅为逢吉之党所谗,人情叹骇。绅蒙先朝奖用,借使有罪,犹宜容假,以成三年无改之孝,况无罪乎!”于是上稍开寤,会阅禁中文书,有穆宗所封一箧,发之,得裴度、杜元颖、李绅疏请立上为太子,上乃嗟叹,悉焚人所上谮绅书。虽未即召还,后有言者,不复听矣。
  己亥,尊郭太后为太皇太后。
  乙已,尊上母王妃为皇太后。太后,越州人也。
  丁未,上幸中和殿击球,自是数游宴、击球、奏乐,赏赐宦官、乐人,不可悉纪。
  三月,壬子,赦天下。诸道常贡之外,毋得进奉。
  甲寅,上始对宰相于延英殿。
  初,牛元翼在襄阳,数赂王庭氵奏以清其家,庭凑不与。闻元翼薨,甲子,尽杀之。
  上视朝每晏,戊辰,日绝高尚未坐,百官班于紫宸门外,老病者几至僵踣。谏议大夫李渤白宰相曰:“昨日疏论坐晚,今晨愈甚,请出阁待罪于金吾仗。”既坐班退,左拾遗刘栖楚独留,进言曰:“宪宗及先帝皆长君,四方犹多叛乱。陛下富于春秋,嗣位之初,当宵衣求理。而嗜寝乐色,日晏方起,梓宫在殡,鼓吹日喧,令闻未彰,恶声遐布。臣恐福祚之不长,请碎首王阶以谢谏职之旷。”遂以额叩龙墀,见血不已,响闻閤外。李逢吉宣曰:“刘栖楚休叩头,俟进止!”栖楚捧首而起,更论宦官事,上连挥令出。栖楚曰:“不用臣言,请继以死。”牛僧孺宣曰:“所奏知,门外俟进止!”栖楚乃出,待罪金吾仗,于是宰相赞成其言。上命中使就仗,并李渤宣慰令归。寻擢栖楚为起居舍人,仍赐绯。栖楚辞疾不拜,归东都。
  庚午,赐内教坊钱万缗,以备行幸。
  夏,四月,甲午,淮南节度使王播罢盐铁转运使。乙未,以布衣姜洽为补阙,试大理评事陆洿、布衣李虞、刘坚为拾遗。时李逢吉用事,所亲厚者张又新、李仲言、李续之、李虞、刘栖楚、姜洽及拾遗张权舆、程昔范,又有从而附丽之者,时人恶逢吉者,目之为八关、十六子。
  卜者苏玄明与染坊供人张韶善,玄明谓韶曰:“我为子卜,当升殿坐,与我共食。今主上昼夜球、猎,多不在宫中,大事可图也。”韶以为然,乃与玄明谋结染工无赖者百馀人,丙申,匿兵于紫草,车载以入银台门,伺夜作乱。未达所诣,有疑其重载而诘之者,韶急,即杀诘者,与其徒易服挥兵,大呼趣禁庭。上时在清思殿击球,诸宦者见之,惊骇,急入闭门,走白上。盗寻斩关而入。先是右神策中尉梁守谦有宠于上,每两军角伎艺,上常佑右军。至是,上狼狈欲幸右军,左右曰:“右军远,恐遇盗,不若幸左军近。”上从之。左神策中尉河中马存亮闻上至,走出迎,捧上足涕泣,自负上入军中,遣大将康艺全将骑卒入宫讨贼。上忧二太后隔绝,存亮复以五百骑迎二太后至军。张韶升清思殿,坐御榻,与苏玄明同食,曰:“果如子言!”玄明惊曰:“事止此邪!”韶惧而走。会康艺全与右军兵马使尚国忠引兵至,合击之,杀韶、玄明及其党,死者狼藉。逮夜始定,馀党犹散匿禁苑中。明日,悉擒获之。时宫门皆闭,上宿于左军,中外不知上所在,人情恇骇。丁酉,上还宫,宰相帅百官诣延英门贺,来者不过数十人。盗所历诸门,监门宦者三十五人法当死。己亥,诏并杖之,仍不改职任。壬寅,厚赏两军立功将士。
  五月,乙卯,以使部侍郎李程、户部侍郎、判度支窦易直并同平章事。上问相于李逢吉,逢吉列上当时大臣有资望者,程为之首,故用之。上好治宫室,欲营别殿,制度甚广,李程谏,请以所具木石回奉山陵,上即从之。
  六月,己卯朔,以左神策大将军康艺全为鄜坊节度使。
  上闻王庭凑屠牛元翼家,叹宰辅非才,使凶贼纵暴。翰林学士韦处厚因上疏言:“裴度勋高中夏,声播外夷,若置之岩廊,委其参决,河北、山东必禀朝算。管仲曰:‘人离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理乱之本,非有他术,顺人则理,违人则乱。伏承陛下当食叹息,恨无萧、曹,今有一裴度尚不能留,此冯唐所以谓汉文得廉颇、李牧不能用也。夫御宰相,当委之,信之,亲之,礼之,于事不效,于国无劳,则置之散寮,黜之远郡。如此,则在位者不敢不厉,将进者不敢苟求。臣与逢吉素无私嫌,尝为裴度无辜贬官。今之所陈,上答圣明,下达群议耳。”上见度奏状无平章事,以问处厚。处厚具言李逢吉排沮之状。上曰:“何至是邪!”李程亦劝上加礼于度。丙申,加度同平章事。张韶之乱,马存亮功为多,存亮不自矜,委权求出。秋,七月,以存亮为淮南监军使。
  夏绥节度使李祐入为左金吾大将军,壬申,进马百五十匹,上却之。甲戌,侍御史温造于阁内奏弹祐违敕进奉,请论如法,诏释之。祐谓人曰:’吾夜半入蔡州城取吴元济,未尝心动,今日胆落于温御史矣!”
  八月,丁卯朔,安南奏黄蛮入寇。
  龙州刺史尉迟锐上言:“牛心山素称神异,有掘断处,请加补塞。”从之。役数万人于绝险之地,东川为之疲弊。
  九月,丁未,波斯李苏沙献沉香亭子材。左拾遗李汉上言:“此何异瑶台、琼室!”上虽怒,亦优容之。汉,道明之六世孙也。
  冬,十月,戊戌,翰林学士韦处厚谏上宴游曰:“先帝以酒色致疾损寿,臣是时不死谏者,以陛下年已十五故也。今皇子才一岁,臣安敢畏死而不谏乎!”上感其言,赐锦彩百匹、银器四。
  十一月,戊午,安南奏:黄蛮与环王合兵攻陷陆州,杀刺史葛维。
  庚申,葬睿圣文惠孝皇帝于光陵,庙号穆宗。
  王播以钱十万缗赂王安澄,求复领利权,十二月,癸未,谏议大夫独孤朗、张仲方、起居郎柳公权、起居舍人宋申锡、拾遗李景让、薛廷老请开延英论其奸邪。上问:“前廷争者不在中邪?”即日,除刘栖楚谏议大夫。景让,憕之曾孙;廷老,河中人也。
  十二月,庚寅,加天平节度使乌重胤同平章事。
  乙未,徐泗观察使王智兴以上生日,请于泗州置戒坛,度僧尼以资福,许之。自元和以来,敕禁此弊,智兴欲聚货,首请置之,于是四方辐凑,江、淮尤甚,智兴家赀由此累巨万。浙西观察使李德裕上言:“若不钤制,至降诞日方停,计两浙、福建当失六十万丁。”奏至,即日罢之。
  是岁,回鹘崇德可汗卒,弟曷萨特勒立。
  敬宗睿武昭愍孝皇帝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下宝历元年(乙巳,公元八二五年)
  春,正月,辛亥,上祀南郊。还,御丹凤楼,赦天下,改元。先是鄠令崔发闻外喧嚣,问之,曰:“五坊人殴百姓。”发怒,命擒以入,曳之于庭。时已昏黑,良久,诘之,乃中使也。上怒,收发,系御史台。是日,发与诸囚立金鸡下,忽有品官数十人执梃乱捶发,破面折齿,绝气乃去。数刻而苏,复有继来求击之者,台吏以席蔽之,仅免。上命复系发于台狱而释诸囚。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以上荒淫,嬖幸用事,又畏罪不敢言,但累表求出。乙卯,升鄂岳为武昌军,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武昌节度使。
  中旨复以王播兼盐铁转运使,谏官屡争之,上皆不纳。
  牛僧孺过襄阳,山南东道节度使柳公绰服橐韐候于馆舍,将佐谏曰:“襄阳地高于夏口,此礼太过!”公绰曰:“奇章公甫离台席,方镇重宰相,所以尊朝廷也。”竟行之。
  上游幸无常,昵比群小,视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进见。二月,壬午,浙西观察使李德裕献《丹扆六箴》:一曰《宵衣》,以讽视朝稀晚;二曰《正服》,以讽服御乖异;三曰《罢献》,以讽征求玩好;四曰《纳诲》,以讽侮弃谠言;五曰《辨邪》,以讽信任群小;六曰《防微》,以讽轻出游幸。其《纳诲箴》略曰:“汉骜流湎,举白浮钟;魏睿侈汰,陵霄作宫。忠虽不忤,善亦不从。以规为瑱,是谓塞聪。”《防微箴》曰:“乱臣猖獗,非不遽数。玄服莫辨,触瑟始仆。柏谷微行,豺豕塞路。睹貌献餐,斯可戒惧!”上优诏答之。
  上既复系崔发于狱,给事中李渤上言:“县令不应曳中人,中人不应殴御囚,其罪一也。然县令所犯在赦前,中人所犯在赦后。中人横暴,一至于此。若不早正刑书,臣恐四夷籵镇闻之,则慢易之心生矣。”谏议大夫张仲方上言,略曰:“鸿恩将布于天下而不行御前,霈泽遍被于昆虫而独遗崔发。”自馀谏官论奏甚众,上皆不听。戊子,李逢吉等从容言于上曰:“崔发辄曳中人,诚大不敬,然其母,故相韦贯之之姊也,年垂八十,自发下狱,积忧成疾。陛下方以孝理天下,此所宜矜念。”上乃愍然曰:“此谏官但言发冤,未尝言其不敬,亦不言有老母。如卿所言,朕何为不赦之!”即命中使释其罪,送归家,仍慰劳其母。母对中使杖发四十。
  三月,辛酉,遣司门郎中于人文册回鹘曷萨特勒为爱登里啰汩没密于合毘伽昭礼可汗。
  夏,四月,癸巳,群臣上尊号曰文武大圣广孝皇帝。赦天下。赦文但云:“左降官已经量移者,宜与量移,”不言未量移者。翰林学士韦处厚上言:“逢吉恐李绅量移,故有此处置。如此,则应近年流贬官,因李绅一人皆不得量移也。”上即追赦文改之。绅由是得移江州长史。
  秋,七月,甲辰,盐铁使王播进羡馀绢百万匹。播领盐铁,诛求严急,正入不充而羡馀相继。
  己未,诏王播造竞渡船二十艘,运材于京师造之,计用转运半年之费。谏议大夫张仲方等力谏,乃减其半。
  谏官言京兆尹崔元略以诸父事内常侍崔潭峻。丁卯,元略迁户部侍郎。
  昭义节度使刘悟方去郓州也,以郓兵二千自随为亲兵。八月,庚戌,悟暴疾薨,子将作监主簿从谏匿其丧,与大将刘武德及亲兵谋,以悟遗表求知留后。司马贾直言入责从谏曰:“尔父提十二州地归朝廷,其功非细,只以张汶之故,自谓不洁淋头,竟至羞死。尔孺子,何敢如此!父死不哭,何以为人!”从谏恐悚不能对,乃发丧。
  初,陈留人武昭罢石州刺史,为袁王府长史,郁郁怨执政。李逢吉与李程不相悦,水部郎中李仍叔,程之族人,激怒之云,程欲与昭官,为逢吉所沮。昭因酒酣,对左金吾兵曹茅汇言欲刺逢吉,为人所告。九月,庚辰,诏三司鞫之。前河阳掌书记李仲言谓汇曰:’君言李程与昭谋则生,不然必死。”汇曰:“冤死甘心!诬人自全,汇不为也!”狱成。冬,十月,甲子,武昭杖死,李仍叔贬道州司马,李仲言流象州,茅汇流崖州。
  上欲幸骊山温汤,左仆射李绛、谏议大夫张仲方等屡谏不听,拾遗张权舆伏紫宸殿下,叩头谏曰:“昔周幽王幸骊山,为犬戎所杀;秦始皇葬骊山,国亡;玄宗宫骊山而禄山乱;先帝幸骊山,而享年不长。”上曰:“骊山若此之凶邪?我宜一往以验彼言。”十一月,庚寅,幸温汤,即日还宫,谓左右曰:“彼叩头者之言,安足信哉!”
  丙申,立皇子普为晋王。
  朝廷得刘悟遗表,议者多言上党内镇,与河朔异,不可许。左仆射李绛上疏,以为:“兵机尚速,威断贵定,人情未一,乃可伐谋。刘悟死已数月,朝廷尚未处分,中外人意,共惜事机。今昭义兵众,必不尽与从谏同谋,纵使其半叶同,尚有其半效顺。从谏未尝久典兵马,威惠未加于人。又此道素贫,非时必无优赏。今朝廷但速除近泽潞一将充昭义节度使,令兼程赴镇,从谏未及布置,新使已至潞州,所谓‘先人夺人之心’也。新使既至,军心自有所系。从谏无位,何名主张,设使谋挠朝命,其将士必不肯从。今朝廷久无处分,彼军不晓朝廷之意,欲效顺则恐忽授从谏,欲同军恶则恐别更除人,犹豫之间,若有奸人为之画策,虚张赏设钱数,军士觊望,尤难指挥。伏望速赐裁断,仍先下明敕,宣示军众,奖其从来忠节,赐新使缯五十万匹,使之赏设。续除刘从谏一剌史。从谏既粗有所得,必且择利而行,万无违拒。设不从命,臣亦以为不假攻讨,何则?臣闻从谏已禁山东三州军士不许自畜兵刀,足明群心殊未得一,帐下之事亦在不疑。熟计利害,决无即授从谏之理。”时李逢吉、王守澄计议已定,竟不用绛等谋。十二月,辛丑,以从谏为昭义留后。刘悟烦苛,从谏济以宽厚,众颇附之。
  李绛好直言,李逢吉恶之。故事,仆射上日,宰相送之,百官立班,中丞列位于廷,尚书以下每月当牙。元和中,伊慎为仆射,太常博士韦谦上言旧仪太重,削去之。御史中丞王播恃逢吉之势,与绛相遇于涂,不之避。绛引故事上言:“仆射,国初为正宰相,礼数至重。倘人才忝位,自宜别授贤良。若朝命守官,岂得有亏法制。乞下百官详定。”议者多从绛议。上听行旧仪。甲子,以绛有足疾,除太子少师、分司。
  言事者多称裴度贤,不宜弃之籵镇,上数遣使至兴元劳问度,密示以还期。度因求入朝,逢吉之党大惧。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下宝历二年(丙年,公元八二六年)
  春,正月,壬辰,裴度自兴元入朝,李逢吉之党百计毁之。先是民间谣云:“绯衣小儿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驱逐。”又,长安城中有横亘六冈,如乾象,度宅偶居第五冈。张权舆上言:“度名应图谶,宅占冈原,不召而来,其旨可见。”上虽年少,悉察其诬谤,待度益厚。
  度初至京师,朝士填门,度留客饮。京兆尹刘栖楚附度耳语,侍御史崔咸举觞罚度曰:“丞相不应许所由官呫嗫耳语。”度笑而饮之。栖楚不自安,趋出。二月,丁未,以度为司空、同平章事。度在中书,左右忽白失印。闻者失色,度饮酒自如。顷之,左右白复于故处得印,度不应。或问其故,度曰:“此必吏人盗之以印书券耳,急之则投诸水火,缓之则复还故处。”人服其识量。
  上自即位以来,欲幸东都,宰相及朝臣谏者甚众。上皆不听,决意必行,已令度支员外郎卢贞按视,修东都宫阙及道中行宫。裴度从容言于上曰:“国家本设两都以备巡幸,自多难以来,兹事遂废。今宫阙、营垒、百司廨舍率已荒阤,陛下倘欲行幸,宜命有司岁月间徐加完葺,然后可往。”上曰:“从来言事者皆云不当往,如卿所言,不往亦可。”会硃克融、王庭氵奏皆请以兵匠助修东都。三月丁亥,敕以修东都烦扰,罢之,召卢贞还。先是,朝廷遣中使赐硃克融时服,克融以为疏恶,执留敕使。又奏“当道今岁将士春衣不足,乞度支给三十万端匹”,又奏“欲将兵马及丁匠五千助修宫阙”。上患之,以问宰相,欲遣重臣宣慰,仍索敕使。裴度对曰:“克融无礼已甚,殆将毙矣!譬如猛兽,自于山林中咆哮跳踉,久当自困,必不敢辄离巢穴。愿陛下勿遣宣慰,亦勿索敕使,旬日之后,徐赐诏书云:‘闻中官至彼,稍失去就,俟还,朕自有处分。时服,有司制造不谨,朕甚欲知之,已令区处。其将士春衣,从来非朝廷征发,皆本道自备。朕不爱数十万匹物,但素无此例,不可独与范阳。’所称助修宫阙,皆是虚语,若欲直挫其奸,宜云‘丁匠宜速遣来,已令所在排比供拟。’彼得此诏,必苍黄失图。若且示含容,则云‘修宫阙事在有司,不假丁匠远来。’如是而已,不足劳圣虑也。”上悦,从之。
  立才人郭氏为贵妃。妃,晋王普之母也。
  横海节度使李全略薨。其子副大使同捷擅领留后,重赂邻道,以求承继。
  夏,四月,戊申,以昭义留后刘从谏为节度使。
  五月,幽州军乱,杀硃克融及其子延龄,军中立其少子延嗣主军务。
  六月,甲子,上御三殿,令左右军、教坊、内园为击球、手搏、杂戏。戏酣,有断臂、碎首者,夜漏数刻乃罢。
  己卯,上幸兴福寺,观沙门文溆俗讲。
  癸未,衡王绚薨。
  壬辰,宣索左藏见在银十万两、金七千两,悉贮内藏,以便赐与。
  道士赵归真说上以神仙,僧惟贞、齐贤、正简说上以祷祠求福,皆出入宫禁,上信用其言。山人杜景先请遍历江、岭,求访异人。有润州人周息元,自言寿数百岁,上遣中使迎之。八月,乙巳,息元至京师,上馆之禁中山亭。
  硃延嗣既得幽州,虐用其人。都知兵马使李载义与弟牙内兵马使载宁共杀延嗣,并屠其家三百馀人。载义权知留后,九月,数延嗣之罪以闻。载义,承乾之后也。
  庚申,魏博节度使史宪诚妄奏李同捷为军士所逐,走归本道,请束身归朝。寻奏同捷复归沧州。
  壬申,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程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冬,十月,己亥,以李载义为卢龙节度使。
  十一月,甲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逢吉同平章事、充山南东道节度使。
  上游戏无度,狎暱群小,善击球,好手抟,禁军及诸道争献力士,又以钱万缗付内园令召募力士,昼夜不离侧。又好深夜自捕狐狸。性复褊急,力士或恃恩不逊,辄配流、籍没。宦官小过,动遭捶挞,皆怨且惧。十二月,辛丑,上夜猎还宫,与宦官刘克明、田务澄、许文端及击球军将苏佐明、王嘉宪、石从宽、阎惟直等二十八人饮酒。上酒酣,入室更衣,殿上烛忽灭,苏佐明等弑上于室内。刘克明等矫称上旨,命翰林学士路隋草遗制,以绛王悟权句当军国事。壬寅,宣遗制,绛王见宰相百官于紫宸外庑。克明等欲易置内侍之执权者,于是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中尉魏从简、梁守谦定议,以卫兵迎江王涵入宫,发左、右神策、飞龙兵进讨贼党,尽斩之。克明赴井,出而斩之。绛王为乱兵所害。时事起苍猝,守澄等以翰林学士韦处厚博通古今,一夕处置,皆与之共议。守澄等欲号令中外,而疑所以为辞。处厚曰:“正名讨罪,于义何嫌,安可依违,有所讳避!”又问:’江王当如何践祚?”处厚曰:“诘朝,当以王教布告中外以已平内难。然后群臣三表劝进,以太皇太后令册命即皇帝位。”当时皆从其言,时不暇复问有司,凡百仪法,皆出于处厚,无不叶宜。癸卯,以裴度摄冢宰。百官谒见江王于紫宸外庑,王素服涕泣。甲辰,见诸军使于少阳院。赵归真等诸术士及敬宗时佞幸者,皆流岭南或边地。乙已,文宗即位,更名昂。戊申,尊母萧氏为皇太后,王太后为宝历太后。是时,郭太后居兴庆宫,王太后居义安殿,萧太后居大内。上性孝谨,事三宫如一,每得珍异之物,先荐郊庙,次奉三宫,然后进御。萧太后,闽人也。
  庚戌,以翰林学士韦处厚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上自为诸王,深知两朝之弊,及即位,励精求治,去奢从俭。诏宫女非有职掌者皆出之,出三千馀人。五坊鹰犬,准元和故事,量留校猎外,悉放之。有司供宫禁年支物,并准贞元故事。省教坊、翰林、总监冗食千二百馀员,停诸司新加衣粮。御马坊场及近岁别贮钱谷所占陂田,悉归之有司。先宣索组绣、雕镂之物,悉罢之。敬宗之世,每月视朝不过一二,上始复旧制,每奇日未尝不视朝,对宰相群臣延访政事,久之方罢。待制官旧虽设之,未尝召对,至是屡蒙延问。其辍朝、放朝皆用偶日,中外翕然相贺,以为太平可冀。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上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下太和元年(丁未,公元八二七年)
  春,二月,乙巳,赦天下,改元。
  李同捷擅据沧景,朝廷经岁不问。同捷冀易世之后或加恩贷,三月,壬戌朔,遣掌书记崔从长奉表与其弟同志、同巽俱入见,请遵朝旨。
  上虽虚怀听纳而不能坚决,与宰相议事已定,寻复中变。夏,四月,丙辰,韦处厚于延英极论之,因请避位。上再三慰劳之。
  忠武节度使王沛薨。庚申,以太仆卿高瑀为忠武节度使。自大历以来,节度使多出禁军,其禁军大将资高者,皆以倍称之息贷钱于富室,以赂中尉,动逾亿万,然后得之,未尝由执政。至镇,则重敛以偿所负。及沛薨,裴度、韦处厚始奏以瑀代之。中外相贺曰:“自今债帅鲜矣!”五月,丙子,以天平节度使乌重胤为横海节度使,以前横海节度副使李同捷为兗海节度使。朝廷犹虑河南、北节度使构扇同捷使拒命,乃加魏博史宪诚同平章事。丁丑,加卢龙李载义、平卢康志睦、成德王庭凑检校官。
  盐铁使王播自淮南入朝,力图大用,所献银器以千计,绫绢以十万计。六月,癸巳,以播为左仆射、同平章事。
  秋,七月,癸酉,葬睿武昭愍孝皇帝于庄陵,庙号敬宗。
  李同捷托为将士所留,不受诏。乙酉,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奏请将本军三万人,自备五月粮以讨同捷,许之。八月,庚子,削同捷官爵,命乌重胤、王智兴、康志睦、史宪诚、李载义与义成节度使李听、义武节度使张播各帅本军讨之。同捷遣其子弟以珍玩、女妓赂河北诸镇,戊午,李载义执其侄,并所赂献之。史宪诚与李全略为婚姻,及同捷叛,密以粮助之。裴度不知其所为,谓宪诚无贰心。宪诚遣亲吏至中书请事,韦处厚谓曰:“晋公于上前以百口保尔使主,处厚则不然,但仰俟所为,自有朝典耳!”宪诚惧,不敢复与同捷通。王庭凑为同捷求节钺不获,乃助之为乱,出兵境上以挠魏师。又遣使厚赂沙陀酋长硃邪执宜,欲与之连兵,执宜拒不受。
  冬,十月,天平、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击同捷,屡破之。十一月,丙寅,重胤薨。庚辰,以保义节度使李寰为横海节度使,从王智兴之请也。
  十二月,庚戌,加王智兴同平章事。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下太和二年(戌申,公元八二八年)
  春,三月,己卯,王智兴攻棣州,焚其三门。
  自元和之末,宦官益横,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权出人主之右,人莫敢言。辛已,上亲策制举人,贤良方正,昌平刘蕡对策极言其祸,其略曰:“陛下宜先忧者: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又曰:’陛下将杜篡弑之渐,则居正位而近正人,远刀锯之贱,亲骨鲠之直,辅相得以专其任,庶职得以守其官,奈何以亵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祸稔萧墙,奸生帷幄,臣恐曹节、侯览复生于今日。”又曰:“忠贤无腹心之寄,阃寺恃废立之权,陷先君不得正其终,致陛下不得正其始。”又曰:“威柄陵夷,籵臣跋扈。或有不达人臣之节,首乱者以安君为名;不究《春秋》之微,称兵者以逐恶为义。则政刑不由乎天子,征伐必自于诸侯。”又曰:“陛下何不塞阴邪之路,屏亵狎之臣,制侵陵迫胁之心,复门户扫除之役,戒其所宜戒,忧其所宜忧!既不能治于前,当治于后,既不能正其始,当正其终;则可以虔奉典谟,克承丕构矣。昔秦之亡也失于强暴,汉之亡也失于微弱。强暴则贼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则奸臣窃权而震主。伏见敬宗皇帝不虞亡秦之祸,不翦其萌。伏惟陛下深轸亡汉之忧,以杜其渐,则祖宗之鸿业可绍,三、五之遐轨可追矣。”又曰:“臣闻昔汉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馀事,其心甚诚,其称甚美,然而纪纲日紊,国祚日衰,奸宄日强,黎元日困者,以其不能择贤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又曰:“陛下诚能揭国权以归相,持兵柄以归将,则心无不达,行无不孚矣。”又曰:“法宜画一,官宜正名。今分外官、中官之员,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于南则亡命于北,或正刑于外则破律于中,法出多门,人无所措,实由兵农势异而中外法殊也。”又曰:’今夏官不知兵籍,止于奉朝请;六军不主兵事,止于养勋阶。军容合中官之政,戎律附内臣之职。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雠。足一蹈军门,视农夫如草芥。谋不足以翦除凶逆,而诈足以抑扬威福;勇不足以镇卫社稷,而暴足以侵轶里闾。羁绁籵臣,干陵宰铺,隳裂王度,汩乱朝经。张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奸观衅之父,无伏节死难之义。岂先王经文纬武之旨邪!”又曰:“臣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戮,盖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岂忍姑息时忌,窃陛下一命之宠哉!”
  闰月,丙戌朔,史宪诚奏遣其子副大使唐、都知兵马使亓志绍将兵二万五千趣德州讨李同捷。时宪诚欲助同捷,唐泣谏,且请发兵讨之;宪诚不能违。
  甲午,贤良方正裴休、李郺、李甘、杜牧、马植、崔玙、王式、崔慎由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考官左散骑常侍冯宿等见刘蕡策,皆叹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诏下,物论嚣然称屈。谏官、御史欲论奏,执政抑之。李郺曰:“刘蕡下第,我辈登科,能无厚颜!”乃上疏,以为:“蕡所对策,汉、魏以来无与为比。今有司以蕡指切左右,不敢以闻,恐中良道穷,纲纪遂绝。况臣所对不及蕡远甚,乞回臣所授以旌蕡直。”不报。蕡由是不得仁于朝,终于使府御史。牧,佑之孙;植,勋之子;式,起之子;慎由,融之玄孙也。
  夏,六月,晋王普薨。辛酉,赠悼怀太子。
  初,萧太后幼去乡里,有弟一人。上即位,命福建观察使求访,莫知所在。有茶纲役人萧洪,自言有姊流落,商人赵缜引之见太后近亲吕璋之妻,亦不能辨,与之俱见太后。上以为得真舅,甲子,以为太子洗马。
  峰州刺史王升朝叛。庚辰,安南都护武陵韩约讨斩之。
  王庭凑阴以兵及盐粮助李同捷,上欲讨之。秋,七月,甲辰,诏中书集百官议其事。宰相以下莫敢违,卫尉卿殷侑独以为:“廷凑虽附凶徒,事未甚露,宜且含容,专讨同捷。”己巳,下诏罪状廷凑,命邻道各严兵守备,听其自新。九月,丁亥,王智兴奏拔棣州。
  李寰自晋州兵赴镇,不戢士卒,所过残暴,至则拥兵不进,但坐索供馈。庚寅,以寰为夏绥节度使。
  甲午,诏削夺王庭凑官爵,命诸军四面进讨。
  加王智兴守司徒,以前夏绥节度使傅良弼为横海节度使。
  岳王绲薨。
  庚戌,容管奏安南军乱,逐都护韩约。冬,十月,洋王忻薨。
  魏博败横海兵于平原,遂拔之。
  十一月,癸未朔,易定节度使柳公济奏攻李同捷坚固寨,拔之。又破其兵于寨东。时河南、北诸军讨同捷久未成功,每有小胜,则虚张首虏以邀厚赏,朝廷竭力奉之,江、淮为之耗弊。
  傅良弼至陕而薨。乙酉,以左金吾大将军李祐为横海节度使。
  甲辰,禁中昭德寺火,延及宫人所居,烧死者数百人。
  十二月,丁已,王智兴奏兵马使李君谋将兵济河,破无棣。壬申,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处厚薨。
  李同捷军势日蹙,王庭凑不能救,乃遣人说魏博大将亓志绍使杀史宪诚父子取魏博。志绍遂作乱,引所部兵二万人还逼魏州。丁丑,命谏议大夫柏耆宣慰魏博,且发义成、河阳兵以讨志绍。
  戊寅,以翰林学士路隋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辛已,史宪诚奏亓志绍兵屯永济,告急求援。诏义成节度使李听帅沧州行营诸军以讨志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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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12:53:0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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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六十】 起屠维作噩,尽昭阳赤奋若,凡五年。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下太和三年(己酉,公元八二九年)
  春,正月,亓志绍与成德合兵掠贝州。
  义成行营兵三千人先屯齐州,使之禹城,中道溃叛,横海节度使李祐讨诛之。
  李听、史唐合兵击亓志绍,破之。志绍将其众五千奔镇州。
  李载义奏攻沧州长芦,拔之。
  甲辰,昭义奏亓志绍馀众万五千人诣本道降,置之洛州。
  二月,横海节度使李祐帅诸道行营兵击李同捷,破之,进攻德州。
  武宁捉生兵马使石雄,勇敢,爱士卒。王智兴残虐,军中欲逐智兴而立雄。智兴知之,因雄立功,奏请除刺史。丙辰,以雄为壁州剌史。史宪诚闻沧景将平而惧,其子唐劝之入朝。丙寅,宪诚使唐奉表请入朝,且请以所管听命。
  石雄既去武宁,王智兴悉杀军中与雄善者百馀人。夏,四月,戊午,智兴奏雄摇动军情,请诛之。上知雄无罪,免死,长流白州。戊辰,李载义奏攻沧州,破其罗城。李祐拔德州,城中将卒三千馀人奔镇州。李同捷与祐书请降,祐并奏其书,谏议大夫柏耆受诏宣慰行营,好张大声势以威制诸将,诸将已恶之矣。及李同捷请降于祐,祐遣大将万洪代守沧州。耆疑同捷之诈,自将数百骑驰入沧州,以事诛洪,取同捷及其家属诣京师。乙亥,至将陵,或言王庭凑欲以奇兵篡同捷,乃斩同捷,传首,沧景悉平。五月,庚寅,加李载义同平章事。诸道兵攻李同捷,三年,仅能下之。而柏耆径入城,取为己功。诸将疾之,争上表论列。辛卯,贬耆为循州司户。李祐寻薨。
  壬寅,摄魏博副使史唐奏改名孝章。
  六月,丙辰,诏:“镇州四面行营各归本道休息,但务保境,勿相往来。惟庭凑效顺,为达章表,馀皆勿受。”
  辛酉,以史宪诚为兼侍中、河中节度使;以李听兼魏博节度使;分相、卫、澶三州,以史孝章为节度使。
  初,李祐闻柏耆杀万洪,大惊,疾遂剧。上曰:“祐若死,是耆杀之也!”癸酉,赐耆自尽。
  河东节度使李程奏得王庭凑书,请纳景州;又奏亓志绍自缢。
  上遣中使赐史宪诚旌节,癸酉,至魏州。时李听自贝州还军馆陶,迁延未进,宪诚竭府库以治行,将士怒。甲戌,军乱,杀宪诚,奉牙内都知兵马使灵武何进滔知留后。李听进至魏州,进滔拒之,不得入。秋,七月,进滔出兵击李听。听不为备,大败,溃走,昼夜兼行,趣浅口,失亡过半,辎重兵械尽弃之。昭义兵救之,听仅而得免,归于滑台。河北久用兵,馈运不给,朝廷厌苦之。八月,壬子,以进滔为魏博节度使,复以相、卫、澶三州归之。
  沧州承丧乱之馀,骸骨蔽地,城空野旷,户口存者什无三四,癸丑,以卫尉卿殷侑为齐、德、沧、景节度使。侑至镇,与士卒同甘苦,招抚百姓,劝之耕桑,流散者稍稍复业。先是,本军三万人皆仰给度支,侑至一年,租税自能赡其半;二年,请悉罢度支给赐;三年之后,户口滋殖,仓廪充盈。
  王庭氵奏因邻道微露请服之意。壬申,赦庭氵奏及将士,复其官爵。
  征浙西观察使李德裕为兵部侍郎,裴度荐以为相。会吏部侍郎李宗闵有宦官之助,甲戌,以宗闵同平章事。
  上性俭素、九月,辛巳,命中尉以下毋得衣纱縠绫罗。听朝之暇,惟以书史自娱,声乐游畋未尝留意。附马韦处仁尝着夹罗巾,上谓曰:“朕慕卿门地清素,故有选尚。如此巾服,听其他贵戚为之,卿不须尔。”
  壬辰,以李德裕为义成节度使。李宗闵恶其逼己,故出之。
  冬,十月,丙辰,以李听为太子少师。
  路隋言于上曰:“宰相任重,不宜兼金谷琐碎之务,如杨国忠、元载、皇甫閐皆奸臣,所为不足法也。”上以为然。于是裴度辞度支,上许之。
  十一月,甲午,上祀圆丘。赦天下。四方毋得献奇巧之物,其纤丽布帛皆禁之,焚其机杼。
  丙申,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南诏入寇。元颖以旧相,文雅自高,不晓军事,专务蓄积,减削士卒衣粮。西南戍边之卒,衣食不足,皆入蛮境钞盗以自给,蛮人反以衣食资之。由是蜀中虚实动静,蛮皆知之。南诏自嵯颠谋大举入寇,边州屡以告,元颖不之信。嵯颠兵至,边城一无备御。蛮以蜀卒为乡导,袭陷巂、戎二州。甲辰,元颖遣兵与战于邛州南,蜀兵大败,蛮遂陷邛州。
  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入朝。
  诏发东川、兴元、荆南兵以救西川。十二月,丁未朔,又发鄂岳、襄邓、陈许等兵继之。
  以王智兴为忠武节度使。
  己酉,以东川节度使郭钊为西川节度使,兼权东川节度事。嵯颠自邛州引兵径抵成都。庚戌,陷其外郭。杜元颖帅众保牙城以拒之,欲遁去者数四。壬子,贬元颖为邵州刺史。
  己未,以右领军大将军董重质为神策、诸道西川行营节度使,又发太原、凤翔兵赴西川。南诏寇东川,入梓州西郭。郭钊兵寡弱不能战,以书责嵯颠。嵯颠复书曰:“杜元颖侵扰我,故兴兵报之耳。”与钊修好而退。蛮留成都西郭十日,其始慰抚蜀人,市肆立堵。将行,乃大掠子女、百工数万人及珍货而去。蜀人恐惧,往往赴江,流尸塞江而下。嵯颠自为军殿,及大度水,嵯颠谓蜀人曰:“此南吾境也,听汝哭别乡国。”众皆恸哭,赴水死者以千计。自是南诏工巧埒于蜀中。嵯颠遣使上表,称:“蛮比修职贡,岂敢犯边,正以杜元颖不恤军士,怨苦元颖,竞为乡导,祈我此行以诛虐帅。诛之不遂,无以慰蜀士之心,愿陛下诛之。”丁卯,再贬元颖循州司马。诏董重质及诸道兵皆引还。郭钊至成都,与南诏立约,不相侵扰。诏遣中使以国信赐嵯颠。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下太和四年(庚戌,公元八三零年)
  春,正月,辛巳,武昌节度使牛僧孺入朝。戊子,立子永为鲁王。
  李宗闵引荐牛僧孺。辛卯,以僧孺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于是二人相与排摈李德裕之党,稍稍逐之。
  南诏之寇成都也,诏山南西道发兵救之,兴元兵少,节度使李绛募兵千人赴之,未至,蛮退而还。兴元兵有常额,诏新募兵悉罢之。二月,乙卯,绛悉召新军,谕以诏旨而遣之,仍赐以廪麦,皆怏怏而退。往辞监军,监军杨叔元素恶绛不奉己,以赐物薄激之。众怒,大噪,掠库兵,趋使牙。绛方与僚佐宴,不为备,走登北城。或劝缒而出,绛曰:“吾为元帅,岂可逃去!”麾推官赵存约令去。存约曰:“存约受明公知,何可苟免!”牙将王景延与贼力战死,绛、存约及观察判官薛齐皆为乱兵所害,贼遂屠绛家。戊午,叔元奏绛收新军募直以致乱。庚申,以尚书右丞温造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是时,三省官上疏共论李绛之冤。谏议大夫忆敏行具孙叔元激怒乱兵,上始悟。
  三月,乙亥朔,以刑部尚书柳公绰为河东节度使。先是,回鹘入贡及互市,所过恐其为变,常严兵迎送防卫之。公绰至镇,回鹘遣梅录李畅以马万匹互市,公绰但遣牙将单骑迎劳于境,至则大辟牙门,受其礼谒。畅感泣,戒其下,在路不敢驰猎,无所侵扰。陉北沙陀素骁勇,为九姓、六州胡所畏伏。公绰奏以其酋长硃邪执宜为阴山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使居云、朔塞下,捍御北边。执宜与诸酋长入谒,公绰与之宴。执宜神彩严整,进退有礼。公绰谓僚佐曰:“执宜外严而内宽,言徐而理当,福禄人也。”执宜母妻入见,公绰使夫人与之饮酒,馈遗之。执宜感恩,为之尽力。塞下旧有废府十一,执宜修之,使其部落三千人分守之,自是杂虏不敢犯塞。
  温造行至褒城,遇兴元都将卫志忠征蛮归,造密与之谋诛乱者,以其兵八百人为牙队,五百人为前军,入府,分守诸门。己卯,造视事,飨将士于牙门,造曰:“吾欲问新军去留之意,宜悉使来前。”既劳问,命坐,行酒。志忠密以牙兵围之,既合,唱“杀!”新军八百馀人皆死。杨叔元起,拥造靴求生,造命囚之。其手杀绛者,斩之百段,馀皆斩首,投尸汉水,以百首祭李绛,三十首祭死事者,具事以闻。己丑,流杨叔元于康州。
  癸卯,加淮南节度使段文昌同平章事、为荆南节度使。
  奚寇幽州。夏,四月,丁未,卢龙节度使李载义击破之。辛酉,擒其王茹羯以献。
  裴度以高年多疾,恳辞机政。六月,丁未,以度为司徒、平章军国重事,俟疾损,三五日一入中书。
  上患宦官强盛,宪宗、敬宗弑逆之党犹有在左右者。中尉王守澄尤为专横,招权纳贿,上不能制。尝密与翰林学士宋申锡言之,申锡请渐除其逼。上以申锡沉厚忠谨,可倚以事,擢为尚书右丞。秋,七月,癸未,以申锡同平章事。
  初,裴度征淮西,奏李宗闵为观察判官,由是渐获进用。至是,怨度荐李德裕,因其谢病,九月,壬午,以度兼侍中,充山南东道节度使。
  西川节度使郭钊以疾求代,冬,十月,戊申,以义成节度使李德裕为西川节度使。蜀自南诏入寇,一方残弊,郭钊多病,未暇完补。德裕至镇,作筹边楼,图蜀地形,南入南诏,西达吐蕃。日召老于军旅、习边事者,虽走卒蛮夷无所间,访以山川、城邑、道路险易广狭远近,未逾月,皆若身尝涉历。
  上命德裕修塞清溪关以断南诏入寇之路,或无土,则以石垒之。德裕上言:“通蛮细路至多,不可塞,惟重兵镇守,可保无虞。但黎、雅以来得万人,成都得二万人,精加训练,则蛮不敢动矣。边兵又不宜多,须力可临制。崔旰之杀郭英乿,张杅之逐张延赏,皆镇兵也。”时北兵皆归本道,惟河中、陈许三千人在成都,有诏来年三月亦归,蜀人杅惧。德裕奏乞郑滑五百人、陈许千人以镇蜀。且言:“蜀兵脆弱,新为蛮寇所困,皆破胆,不堪征戌。若北兵尽归,则与杜元颖时无异,蜀不可保。恐议者云蜀经蛮寇以来,已自增兵,向者蛮寇已逼,元颖始捕市人为兵,得三千馀人,徒有其数,实不可用。郭钊募北兵仅得百馀人,臣复召募得二百馀人,此外皆元颖旧兵也。恐议者又闻一夫当关之说,以为清溪可塞。臣访之蜀中老将,清溪之旁,大路有三,自馀小径无数,皆东蛮临时为之开通,若言可塞,则是欺罔朝廷。要须大度水北更筑一城,迤逦接黎州,以大兵守之方可。况闻南诏以所掠蜀人二千及金帛赂遗吐蕃,若使二虏知蜀虚实,连兵入寇,诚可深忧。其朝臣建言者,盖由祸不在身,望人责一状,留入堂案,他日败事,不可令臣独当国宪。”朝廷皆从其请。德裕乃练士卒,葺堡鄣,积粮储以备边,蜀人粗安。
  是岁,勃海宣王仁秀卒,子新德早死,孙彝震立,改元咸和。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下太和五年(辛亥,公元八三一年)
  春,正月,丁巳,赐沧、齐、德节度名义昌军。
  庚申,卢龙监军奏李载义与敕使宴于球场后院,副兵马使杨志诚与其徒呼噪作乱,载义与子正元奔易州。志诚又杀莫州刺史张庆初。上召宰相谋之,牛僧孺曰:“范阳自安、史以来,非国所有,刘总暂献其地,朝廷费钱八十万缗而无丝毫所获。今日志诚得之,犹前日载义得之也。因而抚之,使捍北狄,不必计其逆顺。”上从之。载义自易州赴京师,上以载义有平沧景之功,且事朝廷恭顺,二月,壬辰,以载义为太保,同平章事如故。以杨志诚为卢龙留后。
  臣光曰:“昔者圣人顺天理,察人情,知齐民之莫能相治也,故置师长以正之;知群臣之莫能相使也,故建诸侯以制之;知列国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统之。天子之于万国,能褒善而黜恶,抑强而辅弱,抚服而惩违,禁暴而诛乱,然后发号施令,而四海之内莫不率从也。《诗》云:“勉勉我王,纲纪四方。”载义籵屏大臣,有功于国,无罪而志诚逐之,此天子所宜治也。若一无所问,因以其土田爵位授之,则是将帅之废置杀生皆出于士卒之手,天子虽在上,奚为哉!国家之有方镇,岂专利其财赋而已乎!如僧孺之言,姑息偷安之术耳,岂宰相佐天子御天下之道哉!
  新罗王彦升卒,子景徽立。
  上与宋申锡谋诛宦官,申锡引吏部侍郎王璠为京兆尹,以密旨谕之。璠泄其谋,郑注、王守澄知之,阴为之备。上弟漳王凑贤,有人望,注令神策都虞候豆卢著诬告申锡谋立漳王。戊戌,守澄奏之,上以为信然,甚怒。守澄欲即遣二百骑屠申锡家,飞龙使马存亮固争曰:“如此,则京城自乱矣!宜召他相与议其事。”守澄乃止。是日,旬休,遣中使悉召宰相至中书东门。中使曰:“所召无宋公名。”申锡知获罪,望延英,以笏叩额而退。宰相至延英,上示以守澄所奏,相顾愕眙。上命守澄捕豆卢著所告十六宅宫市品官晏敬则及申锡亲事王师文等,于禁中鞫之;师文亡命。三月,庚子,申锡罢为右庶子。自宰相大臣无敢显言其冤者,独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连上疏请出内狱付外廷核实,由是狱稍缓。正雅,翊之子也。晏敬则等自诬服,称申锡遣王师文达意于王,豫结异日之知。狱成,壬寅,上悉召师保以下及台省府寺大臣面询之。午际,左常侍崔玄亮、给事中李固言、谏议大夫王质、补阙卢钧、舒元褒、蒋系、裴休、韦温等复请对于延英,乞以狱事付外覆按。上曰:“吾已与大臣议之矣。”屡遣之出,不退。玄亮叩头流涕曰:“杀一匹夫,犹不可不重慎,况宰相乎!”上意稍解,曰:“当更与宰相议之。”乃复召宰相入。牛僧孺曰:“人臣不过宰相,今申锡已为宰相,假使如所谋,复欲何求!申锡殆不至此!”郑注恐覆案诈觉,乃劝守澄请止行贬黜。癸卯,贬漳王凑为巢县公,宋申锡为开州司马。存亮即日请致仕。玄亮,磁州人;质,通五世孙;系,乿之子;元褒,江州人也。晏敬则等坐死用及流窜者数十百人,申锡竟卒于贬所。
  夏,四月,己丑,以李载义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志诚为幽州节度使。
  五月,辛丑,上以太庙两室破漏,逾月不葺,罚将作监、度支判官、宗正卿俸;亟命中使帅工徒,辍禁中营缮之材以葺之。左补阙韦温谏,以为:“国家置百官,各有所司,苟为堕旷,宜黜其人,更择能者代之。今旷官者止于罚俸,而忧轸所切即委内臣,是以宗庙为陛下所私,而百官皆为虚设也。”上善其言,即追止中使,命有司葺之。
  丙辰,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奏遣使诣南诏索所掠百姓,得四千人而还。
  秋,八月,戊寅,以陕虢观察使崔郾为鄂岳观察使。鄂岳地囊山带江,处百越、巴、蜀、荆、汉之会,土多群盗,剽行舟,无老幼必尽杀乃已。郾至,训卒治兵,作蒙冲追讨,岁中,悉诛之。郾在陕,以宽仁为治,或经月不笞一人,乃至鄂,严峻刑罚。或问其故,郾曰:“陕土瘠民贫,吾抚之不暇,尚恐其惊;鄂地险民杂,夷俗慻狡为奸,非用威刑,不能致治。政贵知变,盖谓此也。”
  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奏:“蜀兵羸疾老弱者,从来终身不简,臣命立五尺五寸之度,简去四千四百馀人,复简募少壮者千人以慰其心。所募北兵已得千五百人,与土兵参居,转相训习,日益精练。又,蜀工所作兵器,徒务华饰不堪用。臣今取工于别道以治之,无不坚利。”九月,吐蕃维州副使悉怛谋请降,尽帅其众奔成都。德裕遣行维州刺史虞藏俭将兵入据其城。庚申,具奏其状,且言“欲遣生羌三千,烧十三桥,捣西戎腹心,可洗久耻,是韦皋没身恨不能致者也!”事下尚书省,集百官议,皆请如德裕策。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万里,失一维州,未能损其势。比来修好,约罢戍兵,中国御戎,守信为上。彼若来责曰:‘何事失信?’养马蔚茹川,上平凉阪,万骑缀回中,怒气直辞,不三日至咸阳桥。此时西南数千里外,得百维州何所用之!徒弃诚信,有害无利。此匹夫所不为,况天子乎!”上以为然,诏德裕以其城归吐蕃,执悉怛谋及所与偕来者悉归之。吐蕃尽诛之于境上,极其惨酷。德裕由是怨僧孺益深。
  冬,十月,戊寅,李德裕奏南诏寇巂州,陷三县。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下太和六年(壬子,公元八三二年)
  春,正月,壬子,诏以水旱降系囚。群臣上尊号曰太和文武至德皇帝。右补阙韦温上疏,以为:“今水旱为灾,恐非崇饰徽称之时。”上善之,辞不受。
  三月,辛丑,以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兼侍中,充忠武节度使;以邠宁节度使李听为武宁节度使。
  回鹘昭礼可汗为其下所杀,从子胡特勒立。
  李听之前镇武宁也,有苍头为牙将。至是,听先遣亲吏至徐州慰劳将士,苍头不欲听复来,说军士杀其亲吏,脔食之。听惧,以疾固辞。辛酉,以前忠武节度使高瑀为武陵节度使。
  夏,五月,甲辰,李德裕奏修邛崃关及移巂州理台登城。秋,七月,原王逵薨。
  冬,十月,甲子,立鲁王永为太子。初,上以晋王普,敬宗长子,性谨愿,欲以为嗣。会薨,上痛惜之,故久不议建储,至是始行之。
  十一月,乙卯,以荆南节度使段文昌为西川节度使。西川监军王践言入知枢密,数为上言:“缚送悉怛谋以快虏心,绝后来降者,非计也。”上亦悔之,尤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失策。附李德裕者因言“僧孺与德裕有隙,害其功。”上益疏之。僧孺内不自安,会上御延英,谓宰相曰:“天下何时当太平,卿等亦有意于此乎!”僧孺对曰:“太平无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虽非至理,亦谓小康。陛下若别求太平,非臣等所及。”退,谓同列曰:“主上责望如此,吾曹岂得久居此地乎!”因累表请罢。十二月,乙丑,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臣光曰:君明臣忠,上令下从,俊良在位,佞邪黜远,礼修乐举,刑清政平,奸宄消伏,兵革偃戢,诸侯顺附,四夷怀服,时和年丰,家给人足,此太平之象也。于斯之时,阍寺专权,胁君于内,弗能远也;籵镇阻兵,陵慢于外,弗能制也;士卒杀逐主帅,拒命自立,弗能诘也;军旅岁兴,赋敛日急,骨血纵横于原野,杼轴空竭于里闾,而僧孺谓之太平,不亦诬乎!当文宗求治之时,僧孺任居承弼,进则偷安取容以窃位,退则欺君诬世以盗名,罪孰大焉!
  珍王诚薨。
  乙亥,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入朝。
  丁未,以前西川节度使李德裕为兵部尚书。
  初,李宗闵与德裕有隙,及德裕还自西川,上注意甚厚,朝夕且为相,宗闵百方沮之不能。京兆尹杜悰,宗闵党也,尝诣宗闵,见其有忧色,曰:“得非以大戎乎?”宗闵曰:“然。何以相救?”悰曰:“悰有一策,可平宿憾,恐公不能用。”宗闵曰:“何如?”悰曰:“德裕有文学而不由科第,常用此为慊慊,若使之知举,必喜矣。”宗闵默然有间,曰:“更思其次。”悰曰:“不则用为御史大夫。”宗闵曰:“此则可矣。”悰再三与约,乃诣德裕。德裕迎揖曰:“公何为访此寂寥?”悰曰:“靖安相公令悰达意。”即以大夫之命告之。德裕惊喜泣下,曰:“此大门官,小子何足以当之!”寄谢重沓。宗闵复与给事中杨虞卿谋之,事遂中止。虞卿,汝士之从弟也。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下太和七年(癸丑,公元八三三年)
  春,正月,甲午,加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同平章事,遣归镇。初,从谏以忠义自任,入朝,欲请他镇。既至,见朝廷事柄不一,又士大夫多请托,心轻朝廷,故归而益骄。徐州承王智兴之后,士卒骄悖,节度使高瑀不能制,上以为忧。甲寅,以岭南节度使崔珙为武宁节度使。珙至镇,宽猛适宜,徐人安之。珙,琯之弟也。
  二月,癸亥,加卢龙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杨志诚检校吏部尚书。进奏官徐迪诣宰相言:“军中不识朝廷之制,唯知尚书改仆射为迁,不知工部改吏部为美,敕使往,恐不得出。”辞气甚慢,宰相不以为意。
  丙戌,以兵部尚书李德裕同平章事。德裕入谢,上与之论朋党事,对曰:“方今朝士三分之一为朋党。”时给事中杨虞卿与从兄中书舍人汝士、弟户部郎中汉公、中书舍人张元夫、给事中萧澣等善交结,依附权要,上干执政,下挠有司,为士人求官及科第,无不如志,上闻而恶之,故与德裕言首及之。德裕因得以排其所不悦者。初,左散骑常侍张仲方尝驳李吉甫谥,及德裕为相,仲方称疾不出。三月,壬辰,以仲方为宾客分司。
  杨志诚怒不得仆射,留官告使魏宝义并春衣使焦奉鸾、送奚、契丹使尹士恭。甲午,遣牙将王文颖来谢恩并让官。丙申,复以告身并批答赐之,文颖不受而去。
  和王绮薨。
  庚戌,以杨虞卿为常州刺史,张元夫为汝州刺史。它日,上复言及朋党,李宗闵曰:“臣素知之,故虞卿辈臣皆不与美官。”李德裕曰:“给、舍非美官而何!”宗闵失色。丁巳,以萧浣为郑州刺史。
  夏,四月,丙戌,册回鹘新可汗为爱登里啰汩没密施合句禄毘伽彰信可汗。
  六月,乙巳,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载义为河东节度使。先是,回鹘每入贡,所过暴掠,州县不敢诘,但严兵防卫而已。载义至镇,回鹘使者李畅入贡,载义谓之曰:“可汗遣将军入贡,以固舅甥之好,非遣将军陵践上国也。将军不戢部曲,使为侵盗。载义亦得杀之,勿谓中国之法可忽也。”于是悉罢防卫兵,但使二卒守其门。畅畏服,不敢犯令。
  壬申,以工部尚书郑覃为御史大夫。初,李宗闵恶覃在禁中数言事,奏罢其侍讲。上从容谓宰相曰:“殷侑经术颇似郑覃。”宗闵对曰:“覃、侑经术诚可尚,然论议不足听。”李德裕曰:“覃、侑议论,他人不欲闻,惟陛下欲闻之。”后旬日,宣出,除覃御史大夫。宗闵谓枢密使崔潭峻曰:“事一切宣出,安用中书!”谭峻曰:“八年天子,听其自行事亦可矣!”宗闵愀然而止。
  乙亥,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
  秋,七月,壬寅,以右仆射王涯同平章事、兼度支、盐铁转运使。宣武节度使杨元卿有疾,朝廷议除代,李德裕请徙刘从谏于宣武,因拔出上党,不使与山东连结。上以为未可。癸丑,以左仆射李程为宣武节度使。
  上患近世文士不通经术,李德裕请依杨绾议,进士试论议,不试诗赋。德裕又言:“昔玄宗以临淄王定内难,自是疑忌宗室,不令出阁。天下议皆以为幽闭骨肉,亏伤人伦。向使天宝之末、建中这初,宗室散处方州,虽未能安定王室,尚可各全其生。所以悉为安禄山、硃泚所鱼肉者,由聚于一宫故也。陛下诚因册太子,制书听宗室年高属疏者出阁,且除诸州上佐,使携其男女出外婚嫁。此则百年弊法,一旦因陛下去之,海内孰不欣悦!”上曰:“兹事朕久知其不可,方今诸王岂无贤才,无所施耳!”八月,庚寅,册命太子,因下制:诸王自今以次出阁,授紧、望州刺史、上佐;十六宅县主,以时出适;进士停试诗赋。诸王出阁,竟以议所除官不决而罢。
  壬寅,加幽州节度使杨志诚检校右仆射,仍别遣使慰谕之。
  杜牧愤河朔三镇之桀骜,而朝廷议者专事姑息,乃作书,名曰《罪言》,大略以为:“国家自天宝盗起,河北百馀城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鹘、吐蕃,无敢窥者。齐、梁、蔡被其风流,因亦为寇。未尝五年间不战,焦焦然七十馀年矣。今上策莫如先自治,中策莫如取魏,最下策为浪战,不计地势,不审攻守是也。”又伤府兵废坏,作《原十六卫》,以为:“国家始踵隋制,开十六卫,自今观之,设官言无谓者,其十六卫乎!本原事迹,其实天下之大命也。贞观中,内以十六卫蓄养武臣,外开折冲、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储兵伍;有事则戎臣提兵居外,无事则放兵居内。其居内也,富贵恩泽以奉养其身,所部之兵散舍诸府。上府不越千二百人,三时耕稼,一时治武,籍藏将府,伍散田亩,力解势破,人人自爱,虽有蚩尤为帅,亦不可使为乱耳。及其居外也,缘部之兵被檄乃来,斧钺在前,爵赏在后,飘暴交捽,岂暇异略!虽有蚩尤为帅,亦无能为叛也。自贞观至于开元百三十年间,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大圣人所以能柄统轻重,制鄣表里,圣算神术也。至于开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胜矣,请罢府兵。’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强矣,请搏四夷。’于是府兵内铲,边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内无一人矣。尾大中干,成燕偏重,而天下掀然,根萌烬燃,七圣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由此观之,戎臣兵伍,岂可一日使出落铃键哉!然为国者不能无兵,居外则叛,居内则篡。使外不叛,内不篡,古今已还,法术最长,其置府立卫乎!近代已来,于其将也,弊复为甚,率皆市儿辈多赍金玉、负倚幽阴、折券交货所能致也。绝不识父兄礼义之教,复无慷慨感概之气。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强杰愎勃者则挠削法制,不使缚己,斩族忠良,不使违己,力壹势便,罔不为寇。其阴泥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敛,委于邪幸,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为别馆。或一夫不幸而寿,则戛割生人,略币天下。是以天下兵乱不息,齐人干耗,靡不由是矣。呜呼!文皇帝十六卫之旨,其谁原而复之乎!”又作《战论》,以为:“河北视天下,犹珠玑也;天下视河北,犹四支也。河北气俗浑厚,果于战耕,加以土息健马,便于驰敌,是以出则胜,处则饶,不窥天下之产,自可封殖。亦犹大农之家,不待珠玑然后以为富也。国家无河北,则精甲、锐卒、利刀、良弓、健马无有也,是一支,兵去矣。河东、盟津、滑台、大梁、彭城、东平,尽宿厚兵以塞虏冲,不可它使,是二支,兵去矣。六镇之师,厥数三亿,低首仰给,横拱不为,则沿淮已北,循河之南,东尽海,西叩洛,赤地尽取,才能应费,是三支,财去矣。咸阳西北,戎夷大屯,尽铲吴、越、荆、楚之饶以啖兵戍,是四支,财去矣。天下四支尽解,头腹兀然,其能以是久为安乎!今者诚能治其五败,则一战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无事之时,殿寄大臣偷安奉私,战士离落,兵甲钝弊,是不蒷练之过,其败一也。百人荷戈,仰食县官,则挟千夫之名,大将小裨,操其馀赢,以虏壮为幸,以师老为娱,是执兵者常少,糜食常多,此不责实料食之过,其败二也。战小胜则张皇其功,奔走献状以邀上赏,或一日再赐,或一月累封,凯还未歌,书品已崇,爵命极矣,田宫广矣,金缯溢矣,子孙官矣,焉肯搜奇出死,勤于我矣!此厚赏之过,其败三也。多丧兵士,颠翻大都,则跳身而来,刺邦而去。回视刀锯,气色甚安,一岁未更,旋已立于坛墀之上矣,此轻罚之过,其败四也。大将兵柄不得专,恩臣、敕使迭来挥之,堂然将陈,殷然将鼓,一则曰必为偃月,一则曰必为鱼丽,三军万夫,环旋翔羊愰骇之间,虏骑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专任责成之过,其败五也。今者诚欲调持干戈,洒扫垢污,以为万世安,而乃踵前非,是不可为也。”又作《守论》,以为:“今之议者咸曰:夫倔强之徒,吾以良将劲兵为衔策,高位美爵充饱其肠,安而不挠,外而不拘,亦犹豢扰虎狼而不指其心,则忿气不萌。此大历、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战,焚煎吾民,然后以为快也!愚曰:大历、贞元之间,适以此为祸也。当是之时,有城数十,千百卒夫,则朝廷别待之,贷以法度。于是乎阔视大言,自树一家,破制削法,角为尊奢,天子养威而不问,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禄受之;觐聘不来,几杖扶之;逆息虏胤,皇子嫔之;装缘采饰,无不备之。是以地益广,兵益强,僭拟益甚,侈心益昌。于是土田名器,分划殆尽,而贼夫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号,或帝或王,盟诅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饱其志者也。是以赵、魏、燕、齐卓起大唱,梁、蔡、吴、蜀蹑而和之;其馀混冫项轩嚣,欲相效者,往往而是。运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后杰,夕思朝议,故能大者诛锄,小者惠来。不然,周、秦之郊,几为猎哉!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则怒,怒则争乱随之,是以教笞于家,刑罚于国,征伐于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争也。大历、贞元之间,尽反此道,提区区之有而塞无涯之争,是以首尾指支,几不能相运掉也。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为经。愚见为盗者非止于河北而已,呜呼!大历、贞元守邦之术,永戒之哉!”
  又注《孙子》,为之序,以为:“兵者,刑也;刑者,政事也;为夫子之徒,实仲由、冉有之事也。不知自何代何人分为二道曰文、武,离而俱行,因使缙绅之士不敢言兵,或耻言之;苟有言者,世以为粗暴异人,人不比数。呜呼!亡失根本,斯最为甚!《礼》曰:‘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也。’历观自古,树立其国,灭亡其国,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必圣贤、材能、多闻博识之士乃能有功,议于廊庙之上,兵形已成,然后付之于将。汉祖言‘指踪者人也,获兔者犬也’,此其是也。彼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当知。’君子曰:“勿居其位可也!”
  前邠宁行军司马郑注,依倚王守澄,权势熏灼,上深恶之。九月,丙寅,侍御史李款阁内奏弹注:“内通敕使,外连朝士,两地往来,卜射财贿,昼伏夜动,干窃化权,人不敢言,道路以目。请付法司。”旬日之间,章数十上。守澄匿注于右军,左军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皆恶注。左军将李弘楚说元素曰:郑注奸猾无双,卵鷇不除,使成羽翼,必为国患。今因御史所劾匿军中,弘楚请以中尉意,诈为有疾,召使治之,来则中尉延与坐,弘楚侍侧,伺中尉举目,擒出杖杀之。中尉因见上叩头请罪,具言其奸,杨、王必助中尉进言。况中尉有翼戴之功,岂以除奸而获罪乎!”元素以为然,召之。注至,蠖屈鼠伏,佞辞泉涌。元素不觉执手款曲,谛听忘倦。弘楚诇伺往复再三,元素不顾,以金帛厚遗注而遣之。弘楚怒曰:“中尉失今日之断,必不免它日之祸矣!”因解军职去。顷之,疽发背卒。王涯之为相,注有力焉,且畏王守澄,遂寝李款之奏。守澄言注于上而释之,寻奏为侍御史,充右神策判官,朝野骇叹。
  甲寅,以前忠武节度使王智兴为河中节度使。
  群臣以上即位八年,未受尊号。冬,十二月,甲午,上尊号曰太和文武仁圣皇帝。会有五坊中使薛季稜自同、华还言闾阎凋弊。上叹曰:“关中小稔,百姓尚尔,况江、淮比年大水,其人如何!吾无术以救之,敢崇虚名乎!”因以通天带赏季稜。群臣凡四上表,竟不受。
  庚子,上始得风疾,不能言。于是王守澄荐昭义行军司马郑注善医。上征注至京师,饮其药,颇有验,遂有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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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12:5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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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六十一】 起阏逢摄提格,尽强圉大荒落,凡四年。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太和八年(甲寅,公元八三四年)
  春,正月,上疾小瘳。丁巳,御太和殿见近臣,然神识耗减,不能复故。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丙戌,莒王纾薨。
  上以久旱,诏求致雨之方。司门员外郎李中敏上表,以为:“仍岁大旱,非圣德不至,直以宋申锡之冤滥,郑注之奸邪。今致雨之方,莫若斩注而雪申锡。”表留中。中敏谢病归东都。
  郯王经薨。
  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还东都。会留守李逢吉思复入相,仲言自言与郑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赂之。注引仲言见王守澄,守澄荐于上,云仲言善《易》,上召见之。时仲言有母服,难入禁中,乃使衣民服,号王山人。仲言仪状秀伟,倜傥尚气,颇工文辞,有口辩,多权数。上见之,大悦,以为奇士,待遇日隆。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卯,上欲以仲言为谏言,置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向所为,计陛下必尽知之,岂宜置之近侍?”上曰:“然岂不容其改过?”对曰:“臣闻惟颜回能不贰过。彼圣贤之过,但思虑不至,或失中道耳。至于仲言之恶,著于心本,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荐之,朕不欲食言。”对曰:“逢吉身为宰相,乃荐奸邪以误国,亦罪人也。”上曰:“然则别除一官。”对曰:“亦不可。”上顾王涯,涯对曰:“可。”德裕挥手止之,上回顾适见,色殊不怿而罢。始,涯闻上欲用仲言,草谏疏极愤激;既而见上意坚,且畏其党盛,遂中变。寻以仲言为四门助教,给事中郑肃、韩佽封还敕书。德裕将出中书,谓涯曰:“且喜给事中封敕!”涯即召肃、佽谓曰:“李公适留语,令二阁老不用封敕。”二人即行下,明日,以白德裕,德裕惊曰:“德裕不欲封还,当面闻,何必使人传言!且有司封驳,岂复禀宰相意邪!”二人怅恨而去。
  九月,辛亥,征昭义节度副使郑注至京师。王守澄、李仲言、郑注皆恶李德裕,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宗闵与德裕不相悦,引宗闵以敌之。壬戌,诏征宗闵于兴元。
  冬,十月,辛巳,幽州军乱,逐节度使杨志诚及监军李怀仵,推兵马使史元忠主留务。
  庚寅,以李宗闵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甲午,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是日,以李仲言为翰林侍讲学士。给事中高铢、郑肃、韩佽、谏议大夫郭承嘏、中书舍人权璩等争之,不能得。承嘏,晞之孙;璩,德舆之子也。
  乙巳,贡院奏进士复试诗赋,从之。
  李德裕见上自陈,请留京师。丙午,以德裕为兵部尚书。
  杨志诚过太原,李载义自殴击,欲杀之,幕僚谏救得免,杀其妻子及从行将卒。朝廷以载义有功,不问。载义母兄葬幽州,志诚发取其财。载义奏乞取志诚心以祭母,不许。
  十一月,成德节度使王庭凑薨,军中奉其子都知兵马使元逵知留后。元逵改父所为,事朝廷礼甚谨。
  史元忠献杨志诚所造衮衣及诸僭物。丁卯,流志诚于岭南,道杀之。
  李宗闵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乙亥,复以德裕为镇海节度使,不复兼平章事。时德裕、宗闵各有朋党,互相挤援。上患之,每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犹水炭之不可同器而处也。故君子得位则斥小人,小人得势则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进贤退不肖,其处心也公,其指事也实;小人誉其所好,毁其所恶,其处心也私,其指事也诬。公且实者谓之正直,私且诬者谓之朋党,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叙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赏,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则朋党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则不然,明不能烛,强不能断;邪正并进,毁誉交至;取舍不在于己,威福潜移于人。于是谗慝得志,而朋党之议兴矣。
  夫木腐而蠹生,醯酸而蚋集,故朝廷有朋党,则人主当自咎,而不当以咎群臣也。文宗苟患群臣之朋党,何不察其所毁誉者为实,为诬;所进退者为贤,为不肖;其心为公,为私;其人为君子,为小人!苟实也,贤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当进之;诬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弃其言,又当刑之。如是,虽使之为朋党,孰敢哉!释是不为,乃怨群臣之难治,是犹不种不芸而怨田之芜也。朝中之党且不能去,况河北贼乎!
  丙子,李仲言请改名训。
  幽州奏莫州军乱,刺史张元泛不知所在。
  十二月,乙卯,以昭义节度副使郑注为太仆卿。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上不听。于是注诈上表固辞,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赐之,不受。
  癸未,以史元忠为卢龙留后。
  初,宋申锡与御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诏诛郑注,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璠密以堂帖示王守澄,注由是得免,深德璠。璠又与李训善,于是训、注共荐之,自浙西观察使征为尚书左丞。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太和九年(乙卯,公元八三五年)
  春,正月,乙卯,以王元逵为成德节度使。
  巢公凑薨,追赠齐王。
  郑注上言秦地有灾,宜兴役以禳之。辛卯,发左、右神策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明池。
  三月,冀王絿薨。
  丙辰,以史元忠为卢龙节度使。
  初,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阳坐宋申锡事放归金陵,诏德裕存处之。会德裕已离浙西,牒留后李蟾使如诏旨。至是,左承王璠、户部侍郎李汉奏德裕厚赂仲阳,阴结漳王,图为不轨。上怒甚,召宰相及璠、汉、郑注等面质之。璠、汉等极口诬之,路隋曰:“德裕不至有此。果如所言,臣亦应得罪!”言者稍息。夏,四月,以德裕为宾客分司。
  癸巳,以郑注守太仆卿,兼御史大夫,注始受之,仍举仓部员外郎李款自代曰:“加臣之罪,虽于理而无辜;在款之诚,乃事君而尽节。”时人皆哂之。
  丙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趣之赴镇,不得面辞。坐救李德裕故也。
  初,京兆尹河南贾餸,性褊躁轻率,与李德裕有隙,而善于李宗闵、郑注。上巳,赐百官宴于曲江,故事,尹于外门下马,揖御史。餸恃其贵势,乘马直入,殿中侍御史杨俭、苏特与之争,餸骂曰:“黄面儿敢尔!”坐罚俸。餸耻之,求出,诏以为浙西观察使。尚未行,戊戌,以餸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制以曏日上初得疾,王涯呼李德裕奔问起居,德裕竟不至。又在西蜀征逋悬钱三十万缗,百姓愁困。贬德裕袁州长史。
  初,宋申锡获罪,宦官益横。上外虽包容,内不能堪。李训、郑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训因进讲,数以微言动上。上见其才辩,意训可与谋大事,且以训、注皆因王守澄以进,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诚告之。训、注遂以诛宦官为己任,二人相挟,朝夕计议,所言于上无不从,声势炟赫。注多在禁中,或时休沐,宾客填门,赂遗山积。外人但知训、注倚宦官擅作威福,不知其与上有密谋也。上之立也,右领军将军兴宁仇士良有功。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训、注为上谋,进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权。五月,乙丑,以士良为左神策中尉,守澄不悦。
  戊辰,以左丞王璠为户部尚书、判度支。
  京城讹言郑注为上合金丹,须小儿心肝,民间惊惧,上闻而恶之。郑注素恶京兆尹杨虞卿,与李训共构之,云此语出于虞卿家人。上怒,六月,下虞卿御史狱。注求为两省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不许,注毁之于上。会宗闵救杨虞卿,上怒,叱出之。壬寅,贬明州刺史。
  左神策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久居中用事,与王守澄争权不叶,李训、郑注因之出承和于西川,元素于淮南,践言于河东,皆为监军。秋,七月,甲辰朔,贬杨虞卿虔州司马。
  庚戌,作紫云楼于曲江。
  辛亥,以御史大夫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训、郑注为上画太平之策,以为当先除宦官,次复河、湟,次清河北,开陈方略,如指诸掌。上以为信然,宠任日隆。初,李宗闵为吏部侍郎,因附马都尉沈结女学士宋若宪、知枢密杨承和得为相。及贬明州,郑注发其事,壬子,再贬处州长史。著作郎、分司舒元舆与李训善,训用事,召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杂,鞫杨虞卿狱。癸丑,擢为御史中丞。元舆,元褒之兄也。贬吏部侍郎李汉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萧浣为遂州刺史,皆坐李宗闵之党。是时李训、郑注连逐三相,威震天下,于是平生丝恩发怨无不报者。
  李训奏僧尼猥多,耗蠹公私。丁巳,诏所在试僧尼诵经不中格者,皆勒归俗。禁置寺及私度人。
  时人皆言郑注朝夕且为相,侍御史李甘扬言于朝曰:“白麻出,我必坏之于庭!”癸亥,贬甘封州司马。然李训亦忌注,不欲使为相,事竟寝。
  甲子,以国子博士李训为兵部郎中、知制诰,依前侍讲学士。
  贬左金吾大将军沈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又贬李宗闵潮州司户,赐宋若宪死。
  丁丑,以太仆卿郑注为工部尚书,充翰林侍讲学士。注好服鹿裘,以隐沦自处,上以师友待之。注之初得幸,上尝问翰林学士、户部侍郎李珏曰:“卿有郑注乎?亦尝与之言乎?”对曰:“臣岂特知其姓名,兼深知其为人。其人奸邪,陛下宠之,恐无益圣德。臣忝在近密,安敢与此人交通!”戊寅,贬珏江州刺史。再贬沈柳州司户。
  丙申,诏以杨承和庇护宋申易,韦元素、王践言与李宗闵、李德裕中外连结,受其赂遗。承和可髈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践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锢送。杨虞卿、李汉、萧浣为朋党之首,贬虞卿虔州司户,汉汾州司马,浣遂州司马。寻遣使追赐承和、元素、践言死。时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尸。己亥,以前庐州刺史罗立言为司农少卿。立言赃吏,以赂结郑注而得之。郑注之入翰林也,中书舍人高元裕草制,言以医药奉君亲,注衔之。奏元裕尝出郊送李宗闵,壬寅,贬元裕阆州刺史。元裕,士廉之六世孙也。时注与李训所恶朝士,皆指目为二李之党,贬逐无虚日,班列殆空,廷中恟恟,上亦知之。训、注恐为人所摇,九月,癸卯朔,劝上下诏:“应与德裕、宗闵亲旧及门生故吏,今日以前贬黜之外,馀皆不问。”人情稍安。
  盐铁使王涯奏改江淮、岭南茶法,增其税。
  庚申,以凤翔节度使李听为忠武节度使,代杜悰。
  宪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陈弘志所为。时弘志为山南东道监军,李训为上谋召之,至青泥驿,癸亥,封杖杀之。
  郑注求为凤翔节度使,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丁卯,以固言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注为凤翔节度使。李训虽因注得进,及势位俱盛,心颇忌注。谋欲中外协势以诛宦官,故出注于凤翔。其实俟既诛宦官,并图注也。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为参佐,请礼部员外郎韦温为副使,温不可。或曰:“拒之必为患。”温曰:“择祸莫若轻。拒之止于远贬,从之有不测之祸。”卒辞之。
  戊辰,以右神策中尉、行右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王守澄为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李训、郑注为上谋,以虚名尊守澄,实夺之权也。
  己巳,以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舆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诰、充翰林侍讲学士李训为礼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仍命训三二日一入翰林讲《易》。元舆为中丞,凡训、注所恶者,则为之弹击,由是得为相。又上惩李宗闵、李德裕多朋党,以贾餸及元舆皆孤寒新进,故擢为相,庶其无党耳。训起流人,期年致位宰相,天子倾意任之。训或在中书,或在翰林,天下事皆决于训。而涯辈承顺其风旨,惟恐不逮。自中尉、枢密、禁卫诸将,见训皆震慴,迎拜叩首。壬申,以刑部郎中兼御史知杂李孝本权知御史中丞。孝本,宗室之子,依训、注得进。
  李听自恃勋旧,不礼于郑注。注代听镇凤翔,先遣牙将丹骏至军中慰劳,诬奏听在镇贪虐。冬,十月,乙亥,以听为太子太保、分司,复以杜悰为忠武节度使。郑注每自负经济之略,上问以富人之术,注无以对,乃请榷茶。于是以王涯兼榷茶使,涯知不可而不敢违,人甚苦之。
  郑注欲收僧尼之誉,固请罢沙汰,从之。
  李训、郑注密言于上,请除王守澄。辛巳,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赐鸩,杀之,赠扬州大都督。训、注本因守澄进,卒谋而杀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训、注之阴狡,于是元和之逆党略尽矣。乙酉,郑注赴镇。
  庚子,以东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书令,馀如故。李训所奖拔,率皆狂险之士,然亦时取天下重望认顺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郑覃皆累朝耆俊,久为当路所轧,置之散地,训皆引居崇秩。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然识者见其横甚,知将败矣。
  十一月,丙午,以大理卿郭行馀为邠宁节度使。癸丑,以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李载义兼侍中。丁巳,以户部尚书、判度支王璠为河东节度使。戊午,以京兆尹李石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以京兆少尹罗立言权知府事。石,神符之五世孙也。己未,以太府卿韩约为左金吾卫大将军。
  始,郑注与李训谋,至镇,选壮士数百,皆持白棓,怀其斧,以为亲兵。是月,戊辰,王守澄葬于浐水,注奏请入护葬事,因以亲兵自随。仍奏令内臣中尉以下尽集浐水送葬,注因阖门,令亲兵斧之,使无遗类。约既定,训与其党谋:“如此事成,则注专有其功,不若使行馀、璠以赴镇为名,多募壮士为部曲,并用金吾、台府吏卒,先期诛宦者,已而并注去之。”行馀、璠、立言、约及中丞李孝本,皆训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独与是数人及舒元舆谋之,它人皆莫之知也。
  壬戌,上御紫宸殿。百官班定,韩约不报平安,奏称:“左金吾听事后石榴夜有甘露,臣递门奏讫。”因蹈舞再拜,宰相亦帅百官称贺。训、元舆劝上亲往观之,以承天贶,上许之。百官退,班于含元殿。日加辰,上乘软舆出紫宸门,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两省官诣左仗视之,良久而还。训奏:“臣与众人验之,殆非真甘露,未可遽宣布,恐天下称贺。”上曰:“岂有是邪!”顾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志弘帅诸宦者往视之。宦者既去,训遽召郭行馀、王璠曰:“来受敕旨!”璠股栗不敢前,独行馀拜殿下。时二人部曲数百,皆执兵立丹凤门外,训已先使人召之,令人受敕。独东兵入,邠宁兵竟不至。
  仇士良等至左仗视甘露,韩约变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将军何为如是?”俄风吹幕起,见执兵者甚众,又闻兵仗声,士良等惊骇走出。门者欲闭之,士良叱之,关不得上。士良等奔诣上告变。训见之,遽呼金吾卫士曰:“来上殿卫乘舆者,人赏钱百缗!”宦官曰:“事急矣,请陛下还宫!”即举软舆,迎上扶升舆,决殿后罘羜,疾趋北出。训攀舆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宫!”金吾兵已登殿。罗立言帅京兆逻卒三百馀自东来,李孝本帅御史台从人二百馀自西来,皆登殿纵击,宦官流血呼冤,死伤者十馀人,乘舆迤逦入宣政门,训攀舆呼益急,上叱之,宦者郗志荣奋拳殴其胸,偃于地。乘舆即入,门随阖,宦者皆呼万岁,百官骇散出。训知事不济,脱从吏绿衫衣之,走马而出,扬言于道曰:“我何罪而窜谪!”人不之疑。王涯、贾餸、舒元舆还中书,相谓曰:“上且开延英,召吾属议之。”两省官诣宰相请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谋,怨愤,出不逊语,上惭惧不复言。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刘泰伦、魏仲卿等各帅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阁门讨贼。王涯等将会食,吏白:“有兵自内出,逢人辄杀!”涯等狼狈步走,两省及金吾吏卒千馀人填门争出。门寻阖,其不得出者六百馀人皆死。士良等分兵闭宫门,索诸司,讨贼党。诸司吏卒及民酤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馀人,横尸流血,狼籍涂地,诸司印及图籍、帷幕、器皿俱尽。又遣骑各千馀出城追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舒元舆易服单骑出安化门,禁兵追擒之。王涯徒步至永昌里茶肆,禁兵擒入左军。涯时年七十馀,被以桎梏,掠治不胜苦,自诬服,称与李训谋行大逆,尊立郑注。王璠归长兴坊私第,闭门,以其兵自防。神策将至门,呼曰:“王涯等谋反,欲起尚书为相,鱼护军令致意!”璠喜,出见之。将趋贺再三,璠知见绐,涕泣而行,至左军,见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为见引?”涯曰:“五弟昔为京兆尹,不漏言于王守澄,岂有今日邪!”璠俯首不言。又收罗立言于太平里,及涯等亲属奴婢,皆入两军系之。户部员外郎李元皋,训之再从弟也,训实与之无恩,亦执而杀之。故岭南节度使胡证,家巨富,禁兵利其财,托以搜贾餸入其家,执其子溵,杀之。又入左常侍罗让、詹事浑钅岁、翰林学士黎埴等家,掠其赀财,扫地无遗。钅岁,瑊之子也,坊市恶少年因之报私仇,杀人,剽掠百货。互相攻劫,尘埃蔽天。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开建福门,惟听以从者一人自随,禁兵露刃夹道。至宣政门,尚未开。时无宰相御史知班,百官无复班列。上御紫宸殿,问:“宰相何为不来?”仇士良曰:“王涯等谋反系狱。”因以涯手状呈上,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郑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愤不自胜,谓楚等曰:“是涯手书乎?”对曰:“是也!”“诚如此,罪不容诛!”因命楚、覃留宿中书,参决机务。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叙王涯、贾餸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悦,由是不得为相。时坊市剽掠者犹未止,命左、右神策将杨镇、靳遂良等各将五百人分屯通衢,击鼓以警之,斩十馀人,然后定。贾餸变服潜民间经宿,自知无所逃,素服乘驴诣兴安门,自言:“我宰相贾餸也,为奸人所污,可送我诣两军!”门者执送西军。李孝本改衣绿,犹服金带,以帽鄣面,单骑奔凤翔,至咸阳西,追擒之。
  甲子,以右仆射郑覃同平章事。
  李训素与终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欲剃其发而匿之,其徒不可。训出山,将奔凤翔,为眛厔镇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师。至昆明池,训恐至军中更受酷辱,谓送者曰:“得我者则富贵矣!闻禁兵所在搜捕,汝必为所夺,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从之,斩其首以来。
  乙丑,以户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前河东节度使李载义复旧任。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训首引王涯、王璠、罗立言、郭行馀;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拥贾餸、舒元舆、李孝本献于庙社,徇于两市。命百官临视,腰斩于独柳之下,枭其首于兴安门外。亲属无问亲疏皆死,孩稚无遗,妻女不死者没为官婢。百姓观者怨王涯榷茶,或诟詈,或投砾击之。
  臣光曰:“论者皆谓涯、餸有文学名声,初不知训、注之谋,横罹覆族之祸,愤叹其冤。臣独以为不然。夫颠危不扶,焉用彼相!涯、餸安高位,饱重禄;训、注小人,穷奸究险,力取将相。涯、餸与之比肩,不以为耻;国家危殆,不以为忧。偷合苟容,日复一日,自谓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无祸,则奸臣孰不愿之哉!一旦祸生不虞,足折刑剭,盖天诛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王涯有再从弟沐,家于江南,老且贫。闻涯为相,跨驴诣之,欲求一簿、尉。留长安二岁馀,始得一见,涯待之殊落莫。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许以微官,自是旦夕造涯之门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适在其第,与涯俱腰斩。舒元舆有族子守谦,愿而敏,元舆爱之,从元舆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谴责,奴婢亦薄之。守谦不自安,求归江南,元舆亦不留,守谦悲叹而去。夕,至昭应,闻元舆收族,守谦独免。
  是日,以令狐楚为盐铁转运使,左散骑常侍张仲方权知京兆尹。时数日之间,杀生除拜,皆决于两中尉,上不豫知。
  初,王守澄恶官者田全操、刘行深、周元稹、薛士幹、似先义逸、刘英誷等,李训、郑注因之遣分诣盐州、灵武、泾原、夏州、振武、凤翔巡边,命翰林学士顾师邕为诏书赐六道,使杀之。会训败,六道得诏,皆废不行。丙寅,以师邕为矫诏,下御史狱。
  先是,郑注将亲兵五百,已发凤翔,至扶风。扶风令韩辽知其谋,不供具,携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训已败,复还凤翔。仇士良等使人赍密敕授凤翔监军张仲清令取注,仲清惶惑,不知所为。押牙李叔说仲清曰:“叔和为公以好召注,屏其从兵,于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从之,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卫,遂诣仲清。叔和稍引其从兵,享之于外,注独与数人入。既啜茶,叔和抽刀斩注,因闭外门,悉诛其亲兵。乃出密赦,宣示将士,遂灭注家,并杀副使钱可复、节度判官卢简能、观察判官萧杰、掌书记卢弘茂等及其枝党,死者千馀人。可复,徽之子;简能,纶之子;亻桀,俛之弟也。朝廷未知注死,丁卯,诏削夺注官爵,令邻道案兵观变。以左神策大将军陈君弈为凤翔节度使。戊辰夜,张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献,枭于兴安门,人情稍安,京师诸军始各还营。
  诏将士讨贼有功及娖队者,官爵赐赉各有差。右神策军获韩约于崇义坊,己巳,斩之。仇士良等各进阶迁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每延英议事,士良等动引训、注折宰相。郑覃、李石曰:“训、注诚为乱首,但不知训、注始因何人得进?”宦者稍屈,缙绅赖之。时中书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阙。江西、湖南献衣粮百二十分,充宰相召募从人。辛未,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无邪,神灵所祐,纵遇盗贼,亦不能伤。若内怀奸罔,虽兵卫甚设,鬼得而诛之。臣愿竭赤心以报国,止循故事,以金吾卒导从足矣。其两道所献衣粮,并乞停寝。”从之。
  十二月,壬申朔,顾师邕流儋州,至商山,赐死。
  榷茶使令狐楚奏罢榷茶,从之。
  度支奏籍郑注家赀,得绢百馀万匹,他物称是。
  庚辰,上问宰相:“坊市安未?”李石对曰:“渐安。然比日寒冽特甚,盖刑杀太过所致。”郑覃曰:“罪人周亲前已皆死,其馀殆不足问。”时宦官深怨李训等,凡与之有瓜葛亲,或暂蒙奖引者,诛贬不已,故二相言之。
  李训、郑注既诛,召六道巡边使。田全操追忿训、注之谋,在道杨言:“我入城,凡儒服者,无贵贱当尽杀之!”癸未,全操等乘驿疾驱入金光门,京城讹言有寇至,士民惊噪纵横走,尘埃四起。两省诸司官闻之,皆奔散,有不及束带袜而乘马者。郑覃、李石在中书,顾吏卒稍稍逃去。覃谓石曰:“耳目颇异,宜且出避之!”石曰:“宰相位尊望重,人心所属,不可轻也!今事虚实未可知,坚坐镇之,庶几可定。若宰相亦走,则中外乱矣。且果有祸乱,避亦不免!”覃然之。石坐视文案,沛然自若。敕使相继传呼:“闭皇城诸司门!”左金吾大将军陈君赏帅其众立望仙门下,谓敕使曰:“贼至,闭门未晚,请徐观其变,不宜示弱!”至晡后乃定。是日,坊市恶少年皆衣绯皁,持弓刀北望,见皇城门闭,即欲剽掠,非石与君赏镇之,京城几再乱矣。时两省官应入直者,皆与其家人辞诀。
  甲申,敕罢修曲江亭馆。
  丁亥,诏:“逆人亲党,自非前已就戮及指名收捕者,馀一切不问。诸司官吏虽为所胁从,涉于诖误,皆赦之。他人毋得妄相告言及相恐惕。见亡匿者,勿复追捕,三日内各听自归本司。”时禁军暴横,京兆尹张仲方不敢诘,宰相以其不胜任,出为华州刺史,以司农卿薛元赏代之。元赏常诣李石第,闻石方坐听事与一人争辩甚喧,元赏使觇之,云有神策军将诉事。元赏趋入,责石曰:“相公辅佐天子,纪纲四海。今近不能制一军将,使无礼如此,何以镇服四夷!”即趋出上马,命左右擒军将,俟于下马桥,元赏至,则已解衣跽之矣。其党诉于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元赏曰:“属有公事,行当继至。”遂杖杀之。乃白服见士良,士良曰:“痴书生何敢杖杀禁军大将!”元赏曰:“中尉大臣也,宰相亦大臣也,宰相之人若无礼于中尉,如之何?中尉之人无礼于宰相,庸可恕乎!中尉与国同体,当为国惜法,元赏已囚服而来,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军将已死,无可如何,乃呼酒与元赏欢饮而罢。初,武元衡之死,诏出内库弓矢、陌刀给金吾仗,使卫从宰相,至建福门而退。至是,悉罢之。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开成元年(丙辰,公元八三六年)
  春,正月,辛丑朔,上御宣政殿,赦天下,改元。仇士良请以神策仗卫殿门,谏议大夫冯定言其不可,乃止。定,宿之弟也。
  二月,癸未,上与宰相语,患四方表奏华而不典,李石对曰:“古人因事为文,今人以文害事。”
  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表请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国荣庞,咸欲保身全族,安肯构逆!训等实欲讨除内臣,两中尉自为救死之谋,遂致相杀,诬以反逆,诚恐非辜。设右宰相实有异图,当委之有司,正其刑典,岂有内臣擅领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横被杀伤!流血千门,僵尸万计,搜罗枝蔓,中外恫疑。臣欲身诣阙庭,面陈臧否,恐并陷孥戮,事亦无成。谨当修饰封疆,训练士卒,内为陛下心腹,外为陛下籵垣。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丙申,加从谏检校司徒。
  天德军奏吐谷浑三千帐诣丰州降。
  三月,壬寅,以袁州长史李德裕为氵除州刺史。左仆射令狐楚从容奏:“王涯等既伏辜,其家夷灭,遗骸弃捐。请官为收瘗,以顺阳和之气。”上惨然久之,命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于城西,各赐衣一袭。仇士良潜使人发之,弃骨于渭水。丁未,皇城留守郭皎奏:“诸司仪仗有锋刃者,请皆输军器使,遇立仗别给仪刀!”从之。刘从谏复遣牙将焦楚长上表让官,称:臣之所陈,系国大体。可听则涯等宜蒙湔洗,不可听则赏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禄!”因暴扬仇士良等罪恶。辛酉,上召见楚长,慰谕遣之。时士良等恣横,朝臣日忧破家。及从谏表至,士良等惮之。由是郑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强。
  夏,四月,己卯,以潮州司户李宗闵为衡州司马。凡李训所指为李德裕、宗闵党者,稍收复之。
  淄王协薨。
  甲午,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左仆射令狐楚代之。
  戊戌,上与宰相从容论诗之工拙,郑覃曰:“诗之工者,无若三百篇,皆国人作之以刺美时政,王者采之以观风俗耳,不闻王者为诗也。后代辞人之诗,华而不实,无补于事。陈后主、隋炀帝皆工于诗,不免亡国,陛下何取焉!”覃笃于经术,上甚重之。
  己酉,上御紫宸殿,宰相因奏事拜谢,外间因讹言:“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已拜恩矣。”由是中外复有猜阻,人情恟恟,士民不敢解衣寝者数日。乙丑,李石奏请召仇士良等面释其疑。上为召士良等出,上及石等共谕释之,使毋疑惧,然后事解。
  闰月,乙酉,以太子太保、分司李听为河中节度使。上常叹曰:“付之兵不疑,置之散地不怨,惟听为可以然。”
  乙未,李固言荐崔球为起居舍人,郑覃再三以为不可,上曰:“公事勿相违!”覃曰:“若宰相尽同,则事必有欺陛下者矣!”
  李孝本二女配没右军,上取之入宫。秋,七月,右拾遗魏谟上疏,以为:“陛下不迩声色,屡出宫女以配鳏夫。窃闻数月以来,教坊选试以百数,庄宅收市犹未已;又召李孝本女入宫,不避宗姓,大兴物论,臣窃惜之。昔汉光武一顾列女屏风,宋弘犹正色抗言,光武即撤之。陛下岂可不思宋弘之言,欲居光武之下乎!”上即出孝本女。擢谟为补阙,曰:“朕选市女子,以赐诸王耳。怜孝本女宗枝髫龀孤露,故收养宫中。谟于疑似之间皆能尽言,可谓爱我,不忝厥祖矣!”命中书优为制辞以赏之。谟,征之五世孙也。
  鄜坊节度使萧洪诈称太后弟,事觉。八月,甲辰,流髈州,于道赐死。赵缜、吕璋等皆流岭南。初,李训知洪之诈,洪惧,辟训兄仲京置幕府。先是,自神策军出为节度使者,军中皆资其行装,至镇,三倍偿之。有自左军出镇鄜坊未偿而死者,军中征之于洪,洪恃训之势,不与。又征于死者之子,洪教其子遮宰相自言,训判绝之。仇士良由是恨洪。太后有异母弟在闽中,孱弱不能自达。有闽人萧本从之得其内外族讳,因士良进达于上,且发洪之诈,洪由是得罪。上以本为真太后弟,戊申,擢为右赞善大夫。
  九月,丁丑,李石为上言宋申锡忠直,为谗人所诬,窜死遐荒,未蒙昭雪。上俯首久之,既而流涕泫然曰:“兹事朕久知其误,奸人逼我,以社稷大计,兄弟几不能保,况申锡,仅全腰领耳。非独内臣,外廷亦有助之者。皆由朕之不明,向使遇汉昭帝,必无此冤矣!”郑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冤,上深痛恨,有惭色。庚辰,诏悉复申锡官爵,以其子慎微为成固尉。
  李石用金部员外郎韩益判度支,案益坐赃三千馀缗,系狱。石曰:“臣始以益颇晓钱谷,故用之,不知其贪乃如是!”上曰:“宰相但知人则用,有过则惩,如此则人易得。卿所用人不掩其恶,可谓至公。从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过,不欲人弹劾,此大病也。”冬,十一月,丁巳,贬益梧州司户。
  上自甘露之变,意忽忽不乐,两军球鞠之会什减六七,虽宴享音伎杂遝盈庭,未尝解颜。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壬午,上于延英谓宰相曰:“朕每与卿等论天下事,则不免愁。”对曰:“为理者不可以速成。”上曰:“联每读书,耻为凡主。”李石曰:“方今内外之臣,其间小人尚多疑阻,愿陛下更以宽御之,彼有公清奉法如刘弘逸、薛季稜者,陛下亦宜褒赏以劝为善。”甲申,上复谓宰相曰:“我与卿等论天下事,有势未得行者,退但饮醇酒求醉耳!”对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有司以左藏积弊日久,请行检勘,且言官典罪在赦前者,请宥之,上许之。既而果得缯帛妄称渍污者,敕赦之。给事中狄兼谟封还敕书曰:“官典犯赃,理不可赦!”上谕之曰:“有司请检之初,联既许之矣。与其失信,宁失罪人。卿能奉职,朕甚嘉之!”
  十二月,庚戌,以华州刺史卢钧为岭南节度使。李石言于上曰:“卢钧除岭南,朝士皆相贺。以为岭南富饶之地,近岁皆厚赂北司而得之;今北司不挠朝权,陛下宜有以褒之。庶几内外奉法,此致理之本也。”上从之。钧至镇,以清惠著名。
  己未,淑王纵薨。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开成二年(丁巳,公元八三七年)
  春,二月,己未,上谓宰相:“荐人勿问亲疏,联闻窦易直为相,未尝用亲故。若亲故果才,避嫌而弃之,是亦不为至公也。”
  均王纬薨。
  三月,有慧星出于张,长八丈馀。壬申,诏撤乐减膳,以一日之分充十日。
  夏,四月,甲辰,上对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兼侍书柳公权等于便殿,上举衫袖示之曰:“此衣已三浣矣!”众皆美上之俭德,公权独无言。上问其故,对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当进贤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乃可以致雍熙。服浣濯之农,乃末节耳。”上曰:“联知舍人不应复为谏议,以卿有诤臣风采,须屈卿为之。”乙巳,以公权为谏议大夫,馀如故。
  戊戌,以翰林学士、工部侍郎陈夷行同平章事。
  六月,河阳军乱,节度使李泳奔怀州。军士焚腐署,杀泳二子,大掠数日方止。泳,长安市人,寓籍禁军,以赂得方镇。所至恃所交结,贪残不法,其不下堪命,故作乱。丁未,贬泳澧州长史。戊申,以左金吾将军李执方为河阳节度使。
  秋,七月,癸亥,振武奏党项三百馀帐剽掠逃去。
  给事中韦温为太子侍读,晨诣东宫,日中乃得见。温谏曰:“太子当鸡鸣而起,问安视膳,不宜专事宴安!”太子不能用其言,温乃辞侍读。辛未,罢守本官。
  振武突厥百五十帐叛,剽掠营田。戊寅,节度使刘沔击破之。八月,庚戌,以昭仪王氏为德妃,昭容杨氏为贤妃。立敬宗之子休复为梁王,执中为襄王,言杨为杞王,成美为成王。癸丑,立皇子宗俭为蒋王。
  河阳军士既逐李泳,日相扇,欲为乱。九月,李执方索得首乱者七十馀人,悉斩之,馀党分隶外镇,然后定。
  冬,十月,国子监《石经》成。
  福建奏晋江百姓萧弘称太后族人,诏御史台案之。
  戊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甲寅,御史台奏萧弘诈妄。诏递归乡里,不之罪,冀得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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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12:53:5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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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六十二】 起著雍敦牂,尽玄默阉茂,凡五年。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开成三年(戊午,公元八三八年)
  春,正月,甲子,李石入朝,中涂有盗射之,微伤。左右奔散,石马惊,驰归第。又有盗邀击于坊门,断其马尾,仅而得免。上闻之,大惊,命神策六军遣兵防卫,敕中外捕盗甚急,竟无所获。乙丑,百官入朝者九人而已。京城数日方安。
  丁卯,追赠故齐王凑为怀懿太子。
  戊申,以盐铁转运使、户部尚书杨嗣复,户部侍郎、判户部李珏并同平章事,判、使如故。嗣复,于陵之子也。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石,承甘露之乱,人情危惧,宦官恣横,忘身徇国,故纪纲粗立。仇士良深恶之,潜遣盗杀之,不果。石惧,累表称疾辞位。上深知其故而无如之何。丙子,以石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陈夷行性介直,恶杨嗣复为人,每议政事,多相抵斥。壬辰,夷行以足疾辞位,不许。上命起居舍人魏谟献其祖文贞公笏,郑覃曰:“在人不在笏。”上曰:“亦甘棠之比也。”
  杨嗣复欲援进李宗闵,恐为郑覃所沮,乃先令宦官讽上。上临朝,谓宰相曰:“宗闵积年在外,宜与一官。”郑覃曰:“陛下若怜宗闵之远,止可移近北数百里,不宜再用。用之,臣请先避位。”陈夷行曰:“宗闵向以朋党乱政,陛下何爱此纤人!”杨嗣复曰:“事贵得中,不可但徇爱憎。”上曰:“可与一州。”覃曰:“与州太优,止可洪州司马耳。”因与嗣复互相抵讦以为党。上曰:“与一州无伤。”覃等退,上谓起居郎周敬复、舍人魏谟曰:“宰相喧争如此,可乎?”对曰:“诚为不可。然覃等尽忠愤激,不自觉耳。”丁酉,以衡州司马李宗闵为杭州刺史。李固言与杨嗣复、李珏善,故引居大政以排郑覃、陈夷行,每议政之际,是非锋起,上不能决也。
  三月,牂柯寇涪州清溪镇,镇兵击却之。
  初,太和之末,杜悰为凤翔节度使,有诏沙汰僧尼。时有五色云见于岐山,近法门寺,民间讹言佛骨降祥,以僧尼不安之故。监军欲奏之,悰曰:“云物变色,何常之有!佛若果爱僧尼,当见于京师。”未几,获白兔,监军又欲奏之,曰:“此西方之瑞也。”悰曰:“野兽未驯,且宜畜之。”旬日而毙。监军不悦,以为掩蔽圣德,独画图献之。及郑注代忄宗镇凤翔,奏紫云见,又献白雉。是岁,八月,有甘露降于紫宸殿前樱桃之上,上亲采而尝之,百官称贺。其十一月,遂有金吾甘露之变。及悰为工部尚书、判度支,河中奏驺虞见,百官称贺。上谓悰曰:“李训、郑注皆因瑞以售其乱,乃知瑞物非国之庆。卿前在凤翔,不奏白兔,真先觉也。”对曰:“昔河出图,伏羲以画八卦;洛出书,大禹以叙九畴,皆有益于人,故足尚也。至于禽兽草木之瑞,何时无之!刘聪桀逆,黄龙三见;石季龙暴虐,得苍麟十六、白鹿七,以驾芝盖。以是观之,瑞岂在德!玄宗尝为潞州别驾,及即位,潞州奏十九瑞,玄宗曰:‘朕在潞州,惟知勤职业,此等瑞物,皆不知也。’愿陛下专门以百姓富安为国庆,自馀不足取也。”上善之,他日,谓宰相曰:“时和年丰,是为上瑞;嘉禾灵芝,诚何益于事!”宰相因言:“《春秋》纪灾异以儆人君,而不书祥瑞,用此故也!”夏,五月,乙亥,诏:“诸道有瑞,皆无得以闻,亦勿申牒所司。其腊飨太庙及飨太清宫,元日受朝奏祥瑞,皆停。”
  初,灵武节度使王晏平自盗赃七千馀缗,上以其父智兴有功,免死,长流康州。晏平密请于魏、镇、幽三节度使,使上表雪己。上不得已,六月,壬寅,改永州司户。
  八月,己亥,嘉王运薨。
  太子永之母王德妃无宠,为杨贤妃所谮而死。太子颇好游宴,昵近小人,贤妃日夜毁之。九月,壬戌,上开延英,召宰相及两省、御史、郎官,疏太子过恶,议废之,曰:“是宜为天子乎?”群臣皆言:“太子年少,容有改过。国本至重,岂可轻动!”御史中丞狄兼谟论之尤切,至于涕切。给事中韦温曰:“陛下惟一子,不教,陷之至是,岂独太子之过乎!”癸亥,翰林学士六人、神策六军军使十六人复上表论之,上意稍解。是夕,太子始得归少阳院。如京使王少华等及宦官、宫人坐流死者数十人。
  义武节度使张璠在镇十五年,为幽、镇所惮。及有疾,请入朝,朝廷未及制置,疾甚,戒其子元益举族归朝,毋得效河北故事。及薨,军中欲立元益,观察留后李士季不可,众杀之,又杀大将十馀人。壬申,以易州刺史李仲迁为义武节度使。义武马军都虞候何清朝自拔归朝,癸酉,以为仪州刺史。
  朝廷以义昌节度使李彦佐在镇久,甲戌,以德州刺史刘约为节度副使,欲以代之。
  开成以来,神策将吏迁官,多不闻奏,直牒中书令覆奏施行,迁改殆元虚日。癸未,始诏神策将吏改官皆先奏闻,状至中书,然后检勘施行。
  冬,十月,易定监军奏军中不纳李仲迁,请以张元益为留后。
  太子永犹不悛,庚子,暴薨,谥曰庄恪。
  乙巳,以左金吾大将军郭昰为邠宁节度使。
  宰相议发兵讨易定。上曰:“易定地狭人贫,军资半仰度支。急之则靡所不为,缓之则自生变。但谨备四境以俟之。”乃除张元益代州刺史。顷之,军中果有异议,乃上表以不便李仲迁为辞,朝廷为之罢仲迁。十一月,壬戌,诏俟元益出定州,其义武将士始谋立元益者,皆赦不问。
  以义昌节度使李彦佐为天平节度使,以刘约为义昌节度使。
  丁卯,张元益出定州。
  庚午,上问翰林学士柳公权以外议,对曰:“郭昰除邠宁,外间颇以为疑。”上曰:“昰,尚父之侄,太后叔父,在官无过,自金吾作小镇,外间何尤焉?”对曰:“非谓昰不应为节度使也。闻陛下近取昰二女入宫,有之乎?”上曰:“然,入参太皇太后耳。”公权曰:“外间不知,皆云昰纳女后宫,故得方镇。”上俯首良久曰:“然则奈何?”对曰:“独有自南内遣归其家,则外议自息矣”是日,太皇太后遣中使送二女还昰家。上好诗,尝欲置诗学士。李珏曰:“今之诗人浮薄,无益于理。”乃止。
  甲戌以蔡州刺史韩威为义武节度使。
  河东节度使、司徒、中书令裴度以疾求归东都,十二月,辛丑,诏度入知政事,遣中使敦谕上道。郑覃累表辞位,丙午,诏:三五日一入中书。
  是岁,吐蕃彝泰赞普卒,弟达磨立。彝泰多病,委政大臣,由是仅能自守,久不为边患。达磨荒淫残虐,国人不附,灾异相继,吐蕃益衰。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开成四年(己未,公元八三九年)
  春,闰正月,己亥,裴度至京师,以疾归第,不能入见。上劳问赐赉,使者旁午。三月,丙戌,薨,谥曰文忠。上怪度无遗表,问其家,得半稿,以储嗣未定为忧,言不及私。度身貌不逾中人,而威望远达四夷。四夷见唐使,辄问度老少用舍。以身系国家轻重如郭子仪者,二十馀年。
  夏,四月,戊辰,上称判度支杜悰之才,杨嗣复、李珏因请除悰户部尚书,陈夷行曰:“恩旨当由上出,自古失其国者未始不由权在臣下也。”珏曰:“陛下尝语臣云,人主当择宰相,不当疑宰相。”五月,丁亥,上与宰相论政事,陈夷行复言不宜使威权在下,李珏曰:“夷行意疑宰相中有弄陛下威权者耳。臣屡求退,苟得王傅,臣之幸也。”郑覃曰:“陛下开成元年、二年政事殊美,三年、四年渐不如前。”杨嗣复曰:“元年、二年郑覃、夷行用事,三年、四年臣与李珏同之,罪皆在臣!”因叩头曰:“臣不敢更入中书!”遂趋出。上遣中使召还,劳之曰:“郑覃失言,卿何遽尔!”覃起谢曰:“臣愚拙,意亦不属嗣复;而遽如是,乃嗣复不容臣耳。”嗣复曰:“覃言政事一年不如一年,非独臣应得罪,亦上累圣德。”退,三上表辞位,上遣中使召出之,癸巳,始入朝。丙申,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覃罢为右仆射,陈夷行罢为吏部侍郎。覃性清俭,夷行亦耿介,故嗣复等深疾之。
  上以盐铁推官、检校礼部员外郎姚勖能鞫疑狱,命权知职方员外郎,右丞韦温不听,上奏称:“郎官朝廷清选,不宜以赏能吏。”上乃以勖检校礼部郎中,依前盐铁推官。六月,丁丑,上以其事问宰相杨嗣复,对曰:“温志在澄清流品。右有吏能者皆不得清流,则天下之事孰为陛下理之!恐似衰晋之风。”然上素重温,终不夺其所守。
  秋,七月,癸未,以张元益为左骁卫将军,以其母侯莫陈氏为赵国太夫人,赐绢二百匹。易定之乱,侯莫陈氏说谕将士,且戒元益以顺朝命,故赏之。
  甲辰,以太常卿崔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郸,郾之弟也。
  八月,辛亥,鄜王憬薨。
  癸酉,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言:“萧本诈称太后弟,上下皆称萧弘是真,以本来自左军,故弘为台司所抑。今弘诣臣,求臣上闻。乞追弘赴阙,与本对推,以正真伪。”诏三司鞫之。冬,十月,乙卯,上就起居舍人魏谟取记注观之,谟不可,曰:“记注兼书善恶,所以儆戒入君。陛下但力为善,不必观史!”上曰:“朕向尝观之。”对曰:“此曏日史官之罪也。若陛下自观史,则史官必有所讳避,何以取信于后!”上乃止。
  杨妃请立皇弟安王溶为嗣,上谋于宰相,李珏非之。丙寅,立敬宗少子陈王成美为皇太子。丁卯,上幸会宁殿作乐,有童子缘檋,一夫来往走其下如狂。上怪之,左右曰:“其父也。”上泫然流涕曰:“朕贵为天子,不能全一子。”召教坊刘楚材等四人、宫人张十十等十人,责之曰:“构害太子,皆尔曹也!今更立太子,复欲尔邪?”执以付吏,己巳,皆杀之。上因是感伤,旧疾遂增。
  十一月,三司案萧本、萧弘皆非真太后弟。本除名,流爱州,弘流儋州。而太后真弟在闵中,终不能自达。
  乙亥,上疾少间,坐思政殿,召当直学士周墀,赐之酒,因问曰:“朕可方前代何主?”对曰:“陛下尧、舜之主也。”上曰:“朕岂敢比尧、舜!所以问卿者,何如周赧、汉献耳。”墀惊曰:“彼亡国之主,岂可比圣德!”上曰:“赧、献受制于强诸侯,今朕受制于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沾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复视朝。
  是岁,天下户口四百九十九万六千七百五十二。
  回鹘相安允合、特勒柴革谋作乱,彰信可汗杀之。相掘罗勿将兵在外,以马三百赂沙陀硃邪赤心,借其兵共攻可汗。可汗兵败,自杀,国人立馺特勒为可汗。会岁疫,大雪,羊、马多死,回鹘遂衰。赤心,执宜之子也。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开成五年(庚申,公元八四零年)
  春,正月,己卯,诏立颍王瀍为皇太弟,应军国事权令句当。且言太子成美年尚冲幼,未渐师资,可复封陈王。时上疾甚,命知枢密刘弘逸、薛季陵引杨嗣复、李珏至禁中,欲奉太子监国。中尉仇士良、鱼弘志以太子之立,功不在己,乃言太子幼,且有疾,更议所立。李珏曰:“太子位已定,岂得中变!”士良、弘志遂矫诏立瀍为太弟。是日,士良、弘志将兵诣十六宅,迎颍王至少阳院,百官谒见于思贤殿。瀍沉毅有断,喜愠不形于色。与安王溶皆素为上所厚,异于诸王。辛巳,上崩于太和殿。以杨嗣复摄冢宰。癸未,仇士良说太弟赐杨贤妃、安王溶、陈王成美死。敕大行以十四日殡,成服。谏议大夫裴夷直上言期日太远,不听。时仇士良等追怨文宗,凡乐工及内侍得幸于文宗者,诛贬相继。夷直复上言:“陛下自籵维继统,是宜俨然在疚,以哀慕为心,速行丧礼,早议大政,以慰天下。而未及数日,屡诛戮先帝近臣,惊率土之视听,伤先帝之神灵,人情何瞻!国体至重,若使此辈无罪,固不可刑;若其有罪,彼已在天网之内,无所逃伏,旬日之外行之何晚!”不听。辛卯,文宗始大敛。武宗即位。甲午,追尊上母韦妃为皇太后。
  二月,乙卯,赦天下。
  丙寅,谥韦太后曰宣懿。
  夏,五月,己卯,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杨嗣复罢为吏部尚书,以刑部尚书崔珙同平章事兼盐铁转运使。
  秋,八月,壬戌,葬元圣昭献孝皇帝于章陵,庙号文宗。
  庚午,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珏坐为山陵使龙輴陷,罢为太常卿。贬京兆尹敬昕为郴州司马。
  义武军乱,逐节度使陈君赏。君赏募勇士数百,复入军城,诛乱者。
  初,上之立非宰相意,故杨嗣复、李珏相继罢去,召淮南节度使李德裕入朝。九月,甲戌朔,至京师。丁丑,以德裕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庚辰,德裕入谢,言于上曰:“致理之要,在于辩群臣之邪正。夫邪正二者,势不相容。正人指邪人为邪,邪人亦指正人为邪,人主辩之甚难。臣以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萝,非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竞为朋党。先帝深知朋党之患,然所用卒皆朋党之人,良由执心不定,故奸邪得乘间而入也。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或为欺罔。主心始疑,于是旁询小臣以察执政。如德宗末年,所听任者惟裴延龄辈,宰相署敕而已,此政事所以日乱也。陛下诚能慎择贤才以为宰相,有奸罔者立黜去之,常令政事皆出中书,推心委任,坚定不移,则天下何忧不理哉!”又曰:“先帝于大臣好为形迹,小过皆含容不言,日累月积,以至祸败。兹事大误,愿陛下以为戒!臣等有罪,陛下当面诘之。事苟无实,得以辩明;若其有实,辞理自穷。小过则容其悛改,大罪则加之诛遣,如此,君臣之际无疑间矣。”上嘉纳之。
  初,德裕在淮南,敕召监军杨钦义。人皆言必知枢密,德裕待之无加礼,钦义心衔之。一旦,独延钦义,置酒中堂,情礼极厚。陈珍玩数床,罢酒,皆以赠之,钦义大喜过望。行至汴州,敕复还淮南,钦义尽以所饷归之。德裕曰:“此何直!”卒以与之。其后钦义竟知枢密;德裕柄用,钦义颇有力焉。
  初,伊吾之西,焉耆之北,有黠戛斯部落,即古之坚昆,唐初结骨也,后更号黠戛斯。乾元中为回鹘所破,自是隔阂不通中国。其君长曰阿热,建牙青山,去回鹘牙,橐驼行四十日。其人悍勇,吐蕃、回鹘常赂遗之,假以官号。回鹘既衰,阿热始自称可汗。回鹘遣相国将兵击之,连兵二十馀年,数为黠戛斯所败,詈回鹘曰:“汝运尽矣,我必取汝金帐!”金帐者,回鹘可汗所居帐也。及掘罗勿杀彰信可汗,立馺,回鹘别将句录莫贺引黠戛斯十万骑攻回鹘,大破之,杀馺及掘罗勿,焚其牙帐荡尽,回鹘诸部逃散。其相馺职、特勒厖等址五部西奔葛逻禄,一支奔吐蕃,一支奔安西,可汗兄弟嗢没斯等及其相赤心、仆固、特勒那颉啜各帅其众抵天德塞下,就杂虏贸易谷食,且求内附。冬,十月,丙辰,天德军使温德彝奏:“回鹘溃兵侵逼西城,亘六十里,不见其后。边人以回鹘猥至,恐惧不安。”诏振武节度使刘沔屯云迦关以备之。
  魏博节度使何进滔薨,军中推其子都知兵马使重顺知留后。
  萧太后徙居兴庆宫积庆殿,号积庆太后。
  十一月,癸酉朔,上幸云阳校猎。
  故事,新天子即位,两省官同署名。上之即位也,谏议大夫裴夷直漏名,由是出为杭州刺史。
  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兼内谒者监仇士良,请以开府廽其子为千牛,给事中李中敏判云:“开府阶诚宜廽子,谒者监何由有儿?”士良惭恚。李德裕亦以中敏为杨嗣复之党,恶之,出为婺州刺史。
  十二月,庚申,以何重顺知魏博留后事。
  立皇子峻为杞王。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上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会昌元年(辛酉,公元八四一年)
  春,正月,辛巳,上祀圆丘,赦天下,改元。
  刘沔奏回鹘已退,诏沔还镇。
  二月,回鹘十三部近牙帐者立乌希特勒为乌介可汗,南保错子山。
  三月,甲戌,以御史大夫陈夷行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知枢密刘弘逸、薛季陵宠于文宗,仇士良恶之。上之立,非二人及宰相意,故杨嗣复出为湖南观察使,李珏出为桂管观察使。士良屡谮弘逸等于上,劝上除之。乙未,赐弘逸、季陵死,遣中使就潭、桂州诛嗣复及珏。户部尚书杜悰奔马见李德裕曰:“天子年少,新即位,兹事不宜手滑!”丙申,德裕与崔珙、崔郸、陈夷行三上奏,又邀枢密使至中书,使入奏。以为:“德宗疑刘晏动摇东宫而杀之,中外咸以为冤,两河不臣者由兹恐惧,得以为辞。德宗后悔,录其子孙。文宗疑宋申锡交通籵邸,窜谪至死。既而追悔,为之出涕。嗣复、珏等若有罪恶,乞更加重贬。必不可容,亦当先行讯鞫,俟罪状著白,诛之未晚。今不谋于臣等,遽遣使诛之,人情莫不震骇。愿开延英赐对。”至晡时,开延英,召德裕等入。德裕等泣涕极言:“陛下宜重慎此举,毋致后悔!”上曰:“朕不悔!”三命之坐,德裕等曰:“臣等愿陛下免二人于死,勿使既死而众以为冤。今未奉圣旨,臣等不敢坐。”久之,上乃曰:“特为卿等释之。”德裕等跃下阶舞蹈。上召升坐,叹曰:“朕嗣位之际,宰相何尝比数!李珏、季陵志在陈王,嗣复、弘逸志在安王。陈王犹是文宗遗意,安王则专附杨妃。嗣复仍与妃书云:‘姑何不效则天临朝!’向使安王得志,朕那复有今日?”德裕等曰:“兹事暖昧,虚实难知。”上曰:“杨妃尝有疾,文宗听其弟玄思入侍月馀,以此得通意旨。朕细询内人,情状皎然,非虚也。”遂追还二使,更贬嗣复为潮州刺史,李珏为昭州刺史,裴夷直为髈州司户。
  夏,六月,乙巳,诏:“自今臣下论人罪恶,并应请付御史台案问,毋得乞留中,以杜谗邪。”
  以魏博留后可重顺为节度使。
  上命道士赵归真于三殿建九天道场,亲授法箓。右拾遗王哲上疏切谏,坐贬河南府士曹。
  秋,八月,加仇士良观军容使。
  天德军使田牟、监军韦仲平欲击回鹘以求功,奏称:“回鹘叛将嗢没斯等侵逼塞下,吐谷浑、沙陀、党项皆世与为仇,请自出兵驱逐。”上命朝臣议之,议者皆以为嗢没斯等叛可汗而来,不可受,宜如牟等所请,击之便。上以问宰相,李德裕以为:“穷鸟入怀,犹当活之。况回鹘屡建大功,今为邻国所破,部落离散,穷无所归,远依天子,无秋毫犯塞,奈何乘其困而击之!宜遣使者镇抚,运粮食以赐之,此汉宣帝所以服呼韩邪也。”陈夷行曰:“此所谓借寇兵资盗粮也,不如击之。”德裕曰:“彼吐谷浑等各有部落,见利则锐敏争进,不利则鸟惊鱼散,各走巢穴,安肯守死为国家用!今天德城兵才千馀,若战不利,城陷必矣。不若以恩义抚而安之,必不为患。纵使侵暴边境,亦须俟征诸道大兵讨之,岂可独使天德击之乎!”时诏以鸿胪卿张贾为巡边使,使察回鹘情伪,未还。上问德裕曰:‘嗢没斯等请降,可保信乎?”对曰:“朝中之人,臣不敢保,况敢保数千里外戎狄之心乎!然谓之叛将,则恐不可。若可汗在国,嗢没斯等帅众而来,则于体固不可受。今闻其国败乱无主,将相逃散,或奔吐蕃,或奔葛逻禄,惟此一支远依大国。观其表辞,危迫恳切,岂可谓之叛将乎!况嗢没斯等自去年九月至天德,今年二月始立乌介,自无君臣之分。愿且诏河东、振武严兵保境以备之,俟其攻犯城镇,然后以动力驱除。或于吐谷浑等部中小有抄掠,听自仇报,亦未可助以官军。仍诏田牟、仲平毋得邀功生事,常令不失大信,怀柔得宜,彼虽戎狄,必知感恩。”辛酉,诏田牟约勒将士及杂虏,毋得先犯回鹘。九月,戊辰朔,诏河东、振武严兵以备之。牟,布之弟也。
  癸巳,卢龙军乱,杀节度使史元忠,推牙将陈行泰主留务。
  李德裕请遣命慰抚回鹘,且运粮三万斛以赐之,上以为疑。闰月,己亥,开延英,召宰相议之。陈夷行于候对之所,屡言资盗粮不可。德裕曰:“今征兵未集,天德孤危。倘不以此粮啖饥虏,且使安静,万一天德陷没,咎将谁归!”夷行至上前,遂不敢言。上乃许以谷二万斛赈之。
  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牛僧孺为太子太师。先是汉水溢,坏襄州民居。故李德裕以为僧孺罪而废之。
  卢龙军复乱,杀陈行泰,立牙将张绛。
  初,陈行泰逐史元忠,遣监军傔以军中大将表来求节钺。李德裕曰:“河朔事势,臣所熟谙。比来朝廷遣使赐诏常太速,故军情遂固。若置之数月不问,必自生变。今请留监军傔,勿遣使以观之。”既而军中果杀行泰,立张绛,复求节钺,朝廷亦不问。会雄武军使张仲武起兵击绛,且遣军吏吴仲舒奉表诣京师,称绛惨虐,请以本军讨之。冬,十月,仲舒至京师。诏宰相问状,仲舒言:“行泰、绛皆游客,故人心不附。仲武幽州旧将,性忠义,通书,习戎事,人心向之。向者张绛初杀行泰,召仲武,欲以留务让之,牙中一二百人不可。仲武行至昌平,绛复却之。今计仲武才发雄武,军中已逐绛矣。”李德裕问:“雄武士卒几何?”对曰:“军士八百,外有上团五百人。”德裕曰:“兵少,何以立功?”对曰:“在得人心。苟人心不从,兵三万何益?”德裕又问:“万一不克,如何?”对曰:“幽州粮食皆在妫州及北边七镇,万一未能入,则据居庸关,绝其粮道,幽州自困矣!”德裕奏:“行泰、绛皆使大将上表,胁朝廷,邀节钺,故不可与。今仲武先自表请发兵为朝廷讨乱,与之则似有名。”乃以仲武知卢龙留后。仲武寻克幽州。
  上校猎咸阳。
  十一月,李德裕上言:“今回鹘破亡,太和公主未知所在。若不遣使访问,则戎狄必谓国家降主虏庭,本非爱惜,既负公主,又伤虏情。请遣通事舍人苗缜赍诏诣温没斯,令转达公主,兼可卜温没斯逆顺之情。”从之。
  上颇好田猎及武戏,五坊小儿得出入禁中,赏赐甚厚。尝谒郭太后,从容问为天子之道,太后劝以纳谏。上退,悉取谏疏阅之,多谏游猎。自是上出畋稍希,五坊无复横赐。
  癸亥,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郸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初,黠戛斯既破回鹘,得太和公主,自谓李陵之后,与唐同姓,遣达干十人奉公主归之于唐。回鹘乌介可汗引兵邀击达干,尽杀之,质公主,南度碛,屯天德军境上。公主遣使上表,言可汗已立,求册命。乌介又使其相颉干伽斯等上表,借振武一城以居公主、可汗。十二月,庚辰,制遣右金吾大将军王会等慰问回鹘,仍赈米二万斛。又赐乌介可汗敕书,谕以“宜帅部众渐复旧疆,漂寓塞垣,殊非良计。”又云:“欲借振武一城,前代未有此比。或欲别迁善地,求大国声援,亦须且于漠南驻止。朕当许公主入觐,亲问事宜。傥须应接,必无所吝。”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会昌二年(壬戌,公元八四二年)
  春,正月,以张仲武为卢龙节度使。
  朝廷以回鹘屯天德、振武北境,以兵部郎中李拭为巡边使,察将帅能否。拭,鄜之子也。
  二月,淮南节度使李绅入朝。丁丑,以绅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
  河东节度使苻澈修把头烽旧戍以备回鹘。李德裕奏请增兵镇守,及修东、中二受降城以壮天德形势,从之。右散骑常侍柳公权素与李德裕善,崔珙奏为集贤学士、判院事。德裕以恩非己出,因事左迁公权为太子詹事。
  回鹘复奏求粮,及寻勘吐谷浑、党项所掠,又借振武城。诏遣内使杨观赐可汗书,谕以城不可借,馀当应接处置。
  三月,戊申,李拭巡边还,称振武节度使刘沔有威略,可任大事。时河东节度使苻澈疾病,庚申,以沔代之。以金吾上将军李忠顺为振武节度使。遣将作少监苗缜册命乌介可汗,使徐行,驻于河东,俟可汗位定,然后进。既而可汗屡侵扰边境,缜竟不行。
  回鹘嗢没斯以赤心桀黠难知,先告田牟云,赤心谋犯塞。乃诱赤心并仆固杀之,那颉啜收赤心之众七千帐东走。河东奏:“回鹘兵至横水,杀掠兵民,今退屯释迦泊东。”李德裕上言:“释迦泊西距可汗帐三百里,未知此兵为那颉所部,为可汗遣来。宜且指此兵云不受可汗指挥,擅掠边鄙。密诏刘沔、武仲先经略此兵,如可以讨逐,事亦有名。摧此一支,可汗必自知惧。”
  夏,四月,庚辰,天德都防御使田牟奏:“回鹘侵扰不已,不俟朝旨,已出兵三千拒之。”壬午,李德裕奏:“田牟殊不知兵,戎狄长于野战,短于攻城。牟但应坚守以待诸道兵集,今全军出战,万一失利,城中空虚,何以自固!望亟遣中使止之。如已交锋,即诏云、朔、天德以来羌、浑各出兵奋击回鹘,凡所虏获,并令自取。回鹘羁旅二年,粮食乏绝,人心易动。宜诏田牟招诱降者,给粮转致太原,不可留于天德。嗢没斯诚伪虽未可知,然要早加官赏。纵使不诚,亦足为反间。且欲奖其忠义,为讨伐之名,令远近诸蕃知但责可汗犯顺,非欲尽灭回鹘。石雄善战无敌,请以为天德都团练副使,佐田牟用兵。”上皆从其言。初,太和中,河西党项扰边,文宗召石雄于白州,隶振武军为裨将,屡立战功,以王智兴故,未甚进擢。至是,德裕举用之。甲申,嗢没斯帅其国特勒、宰相等二千二百馀人来降。
  上信任李德裕,观军容使仇士良恶之。会上将受尊号,御丹凤楼宣赦。或告士良,宰相与度支议草制减禁军衣粮及马刍粟,士良扬言于众曰:“如此,至日,军士必于楼前喧哗!”德裕闻之,乙酉,乞开延英自诉。上怒,遽遣中使宣谕两军:“赦书初无此事。且赦书皆出朕意,非由宰相,尔安得此言!”士良乃惶愧称谢。丁亥,群臣上尊号曰仁圣文武至神大孝皇帝。赦天下。
  五月,戊申,遣鸿胪卿张贾安抚嗢没斯等,以嗢没斯为左金吾大将军、怀化郡王;其次酋长官赏有举。赐其部众米五千斛,绢三千匹。
  那颉啜帅其众自振武、大同,东因室韦、黑沙,南趣雄武军,窥幽州。卢龙节度使张仲武遣其弟仲至将兵三万迎击,大破之,斩首捕虏不可胜计,悉收降其七千帐,分配诸道。那颉啜走,乌介可汗获而杀之。时乌介众虽衰减,尚号十万,驻牙于大同军北闾门山。杨观自回鹘还,可汗表求粮食、牛羊,且请执送嗢没斯等。诏报以“粮食听自以马价于振武籴三千石。牛,稼穑之资,中国禁人屠宰;羊,中国所鲜,出于北边杂虏,国家未尝科调。嗢没斯自本国初破,先投塞下,不随可汗已及二年,虑彼猜嫌,穷迫归命。前可汗正以猜虐无亲,致内离外叛,今可汗失地远客,尤宜深矫前非。若复骨肉相残,则可汗左右信臣谁敢自保!朕务在兼爱,已受其降。于可汗不失恩慈,于朝廷免亏信义,岂不两全事体,深叶良图!”
  嗢没斯入朝。六月,甲申,以嗢没斯所部为归义军,以嗢没斯为左金吾大将军,充军使。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陈夷行罢为左仆射。秋,七月,以尚书右丞李让夷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岚州人田满川据州城作乱,刘沔讨诛之。
  嗢没斯请置家太原,与诸弟竭力抜边。诏刘沔存抚其家。乌介可汗复遣其相上表,借兵助复国,又借天德城,诏不许。初,可汗往来天德、振武之间,剽掠羌、浑,又屯杷头烽北。朝廷屡遣使谕之,使还漠南,可汗不奉诏。李德裕以为“那颉啜屯于山北,乌介恐其与奚、契丹连谋邀遮,故不敢远离塞下。望敕张仲武谕奚、契丹与回鹘共灭那颉啜,使得北还。”及那颉啜死,可汗犹不去。议者又以为回鹘待马价。诏尽以马价给之,又不去。八月,可汗帅众过杷头烽南,突入大同川,驱掠河东杂虏牛马数万,转斗至云州城门。刺史张献节闭城自守,吐谷浑、党项皆挈家入山避之。庚午,诏发陈、许、徐、汝、襄阳等兵屯太原及振武、天德,俟来春驱逐回鹘。
  丁丑,赐嗢没斯与其弟阿历支、习勿啜、乌罗思皆姓李氏,名思忠、思贞、思义、思礼;国相爱邪勿姓爱,名弘顺;仍以弘顺为归义军副使。上遣回鹘石戒直还其国,赐可汗书,谕以“自彼国为纥吃斯所破,来投边境,抚纳无所不至。今可汗尚此近塞,未议还蕃,或侵掠云、朔等州,或钞击羌、浑诸部。遥揣深意,似恃姻好之情。每观踪由,实怀驰突之计。中外将相咸请诛翦,朕情深屈己,未忍幸灾。可汗宜速择良图,无贻后悔。”上又命李德裕代刘沔答回鹘相颉干迦斯书,以为:“回鹘远来依投,当效呼韩邪遣子入侍,身自入朝。及令太和公主入谒太皇太后,求哀乞怜,则我之救恤,无所愧怀。而乃睥睨边城,桀骜自若,邀求过望,如在本蕃,又深入边境,侵暴不已,求援继好,岂宜如是!来书又云胡人易动难安,若令忿怒,不可复制。回鹘为纥吃斯所破,举国将相遣骸弃于草莽,累代可汗坟墓,隔在天涯,回鹘忿怒之心,不施于彼;而蔑弃仁义,逞志中华,天地神祇岂容如此!昔郅支不事大汉,竟自夷灭,往事之戒,得不在怀!”
  戊子,李德裕等上言:“若如前诏,河东等三道严兵守备,俟来春驱逐,乘回鹘人困马赢之时,又官军免盛寒之苦,则幽州兵宜令止屯本道以俟诏命。若虑河冰既合,回鹘复有驰突,须早驱逐,则当及天时未寒,决策于数日之间。以河朔兵益河东兵,必令收功于两月之内。今闻外议纷纭,互有异同,倘不一询群情,终为浮辞所挠。望令公卿集议。”诏从之。时议者多以为宜俟来春。九月,以刘沔兼招换回鹘使,如须驱逐,其诸道行营兵权令指挥。以张仲武为东面招抚回鹘使,其当道行营兵及奚、契丹、室韦等并自指挥。以李思忠为河西党项都将回鹘西南面招讨使,皆会军于太原。令沔屯雁门关。
  初,奚、契丹羁属回鹘,各有监使,岁督其贡赋,且诇唐事。张仲武遣牙将石公绪统二部,尽杀回鹘监使等八百馀人。仲武破那颉啜,得室韦酋长妻子。室韦以金帛羊马赎之,仲武不受,曰:“但杀回鹘监使则归之!”癸卯,李德裕等奏:“河东奏事官孙俦适至,云回鹘移营近南四十里。刘沔以为此必契丹不与之同,恐为其掩袭故也。据此事势,正堪驱除。臣等问孙俦,若与幽州合势,迫逐回鹘,更须益几兵。俦言不须多益兵,唯大同兵少,得易定千人助之足矣。”上皆从之。诏河东、幽州、振武、天德各出大兵,移营稍前,以迫回鹘。
  上闻太子少傅白居易名,欲相之,以问李德裕。德裕素恶居易,乃言居易衰病,不任朝谒。其从父弟左司员外郎敏中,辞学不减居易,且有器识。甲辰,以敏中为翰林学士。
  李思忠请与契苾、沙陀、吐谷浑六千骑合势击回鹘。乙巳,以银州刺史何清朝、蔚州刺史契苾通分将河东蕃兵诣振武,受李思忠指挥。通,何力之五世孙。
  冬,十月,丁卯,立皇子岘为益王,岐为兗王。
  黠戛斯遣将军踏布合祖等至天德军,言“先遣都吕施合等奉公主归之大唐,至今无声问,不知得达,或为奸人所隔。今出兵求索,上天入地,期于必得。”又言“将徙就合罗川,居回鹘故国,兼已得安西、北庭达靼等五部落。”
  十一月,辛卯朔,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言,请出兵五千讨回鹘,诏不许。
  上遣使赐太和公主冬衣,命李德裕为书赐公主,略曰:“先朝割爱降婚,义宁家园,谓回鹘必能御侮,安静塞垣。今回鹘所为,甚不循理,每马首南向,姑得不畏高祖、太宗之威灵!欲侵扰边疆,岂不思太皇太后慈爱!为其国母,足得指挥。若回鹘不能禀命,则是弃绝姻好,今日已后,不得以姑为词!”
  上幸泾阳校猎。乙卯,谏议大夫高少逸、郑朗于阁中谏曰:“陛下比来游猎稍频,出城太远,侵星夜归,万机旷废。”上改容谢之。少逸等出,上谓宰相曰:“本置谏官使之论事,朕欲时时闻之。宰相皆贺。己未,以少逸为给事中,朗为左谏议大夫。
  刘沔、张仲武固称盛寒未可进兵,请待岁首,李忠顺独请与李思忠俱进。十二月,丙寅,李德裕奏请遣思忠进屯保大栅,从之。
  丁卯,吐蕃遣其臣论普热来告达磨赞普之丧,命将作少监李瓃为吊祭使。刘沔奏移军云州。
  李忠顺奏击回鹘,破之。
  丙戌,立皇子峄为德王,嵯为昌王。
  初,吐蕃达磨赞普有佞幸之臣,以为相。达磨卒,无子,佞相立其妃纟林氏兄尚延力之子乞离胡为赞普,才三岁,佞相与妃共制国事,吐蕃老臣数十人皆不得预政事。首相结都那见乞离胡不拜,曰:“赞普宗族甚多,而立纟林氏子,国人谁服其令?鬼神谁飨其祀?国必亡矣!比年灾异之多,乃为此也。老夫无权,不得正其乱以报先赞普之德,有死而已!”拔刀剺面,恸哭而出。佞相杀之,灭其族,国人愤怒。又不遣使诣唐求册立。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性悍忍,多诈谋,乃属其徒告之曰:“贼舍国族立纟林氏,专害忠良以胁众臣,且无大唐册命,何名赞普!吾当与汝属举义兵,入诛纟林妃及用事者以正国家。天道助顺,功无不成。”遂说三部落,得万骑。是岁,与青海节度使同盟举兵,自称国相。至渭州,遇国相尚思罗屯薄寒山,恐热击之,思罗弃辎重西奔松州。恐热遂屠渭州。思罗发苏毘、吐谷浑、羊同等兵,合八万,保洮水,焚桥拒之。恐热至,隔水语苏毘等曰:“贼臣乱国,天遣我来诛之,汝曹奈何助逆!我今已为宰相,国内兵我皆得制之,汝不从,将灭汝部落!”苏毘等疑不战,恐热引骁骑涉水,苏毘等皆降,思罗西走,追获,杀之。恐热尽并其众,合十馀万,自渭州松州,所过残灭,尸相枕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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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12:54:1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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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六十三】 起昭阳大渊献,尽阏逢困敦七月,凡一年有奇。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中会昌三年(癸亥,公元八四三年)
  春,正月,回鹘乌介可汗帅众侵逼振武,刘沔遣麟州刺史石雄、都知兵马使王逢帅沙陀硃邪赤心三部及契苾、拓跋三千骑袭其牙帐,沔自以大军继之。雄至振武,登城望回鹘之众寡,见氈车数十乘,从者皆衣硃碧,类华人。使谍问之,曰:“公主帐也。”雄使谍告之曰:“公主至此,家也,当求归路!今将出兵击可汗,请公主潜与侍从相保,驻车勿动!”雄乃凿城为十馀穴,引兵夜出,直攻可汗牙帐。至其帐下,虏乃觉之。可汗大惊,不知所为,弃辎重走,雄追击之。庚子,大破回鹘于杀胡山,可汗被疮,与数百骑遁去,雄迎太和公主以归。斩首万级,降其部落二万馀人。丙午,刘沔捷奏至。
  李思忠入朝,自以回鹘降将,惧边将猜忌,乞并弟思贞等及爱弘顺皆归阙庭。上从之。
  庚戌,以石雄为丰州都防御使。乌介可汗走保黑车子族,其溃兵多诣幽州降。
  二月,庚申朔,日有食之。
  诏停归义军,以其士卒分隶诸道为骑兵,优给粮赐。
  辛未,黠戛斯遣使者注吾合索献名马二,诏太仆卿赵蕃饮劳之。甲戌,上引对,班在勃海使之上。上欲令赵蕃就颉戛斯求安西、北庭,李德裕等上言:“安西去京师七千馀里,北庭五千馀里,借使得之,当复置都护,以唐兵万人戍之。不知此兵于何处追发,馈运从何道得通,此乃用实费以易虚名,非计也。”上乃止。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珙罢为右仆射。
  黠戛斯求册命,李德裕奏,宜与之结欢,令自将兵求杀使者罪人,及讨黑车子。上恐加可汗之名即不修臣礼,踵回鹘故事求岁遗及卖马,犹豫未决。德裕奏:“黠戛斯已自称可汗,今欲藉其力,恐不可吝此名。回鹘有平安、史之功,故岁赐绢二万匹,且与之和市。黠戛斯未尝有功于中国,岂敢遽求赂遗乎!若虑其不臣,当与之约,必如回鹘称臣,乃行册命;又当叙同姓以亲之,使执子孙之礼。”上从之。
  庚寅,太和公主至京师,改封安定大长公主,诏宰相帅百官迎谒于章敬寺前。公主诣光顺门,去盛服,脱簪珥,谢回鹘负恩、和亲无状之罪。上遣中使慰谕,然后入宫。阳安等六公主不来慰问安定公主,各罚俸物及封绢。
  赐魏博节度使何重顺名弘敬。
  三月,以太仆卿赵蕃为安抚黠戛斯使。上命李德草《赐黠戛斯可汗书》,谕以“贞观二十一年,黠戛斯先君身自入朝,授左屯卫将军、坚昆都督,迄于天宝,朝贡不绝。比为回鹘所隔,回鹘凌虐诸蕃,可汗能复仇雪怨,茂功壮节,近古无俦。今回鹘残兵不满千人,散投山谷,可汗既与为怨,须尽歼夷。倘留馀烬,必生后患。又闻可汗受氏之原,与我同族,国家承北平太守之后,可汗乃都尉苗裔。以此合族,尊卑可知。今欲册命可汗,特加美号,缘未知可汗意,且遣谕怀。待赵蕃回日,别命使展礼。”自回鹘至塞上及黠戛斯入贡,每有诏敕,上多命德裕草之。德裕请委翰林学士,上曰:“学士不能尽人意,须卿自为之。”
  刘沔奏:“归义军回鹘三千馀人及酋长四十三人准诏分隶诸道,皆大呼,连营据滹沱河,不肯从命,已尽诛之。回鹘降幽州者前后三万馀人,皆散录诸道。”李德裕追论维州悉怛谋事云:“维州据高山绝顶,三面临江,在戎虏平川之冲,是汉地入兵之路。初,河、陇并没,唯此独存。吐蕃潜以妇人嫁此州门者,二十年后,两男长成,窃开垒门,引兵夜入,遂为所陷,号曰无忧城。从此得并力于西边,更无虞于南路。凭陵近甸,旰食累朝。贞元中,韦皋欲经略河、湟,须此城为始。万旅尽锐,急攻数年,虽擒论莽热而还,城坚卒不可克。臣初到西蜀,外扬国威,中缉边备。其维州熟臣信令,空壁来归。臣始受其降,南蛮震慑,山西八国,皆愿内属。其吐蕃合水、?妻鸡等城,既失险厄,自须抽归,可减八处镇兵,坐收千馀里旧地。且维州未降前一年,吐蕃犹围鲁州,岂顾盟约!臣受降之初,指天为誓,面许奏闻,各加酬赏。当时不与臣者,望风疾臣,诏臣执送悉怛谋等令彼自戮,臣宁忍以三百馀人命弃信偷安!累表陈论,乞垂矜舍,答诏严切,竟令执还。体备三木,舆于竹畚,及将就路,冤叫呜呜,将吏对臣,无不陨涕。其部送者更为蕃帅讥诮,云既已降彼,何须送来!复以此降人戮于汉境之上,恣行残忍,用固携离,至乃掷其婴孩,承以枪槊。绝忠款之路,快凶虐之情,从古已来,未有此事。虽时更一纪,而运属千年,乞追奖忠魂,各加褒赠!”诏赠悉怛谋右卫将军。
  臣光曰:“论者多疑维州之取舍,不能决牛、李之是非。臣以为昔荀吴围鼓,鼓人或请以城叛,吴弗许,曰:“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恶也,人以城来,吾独何好焉!吾不可以欲城而迩奸。”使鼓人杀叛者而缮守备。是时唐新与吐蕃修好而纳其维州,以利言之,则维州大而信大;以害言之,则维州缓而关中急。然则为唐计者,宜何先乎?悉怛谋在唐则为向化,在吐蕃不免为叛臣,其受诛也又何矜焉!且德裕所言者利也,僧孺所言者义也,匹夫徇利而亡义犹耻之,况天子乎!譬如邻人有牛,逸而入于家,或劝其兄归之,或劝其弟攘之。劝归者曰:“攘之不义也,且致讼。”劝攘者曰:“彼尝攘吾羊矣,何义之拘!牛大畜也,鬻之可以富家。”以是观之,牛、李之是非,端可见矣。
  夏,四月,辛未,李德裕乞退就闲局。上曰:“卿每辞位,使我旬日不得听。今大事皆未就,卿岂得求去!”
  初,昭义节度使刘从谏累表言仇士良罪恶,士良亦言从谏窥伺朝廷。及上即位,从谏有马高九尺,献之,上不受。从谏以为士良所为,怒杀其马,由是与朝廷相猜恨。遂招纳亡命,缮完兵械,邻境皆潜为之备。从谏榷马牧及商旅,岁入钱五万缗,又卖铁、煮盐亦数万缗。大商皆假以牙职,使通好诸道,因为贩易。商人倚从谏势,所至多陵轹将吏,诸道皆恶之。从谏疾病,谓妻裴氏曰:“吾以忠直事朝廷,而朝廷不明我志,诸道皆不我与。我死,它人主此军,则吾家无炊火矣!”乃与幕客张谷、陈扬庭谋效河北诸镇,以弟右骁卫将军从素之子稹为牙内都知兵马使,从子匡周为中军兵马使,孔目官王协为押牙亲事兵马使,以奴李士贵为使宅十将兵马使,刘守义、刘衬忠、董可武、崔玄度分将牙兵。谷,郓州人,扬庭,洪州人也。从谏寻薨,稹秘不发丧。王协为稹谋曰:“正当如宝历年样为之,不出百日,旌节自至。但严奉监军,厚遗敕使,四境勿出兵,城中暗为备而已。”使押牙姜崟奏求国医,上遣中使解朝政以医往问疾。稹又逼监军崔士康奏称从谏疾病,请命其子稹为留后。上遣供奉官薛士幹往谕指云:“恐从谏疾未平,宜且就东部疗之;俟稍瘳,别有任使。仍遣稹入朝,必厚加官爵。”
  上以泽潞事谋于宰相,宰相多以为:“回鹘馀烬未灭,边鄙犹须警备,复讨泽潞,国力不支,请以刘稹权知军事。”谏官及群臣上言者亦然。李德裕独曰:“泽潞事体与河朔三镇不同。河朔习乱已久,人心难化。是故累朝以来,置之度外。泽潞近处心腹,一军素称忠义,尝破走硃滔,擒卢从史。顷时多用儒臣为帅,如李抱真成立此军,德宗犹不许承袭,使李缄护丧归东都。敬宗不恤国务,宰相又无远略,刘悟之死,因循以授从谏。从谏跋扈难制,累上表迫胁朝廷,今垂死之际,复以兵权擅付竖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则四方诸镇谁不思效其所为,天子威令不复行矣!”上曰:“卿以何术制之,果可克否?”对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镇。但得镇、魏不与之同。则稹无能为也。若遣重臣往谕王元逵、何弘敬,以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许其传袭,已成故事,与泽潞不同。今朝廷将加兵泽潞,不欲更出禁军至山东。其山东三州隶昭义者,委两镇攻之。兼令遍谕将士,以贼平之日厚加官赏。苟两镇听命,不从旁沮桡官军,则稹必成擒矣!”上喜曰:“吾与德裕同之,保无后悔。”遂决意讨稹,群臣言者不复入矣。上命德裕草诏赐成德节度使王元逵、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其略曰:“泽潞一镇,与卿事体不同,勿为子孙之谋,欲存辅车之势。但能显立功效,自然福及后昆。”丁丑,上临朝,称其语要切,曰:“当如此直告之是也!”又赐张仲武诏,以“回鹘馀烬未灭,塞上多虞,专委卿御侮。”元逵、弘敬得诏,悚息听命。
  解朝政至上党,刘稹见朝政曰:“相公危困,不任拜诏。”朝政欲突入,兵马使刘武德、董可武蹑帘而立,朝政恐有他变。遽走出。稹赠赆直数千缗,复遣牙将梁叔文入谢。薛士幹入境,俱不问从谏之疾,直为已知其死之意。都押牙郭谊等乃大出军,至龙泉驿迎候敕使,请用河朔事体。又见监军言之,崔士康懦怯,不敢违。于是将吏扶稹出见士众,发丧。士幹竟不得入牙门,稹亦不受敕命。谊,兗州人也。解朝政复命,上怒,杖之,配恭陵。囚姜崟、梁叔文。辛巳,始为从谏辍朝,赠太傅,诏刘稹护丧归东都。又召见刘从素,令以书谕稹,稹不从。丁亥,以忠武节度使王茂元为河阳节度使,邠宁节度使王宰为忠武节度使。茂元,栖曜之子;宰,智兴之子也。
  黄州刺史杜牧上李德裕书,自言:“尝问淮西将董重制以三州之众四岁不破之由,重质以为由朝廷征兵太杂,客军数少,既不能自成一军,事须贴付地主。势赢力弱,心志不一,多致败亡。故初战二年以来,战则必胜,是多杀客军。及二年已后,客军殚少,止与陈许、河阳全军相搏,纵使唐州兵不能因虚取城,蔡州事力亦不支矣。其时朝廷若使鄂州、寿州、唐州只保境,不用进战,但用陈许、郑滑两道全军,贴以宣、润弩手,令其守隘,即不出一岁,无蔡州矣。今者上党之叛,复与淮西不同。淮西为寇仅五十岁,其人味为寇之腴,见为寇之利,风俗益固,气焰已成,自以为天下之兵莫与我敌,根深源阔,取之固难。夫上党则不然。自安、史南下,不甚附柰;建中之后,每奋忠义。是以郳\公抱真能窘田悦,走硃滔,常以孤穷寒苦之军,横折河朔强梁之众。以此证验,人心忠赤,习尚专一,可以尽见。刘悟卒,从谏求继,与扶同者,只郓州随来中军二千耳。值宝历多故,因以授之。今才二十馀岁,风俗未改,故老尚存,虽欲劫之,必不用命。今成德、魏博虽尽节效顺,亦不过围一城,攻一堡,系累稚老而已。若使河阳万人为垒,窒天井之口,高壁深堑,勿与之战。只以忠武、武宁两军,贴以青州五千精甲,宣、润二千弩手,径捣上党,不过数月,必覆其巢穴矣!”时德裕制置泽潞,亦颇采牧言。
  上虽外尊宠仇士良,内实忌恶之。士良颇觉之,遂以老病求散秩,诏以左卫上将军兼内侍监、知省事。
  李德裕言于上曰:“议者皆云刘悟有功,稹未可亟诛,宜全恩礼。请下百官议,以尽人情。”上曰:“悟亦何功,当时迫于救死耳,非素心徇国也。籍使有功,父子为将相二十馀年,国家报之足矣,稹何得复自言!朕以为凡有功当显赏,有罪亦不可苟免也。”德裕曰:“陛下之言,诚得理国之要。”
  五月,李德裕言太子宾客、分司李宗闵与刘从谏交通,不宜置之东都。戊戌,以宗闵为湖州刺史。
  河阳节度使王茂元以步骑三千守万善;河东节度使刘沔步骑二千守芒车关,步兵一千五百军榆社;成德节度使王元逵以步骑三千守临洺,掠尧山;河中节度使陈夷行以步骑一千守翼城,步兵五百益冀氏。辛丑,制削夺刘从谏及子稹官爵,以元逵为泽潞北面招讨使,何弘敬为南面招讨使,与夷行、刘沔、茂元合力攻讨。先是河北诸镇有自立者,朝廷必先有吊祭使,次册赠使、宣慰使继往商度军情。必不可与节,则别除一官;俟军中不听出,然后始用兵。故常及半岁,军中得缮完为备。至是,宰相亦欲且遣使开谕,上即命下诏讨之。王元逵受诏之日,出师屯赵州。
  壬寅,以翰林学士承旨崔铉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铉,元略之子也。上夜召学士韦琮,以铉名授之,令草制,宰相、枢密皆不之知。时枢密使刘行深、杨钦义皆愿悫,不敢预事,老宦者尤之曰:“此由刘、杨懦怯,堕败旧风故也。”悰,乾度之子也。
  以武宁节度使李彦佐为晋绛行营诸军节度招讨使。刘沔自代州还太原。
  筑望仙台于禁中。
  六月,王茂元遣兵马使马继等将步骑二千军于天井关南科斗店,刘稹遣衙内十将薛茂卿将亲军二千拒之。
  黠戛斯可汗遣将军温仵合入贡。上赐之书,谕以速平回鹘、黑车子,乃遣使行册命。
  癸酉,仇士良以左卫上将军、内侍监致仕。其党送归私第,士良教以固权宠之术曰:“天子不可令闲,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更及它事,然后吾辈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吾蜚疏斥矣。”其党拜谢而去。
  丙子,诏王元逵、李彦佐、刘沔、王茂元、何弘敬以七月中旬五道齐进,刘稹求降皆不得受。又诏刘沔自将兵取仰车关路以临贼境。
  吐蕃鄯州节度使尚婢婢,世为吐蕃相,婢婢好读书,不乐仕进,国人敬之。年四十馀,彝泰赞普强起之,使镇鄯州。婢婢宽厚沉勇,有谋略,训练士卒多精勇。论恐热虽名义兵,实谋篡国,忌婢婢,恐袭其后,欲先灭之。是月,大举兵击婢婢,旌旗杂畜千里不绝。至镇西,大风震电,天火烧杀裨将十馀人,杂畜以百数,恐热恶之,盘桓不进。婢婢谓其下曰:“恐热之来,视我如蝼蚁,以为不足屠也。今遇天灾,犹豫不进,吾不如迎伏以却之,使其志益骄而不为备,然后可图也。”乃遣使以金帛、牛酒犒师,且致书言:“相公举义兵以匡国难,阖境之内,孰不向风!苟遣一介,赐之折简,敢不承命!何必远辱士众,亲临下籵!婢婢资性愚僻,惟嗜读书,先赞普授以籵维,诚为非据,夙夜惭惕,惟求退居。相公若赐以骸骨,听归田骨,乃惬平生之素愿也。”恐热得书喜,遍示诸将曰:“婢婢惟把书券,安知用兵!待吾得国,当位以宰相,坐之于家,亦无所用也。”乃复为书,勤厚答之,引兵归。婢婢闻之,抚髀笑曰:“我国无主,则归大唐,岂能事此犬鼠乎!”
  秋,七月,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卢钧为昭义节度招抚使。朝廷以钧在襄阳宽厚有惠政,得众心,故使领昭义以招怀之。
  上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镇,令幽州乘秋早平回鹘,镇、魏早平泽潞。回,太祖之八世孙也。甲辰,李德裕言于上曰:“臣见向日河朔用兵,诸道利于出境仰给度支。或阴与贼通,借一县一栅据之,自以为功,坐食转输,延引岁时。今请赐诸军诏指,令王元逵取邢州,何弘敬取洺州,王茂元取泽州,李彦佐、刘沔取潞州,毋得取县。”上从之。
  晋绛行营节度使李彦佐自发徐州,行甚缓,又请休兵于绛州,兼请益兵。李德裕言于上曰:“彦佐逗遛顾望,殊无讨贼之意,所请皆不可许,宜赐诏切责,令进军翼城。”上从之。德裕因请以天德防御使石雄为彦佐之副,俟至军中,令代之。乙巳,以雄为晋绛行营节度副使,仍诏彦佐进屯翼城。
  刘稹上表自陈:“亡父从谏为李训雪冤,言仇士良罪恶,由此为权幸所疾,谓臣父潜怀异志,臣所以不敢举族归朝。乞陛下稍垂宽察,活臣一方!”何弘敬亦为之奏雪,皆不报。李回至河朔,何弘敬、王元逵、张仲武皆具橐韐郊迎,立于道左,不敢令人控马,让制使先行,自兵兴以来,未之有也。回明辩有胆气,三镇无不奉诏。
  王元逵奏拔宣务栅,击尧山。刘稹遣兵救尧山,元逵击败之,诏切责李彦佐、刘沔、王茂元,使速进兵逼贼境,且称元逵之功以激厉之,加元逵同平章事。
  八月,乙丑,昭义大将李丕来降。议者或谓贼故遣丕降,欲以疑误官军。李德裕言于上曰:“自用兵半年,未有降者,今安问诚之与诈?且须厚赏以劝将来,但不可置之要地耳。”
  上从容言:“文宗好听外议,谏官言事多不著名,有如匿名书。”李德裕曰:“臣顷在中书,文宗犹不尔。此乃李训、郑注教文宗以术御下,遂成此风。人主但当推诚任人,有欺罔者,威以明刑,孰敢哉!”上善之。
  王元逵前锋入邢州境已逾月,何弘敬犹未出师,元逵屡有密表,称弘敬怀两端。丁卯,李德裕上言:“忠武累战有功,军声颇振。王宰年力方壮,谋略可称。请赐弘敬诏,以‘河阳、河东皆阂山险,未能进军,贼屡出兵焚掠晋、绛。今遣王宰将忠武全军径魏博,直抵磁州,以分贼势。’弘敬必惧,此攻心伐谋之术也。”从之。诏宰悉选步骑精兵自相、魏趣磁州。甲戌,薛茂卿破科斗寨,擒河阳大将马继等,焚掠小寨一十七,距怀州才十馀里。茂卿以无刘稹之命,故不敢入。时议者鼎沸,以为刘悟有功,不可绝其嗣。又,从谏养精兵十万,粮支十年,如何可取!上亦疑之,以问李德裕,对曰:“小小进退,兵家之常。愿陛下勿听外议,则成功必矣!”上乃谓宰相曰:“为我语朝士:有上疏沮议者,我必于贼境上斩之!”议者乃止。何弘敬闻王宰将至,恐忠武兵入魏境,军中有变,苍黄出师。丙子,弘敬奏,已自将全军渡漳水,趣磁州。
  庚辰,李德裕上言:“河阳兵力寡弱,自科斗店之败,贼势愈炽。王茂元复有疾,人情危怯,欲退保怀州。臣窃见元和以来诸贼,常视官军寡弱之处,并力攻之,一军不支,然后更攻它处。今魏博未与贼战,西军阂险不进,故贼得并力南下。若河阳退缩,不惟亏沮军声,兼恐震惊洛师。望诏王宰更不之磁州,亟以忠武军应援河阳;不惟抜蔽东都,兼可临制魏博。若虑全军供饷难给,且令发先锋五千人赴河阳,亦足张声势。”甲申,又奏请敕王宰以全军继进,仍急以器械缯帛助河阳窘乏。上皆从之。王茂元军万善,刘稹遣牙将张巨、刘公直等会薛茂卿共攻之,期以九月朔围万善。乙酉,公直等潜师先过万善南五里,焚雍店。巨引兵继之,过万善,觇知城中守备单弱,欲专有功,遂攻之。日昃,城且拔,乃使人告公直等。时义成军适至,茂元困急,欲帅众弃城走。都虞候孟章遮马谏曰:“贼众自有前却,半在雍店,半在此,乃乱兵耳。今义成军才至,尚未食,闻仆射走,则自溃矣。愿且强留!”茂元乃止。会日暮,公直等不至,巨引兵退,始登山,微雨晦黑,自相惊曰:“追兵近矣!”皆走,人马相践,坠崖谷死者甚众。
  上以王茂元、王宰两节度使共处河阳非宜,庚寅,李德裕等奏:“茂元习吏事而非将才,请以宰为河阳行营攻讨使。茂元病愈,止令镇河阳,病困亦免他虞。”九月,辛卿,以宰兼河阳行营攻讨使。
  何弘敬奏拔肥乡、平恩,杀伤甚众。得刘稹榜贴,皆谓官军为贼,云遇之即须痛杀。癸已,上谓宰相:“何弘敬已克两县,可释前疑。既有杀伤,虽欲持两端,不可得已。”乃加弘敬检校左仆射。
  丙午,河阳奏王茂元薨。李德裕奏:“王宰止可令以忠武节度使将万善营兵,不可使兼领河阳,恐其不爱河阳州县,恣为侵扰,又,河阳节度先领怀州刺史,常以判官摄事,割河南五县租赋隶河阳,不若遂以五县置孟州,其怀州别置刺史。俟昭义平日,仍割泽州隶河阳节度,则太行之险不在昭义,而河阳遂为重镇,东都无复忧矣!”上采其言。戊申,以河南尹敬昕为河阳节度、怀孟观察使,王宰将行营以抜敌,昕供馈饷而已。
  庚戌,以石雄代李彦佐为晋绛行营节度使,令自冀氏取潞州,仍分兵屯翼城以备侵轶。
  是月,吐蕃论恐热屯大夏川,尚婢婢遣其将厖结心及莽罗薛吕将精兵五万击之。至河州南,莽罗薛吕伏兵四万于险阻,厖结心伏万人于柳林中,以千骑登山,飞矢系书骂之。恐热怒,将兵数万追之,厖结心阳败走,时为马乏不进之状。恐热追之益急,不觉行数十里,伏兵发,断其归路,夹击之。会大风飞沙,溪谷皆溢,恐热大败,伏尸五十里,溺死者不可胜数,恐热单骑遁归。
  石雄代李彦佐之明日,即引兵逾乌岭,破五寨,杀获千计。时王宰军万善,刘沔军石会,皆顾望未进。上得雄捷书,喜甚。冬,十月,庚申,临朝,谓宰相曰:“雄真良将!”李德裕因言:“比年前潞州市有男子磬折唱曰:‘石雄七千人至矣!’刘从谏以为妖言,斩之。破潞州者必雄也。”诏赐雄帛为优赏,雄悉置军门,自依士卒例先取一匹,馀悉分将士,故士卒乐为之致死。
  初,刘沔破回鹘,得太和公主,张仲武疾之,由是有隙;上使李回至幽州和解之,仲武意终不平。朝廷恐其以私憾败事,辛未,徙沔为义成节度使,以前荆南节度使李石为河东节度使。
  党项寇盐州,以前武宁节度使李彦佐为朔方灵盐节度使。十一月,邠宁奏党项入寇。李德裕奏:“党项愈炽,不可不为区处。闻党项分隶诸镇,剽掠于此则亡逃归彼。节度使各利其驼马,不为擒送,以此无由禁戢。臣屡奏不若使一镇统之,陛下以为一镇专领党项权太重。臣今请以皇子兼统诸道,择中朝廉干之臣为之副,居于夏州,理其辞讼,庶为得宜。”乃以兗王岐为灵、夏等六道元帅兼安抚党项大使,又以御史中丞李回为安抚党项副使,史馆修撰郑亚为元帅判官,令赍诏往安抚党项及六镇百姓。
  安南经略使武浑役将士治城,将士作乱,烧城楼,劫府库。浑奔广州,监军段士则抚安乱众。
  忠武军素号精勇,王宰治军严整,昭义人甚惮之。薛茂卿以科斗寨之功,意望超迁。或谓刘稹曰:“留后所求者节耳。茂卿太深入,多杀官军,激怒朝廷,此节所以来益迟也。”由是无赏。茂卿温怼,密与王宰通谋。十一月,丁巳,宰引兵攻天井关,茂卿小战,遽引兵走,宰遂克天井关守之。关东西寨闻茂卿不守,皆退走,宰遂焚大小箕村。茂卿入泽州,密使谍召宰进攻泽州,当为内应。宰疑,不敢进,失期不至,茂卿拊膺顿足而已。稹知之,诱茂卿至潞州,杀之,并其族,以兵马使刘公直代茂卿,安全庆守乌岭,李佐尧守雕黄岭,郭僚守石会,康良佺守武乡。僚,谊之侄也。戊辰,王宰进攻泽州,与刘公直战,不利,公直乘胜复天井关。甲戌,宰进击公直,大破之,遂围陵川,克之。河东奏克石会关。洺州刺史李恬,石之从兄也。石至太原,刘稹遣军将贾群诣石,以恬书与石云:“稹愿举族归命相公,奉从谏丧归葬东都。”石囚群,以其书闻。李德裕上言:“今官军四合,捷书日至,贼势穷蹙,故伪输诚款,翼以缓师,稍得自完,复来侵轶。望诏石答恬书云:‘前书未敢闻奏。若郎君诚能悔过,举族面缚,待罪境上,则石当亲往受降,护送归阙。若虚为诚款,先求解兵,次望洗雪,则石必不敢以百口保人。’仍望招诸道,乘其上下离心,速进兵攻讨,不过旬朔,必内自生变。”上从之。右拾遗崔碣上疏请受其降,上怒,贬碣邓城令。
  初,刘沔破回鹘,留兵三千戍横水栅。河东行营都知兵马使王逢奏乞益榆社兵,诏河东以兵二千赴之。时河东无兵,守仓库者及工匠皆出从军,李石召横水戍卒千五百人,使都将杨弁将之诣逢,壬午,戍卒至太原。先是,军士出征,人给绢二匹。刘沔之去,竭府库自随,石初至,军用乏,以己绢益之,人才得一匹。时已岁尽,军士求过正旦而行,监军吕义忠累牒趣之。杨弁因众心之怒,又知城中空虚,遂作乱。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中会昌四年(甲子,公元八四四年)
  春,正月,乙酉朔,杨弁帅其众剽掠城市,杀都头梁季叶,李石奔汾州。弁据军府,释贾群之囚,使其侄与之俱诣刘稹,约为兄弟。稹大喜。石会关守将杨珍闻太原乱,复以关降于稹。
  戊子,吕义忠遣使言状,朝议喧然。或言两地皆应罢兵,王宰又上言:“游弈将得刘稹表,臣近遣人至泽潞,贼有意归附。若许招纳,乞降诏命!”李德裕上言:“宰擅受稹表,遣人入贼中,曾不闻奏,观宰意似欲擅招抚之功。昔韩信破田荣,李靖擒颉利,皆因其请降,潜兵掩袭。止可令王宰失信,岂得损朝廷威命!建立奇功,实在今日,必不可以太原小扰,失此事机。望即遣供奉官至行营,督其进兵,掩其无备,必须刘稹与诸将皆举族面缚,方可受纳。兼遣供奉官至晋绛行营,密谕石雄以王宰若纳刘稹,则雄无功可纪。雄于垂成之际,须自取奇功,勿失此便。”又为相府与宰书,言:“昔王承宗虽逆命,犹遣弟承恭奉表诣张相祈哀,又遣其子知感、知信入朝,宪宗犹未之许。今刘稹不诣尚书面缚,又不遣血属祈哀,置章表于衢路之间,游弈将不即毁除,实恐非是。况稹与杨弁通奸,逆状如此,而将帅大臣容受其诈,是私惠归于臣下,不赦在于朝廷,事体之间,交恐不可。自今更有章表,宣即所在焚之。惟面缚而来,始可容受。”德裕又上言:“太原人心从来忠顺,止是贫虚,赏犒不足。况千五百人何能为事!必不可姑息宽纵。且用兵未罢,深虑所在动心。顷张延赏为张?出所逐,逃奔汉州,还入成都。望诏李石、义忠还赴太原行营,召旁近之兵讨除乱者。”上皆从之。是时,李石已至晋州,诏复还太原。辛卯,诏王逢悉留太原兵守榆社,以易定千骑、宣武兗海步兵三千讨杨弁;又诏王元逵以步骑五千自土门入,应接逢军。忻州刺史李丕奏:“杨弁遣人来为游说,臣已斩之,兼断其北出之路,发兵讨之。”辛丑,上与宰相议太原事,李德裕曰:“今太原兵皆在外,为乱者止千馀人,诸州镇必无应者。计不日诛翦,惟应速诏王逢进军,至城下必自有变。”上曰:“仲武见镇、魏讨泽潞有功,必有慕羡之心,使之讨太原何如?”德裕对曰:“镇州趣太原路最便近。仲武去年讨回鹘,与太原争功,恐其不戢士卒,平人受害。”乃止。
  上遣中使马元实至太原,晓谕乱兵,且觇其强弱。陈弁与之酣饮三日,且赂之。戊申,元实自太原还,上遣诣宰相议之,元实于众中大言:“相公须早与之节!”李德裕曰:“何故?”元实曰:“自牙门至柳子列十五里曳地光明甲,若之何取之!”德裕曰:“李相正以太原无兵,故发横水兵赴榆社。库中之甲尽在行营,弁何能遽致如此之众乎?”元实曰:“太原人劲悍,皆可为兵,弁召募所致耳。”德裕曰:“召募须有货财,李相止以欠军士绢一匹,无从可得,故致此乱,弁何从得之?”元实辞屈。德裕曰:“从其有十五里光明甲,必须杀此贼!”因奏称:“杨弁微贼,决不可恕。如国力不及,宁舍刘稹。”河东兵戍榆社者闻朝廷令客军取太原,恐妻孥为所屠灭,乃拥监军吕义忠自取太原。壬子,克之,生擒杨弁,尽诛乱卒。
  三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乙卯,吕义忠奏克太原。丙辰,李德裕言于上曰:“王宰久应取泽州,今已迁延两月。盖宰与石雄素不叶,今得泽州,距上党犹二百里;而石雄所屯距上党才百五十里。宰恐攻泽州缀昭义大军,而雄得乘虚入上党独有其功耳。又宰生子晏实,其父智兴爱而子之,晏实今为磁州刺史,为刘稹所质。宰之顾望不敢进,或为此也。”上命德裕草诏赐宰,督其进兵。且曰:“朕顾兹小寇,终不贷刑。亦知晏实是卿爱弟,将申大义,在抑私怀。”
  丁巳,以李石为太子少傅、分司,以河中节度使崔元式为河东节度使,石雄为河中节度使。元式,元略之弟也。
  乙未,石雄拔良马等三寨一堡。
  辛酉,太原献杨弁及其党五十四人,皆斩于狗脊岭。
  壬申,李德裕言于上曰:“事固有激发而成功者:陛下命王宰趣磁州,而何弘敬出师;遣客军讨太原,而戍兵先取杨弁。今王宰久不进军,请徙刘沔镇河阳,仍令以义成精兵二千直抵万善,处宰肘腋之下。若宰识朝廷此意,必不敢淹留。若宰进军,沔以重兵在南,声势亦壮。”上曰:“善!”戊寅,以义成节度使刘沔为河阳节度使。
  王逢击昭义将康良佺,败之。良佺弃石会关,退屯鼓腰岭。
  黠戛斯遣将军谛德伊斯难珠等入贡,言欲徙居回鹘牙帐,请发兵之期,集会之地。上赐诏,谕以“今秋可汗击回鹘、黑车子之时,当令幽州、太原、振武、天德四镇出兵要路,邀其亡逸,便申册命,并依回鹘故事。”朝廷以回鹘衰微,吐蕃内乱,议复河、湟四镇十八州。乃以给事中刘氵蒙为巡边使,使之先备器械糗粮及诇吐蕃守兵众寡。又令天德、振武、河东训卒砺兵,以俟今秋黠越斯击回鹘,邀其溃败之众南来者,皆委氵蒙与节度团练使详议以闻。氵蒙,晏之孙也。
  以道士赵归真为右街道门教授先生。
  吐蕃论恐热之将岌藏丰赞恶恐热残忍,降于尚婢婢。恐热发兵击婢婢于鄯州,婢婢分兵为五道拒之。恐热退保东谷,婢婢为木栅围之,绝其水原。恐热将百馀骑突围走保薄寒山,馀众皆降于婢婢。
  夏,四月,王宰进攻泽州。
  上好神仙,道士赵归真得幸,谏官屡以为言。丙子,李德裕亦谏曰:“归真,敬宗朝罪人,不宜亲近!”上曰:“朕宫中无事时与之谈道涤烦耳。至于政事,朕必问卿等与次对官,虽百归真不能惑也。”德裕曰:“小人见势利所在,则奔趣之,如夜蛾之投烛。闻旬日以来,归真之门,车马辐凑,愿陛下深戒之!”
  戊寅,以左仆射王起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起以文臣未尝执政,直除使相,前无此比,固辞。上曰:“宰相无内外之异,朕有阙失,卿飞表以闻!”
  李德裕以州县佐官太冗,奏令吏部郎中柳仲郢裁减。六月,仲郢奏减一千二百一十四员。仲郢,公绰之子也。
  宦官有发仇士良宿恶,于其家得兵仗数千。诏削其官爵,籍没家赀。
  秋,七月,辛卯,上与李德裕议以王逢将兵屯翼城,上曰:“闻逢用法太严,有诸?”对曰:“臣亦尝以此诘之,逢言:‘前有白刃,法不严,其谁肯进?’”上曰:“言亦有理,卿更召而戒之!”德裕因言刘稹不可赦。上曰:“固然。”德裕曰:“昔李怀光未平,京师蝗旱,米斗千钱,太仓米供天子及六宫无数旬之储。德宗集百官,遣中使马钦绪询之。左散骑常侍李泌取桐叶抟破,以授钦绪献之。德宗召问其故,对曰:‘陛下与怀光君臣之分,如此叶不可复合矣!’由是德宗意定。既破怀光,遂用为相,独任数年。”上曰:“亦大是奇士!”
  上闻扬州倡女善为酒令,敕淮南监军选十七人献之。监军请节度使杜悰同选,且欲更择良家美女,教而献之。悰曰:“监军自受敕,悰不敢预闻!”监军再三请之,不从。监军怒,具表其状,上览表默然。左右请并敕节度使同选,上曰:“敕籵方选倡女入宫,岂圣天子所为!杜悰不徇监军意,得大臣体,真宰相才也。朕甚愧之!”遽敕监军勿复选。甲辰,以悰同平章事,兼度支、盐铁转过使。及悰中谢,上劳之曰:“卿不从监军之言,朕知卿有致君之心,今相卿,如得一魏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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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12:55:0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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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六十四】 起阏逢困敦闰月,尽屠维大荒落,凡五年有奇。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下会昌四年(甲子,公元八四四年)
  闰月,壬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绅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李德裕奏:“镇州奏事官高迪密陈意见二事:其一,以为‘贼中好为偷兵术,潜抽诸处兵聚于一处,官军多就迫逐,以致失利;经一两月,又偷兵诣他处。官军须知此情,自非来攻城栅,慎勿与战。彼淹留不过三日,须散归旧屯,如此数四空归,自然丧气。官军密遣谍者诇其抽兵之处,乘虚袭之,无不捷矣。’其二,‘镇、魏屯兵虽多,终不能分贼势。何则?下营不离故处,每三两月一深入,烧掠而去。贼但固守城栅,城外百姓,贼亦不惜。宜令进营据其要害,以渐逼之。若止如今日,贼中殊不以为惧。’望诏诸将各使知之!”
  刘稹腹心将高文端降,言贼中乏食,令妇人挼穗舂之以给军。德裕访文端破贼之策,文端以为:“官军今真攻泽州,恐多杀士卒,城未易得。泽州兵约万五千人,贼常分兵太半,潜伏山谷,伺官军攻城疲弊,则四集救之,官军必失利。今请令陈许军过乾河立寨,自寨城连延筑为夹城,环绕泽州,日遣大军布陈于外以抜救兵。贼见围城将合,必出大战;待其败北,然后乘势可取。”德裕奏请诏示王宰。文端又言:“固镇寨四崖悬绝,势不可攻。然寨中无水,皆饮涧水,在寨东南约一里许。宜令王逢进兵逼之,绝其水道,不过三日,贼必弃寨遁去,官军即可追蹑。前十五里至青龙寨,亦四崖悬绝,水在寨外,可以前法取也。其东十五里则沁州城。”德裕奏请诏示王逢。文端又言:“都头王钊将万兵戍洺州,刘稹既族薛茂卿,又诛刑洺救援兵马使谈朝义兄弟三人,钊自是疑惧。稹遣使召之,钊不肯入,士卒皆哗噪,钊必不为稹用。但钊及士卒家属皆在潞州,又士卒恐己降为官军所杀,招之必不肯来。惟有谕意于钊,使引兵入潞州取稹。事成之日,许除别道节度使,仍厚有赐与,庶几肯从。”德裕奏请诏何弘潜遣人谕以此意。
  刘稹年少懦弱,押牙王协、宅内兵马使李士贵用事,专聚货财,府库充溢,而将士有功无赏,由是人心离怨。刘从谏妻裴氏,冕之支孙也,忧稹将败,其弟问典兵在山东,欲召之使掌军政。士贵恐问至夺己权,且泄其奸状,乃曰:“山东之事仰成于五舅,若召之,是无三州也。”乃上。
  王协荐王钊为洺州都知兵马使。钊得众心,而多不遵使府约束,同列高元武、安玉言其有贰心。稹召之,钊辞以“到洺州未立少功,实所惭恨,乞留数月,然后诣府。”许之,王协请税商人,每州遣军将一人主之,名为税商,实籍编户家赀,至于什器无所遗,皆估为绢匹,十分取其二,率高其估。民竭浮财及糗粮输之,不能充,皆瓃瓃不安。军将刘溪尤贪残,刘从谏弃不用。溪厚赂王协,协以刑州富商最多,命溪主之。裴问所将兵号“夜飞”,多富商子弟,溪至,悉拘其父兄。军士诉于问,问为之请,溪不许,以不逊语答之。问怒,密与麾下谋杀溪归国,并告刺史崔嘏,嘏从之。丙子,嘏、问闭城,斩城中大将四人,请降于王元逵。时高元武在党山,闻之,亦降。先是使府赐洺州军士布,人一端,寻有帖以折冬赐。会税商军将至洺州,王钊因人不安,谓军士曰:“留后年少,政非己出。今仓库充实,足支十年,岂可不少散之以慰劳苦之士!使贴不可用也。”乃擅开仓库,给士卒人绢一匹,谷十二石,士卒大喜。钊遂闭城请降于何弘敬。安玉在磁州,闻二州降,亦降于弘敬。尧山都知失马使魏元谈等降于王元逵,元逵以其久不下,皆杀之。
  八月,辛卯,镇、魏奏邢、洺、磁三州降,宰相入贺。李德裕曰:“昭义根本尽在山东,三州降,则上党不日有变矣。”上曰:“郭谊必枭刘稹以自赎。”德裕曰:“诚如圣料。”上曰:“于今所宜先处者何事?”德裕请以给事中卢弘止为三州留后,曰:“万一镇、魏请占三州,朝廷难于可否。”上从之。诏山南东道兼昭义节度使卢钧乘驿赴镇。
  潞人闻三州降,大惧。郭谊、王协谋杀刘稹以自赎,稹再从兄中军使匡周兼押牙,谊患之,言于稹曰:“十三郎在牙院,诸将皆莫敢言事,恐为十三郎所疑而获罪,以此失山东。今诚得十三郎不入,则诸将始敢尽言,采于众人,必获长策。”稹召匡周谕之,使称疾不入。匡周怒曰:“我在院中,故诸将不敢有异图;我出院,家必灭矣!”稹固请之,匡周不得已,弹指而出。谊令稹所亲董可武说稹曰:“山东之叛,事由五舅,城中人人谁敢相保!留后今欲何如?”稹曰:“今城中尚有五万人,且当闭门坚守耳。”可武曰:’非良策也。留后不若束身归朝,如张元益,不失作刺史。且以郭谊为留后,俟得节之日,徐奉太夫人及室家金帛归之东都,不亦善乎!”稹曰:“谊安肯如是?”可武曰:“可武已与之重誓,必不负也。”及引谊入。稹与之密约既定,乃白其母。母曰:“归朝诚为佳事,但恨已晚。吾有弟不能保,安能保郭谊!汝自图之!”稹乃素服出门,以母命署谊都知兵马使。王协已戒诸将列于外厅,谊拜谢稹已,出见诸将,稹治装于内厅。李士贵闻之,帅后院兵数千攻谊。谊叱之曰:“何不自取赏物,乃欲与李士贵同死乎!”军士乃退,共杀士贵。谊易置将吏,部署军士,一夕俱定。明日,使董可武入谒稹曰:“请议公事。”稹曰:“何不言之!”可武曰:“恐惊太夫人。”乃引稹步出牙门,至北宅,置酒作乐。酒酣,乃言:“今日之事欲全太尉一家,须留后自图去就,则朝廷必垂矜闵。”稹曰:“如所言,稹之心也。”可武遂前执其手,,崔率度自后斩之,因收稹宗族,匡周以下至襁褓中子皆杀之。又杀刘从谏父子所厚善者张谷、陈扬庭、李仲京、郭台、王羽、韩茂章、茂实、王渥、贾庠等凡十二家,并其子侄甥婿无遗。仲京,训之兄;台,行馀之子。羽,涯之从孙;茂章、茂实,约之子;渥,璠之子。庠,餸之子也。甘露之乱,仲京等亡归从谏,从谏抚养之。凡军中有小嫌者,谊日有所诛,流血成泥。乃函稹首,遣使奉表及书,降于王宰。首过泽州,刘公直举营恸哭,亦降于宰。
  乙未,宰以状闻。丙申,宰相入贺。李德裕奏:“今不须复置邢、洺、磁留后,但遣卢弘止宣慰三州及成德、魏博两道。”上曰:“郭谊宜如何处之?”德裕对曰:“刘稹騣孺子耳,阻兵拒命,皆谊为之谋主。及势孤力屈,又卖稹以求赏。此而不诛,何以惩恶!宜及诸军在境,并谊等诛之!”上曰:“朕意亦以为然。”乃诏石雄将七千人入潞州,以应谣言。杜悰以馈运不给,谓谊等可赦,上熟视不应。德裕曰:“今春泽潞未平,太原复扰,自非圣断坚定,二寇何由可平!外议以为若在先朝,赦之久矣。”上曰:“卿不知文宗心地不与卿合,安能议乎!”罢卢钧山南东道,专为昭义节度使。戊戌,刘稹传首至京师。诏:“昭义五州给复一年,军行所过州县免今年秋税。昭义自刘从谏以来,横增赋敛,悉从蠲免。所藉土团并纵遣归农。诸道将士有功者,等级加赏。”
  郭谊既杀刘稹,日望旌节,既久不闻问,乃曰:“必移它镇。”于是阅鞍马,治行装。及闻石雄将至,惧失色。雄至,谊等参贺毕,敕使张仲清曰:“郭都知告身来日当至,诸高班告身在此,晚牙来受之!”乃以河中兵环球场,晚牙,谊等至,唱名引入,凡诸将桀黠拒官军者,悉执送京师。加何弘敬同平章事。丁未,诏发刘从谏尸,暴于潞州市三日,石雄取其尸置球场斩坐刂之。
  戊申,加李德裕太尉、赵国公,德裕固辞。上曰:“恨无官赏卿耳!卿若不应得,朕必不与卿。”初,李德裕以“韩全义以来,将帅出征屡败,其弊有三:一者,诏令下军前者,日有三四,宰相多不预闻。二者,监军各以意见指挥军事,将帅不得专进退。三者每军各有宦者为监使,悉选军中骁勇数百为牙队,其在陈战斗者,皆怯弱之士。每战,监使自有信旗,乘高立马,以牙队自卫,视军势小却,辄引旗先走,陈从而溃。”德裕乃与枢密使杨钦义、刘行深议,约敕监军不得预军政,每兵千人听监使取十人自卫,有功随例沾赏。二枢密皆以为然,白上行之。自御回鹘至泽潞罢兵,皆守此制。自非中书进诏意,更无它诏自中出者。号令既简,将帅得以施其谋略,故所向有功。自用兵以来,河北三镇每遣使者至京师,李德裕常面谕之曰:“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借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归语汝使:与其使大将邀宣慰敕使以求官爵,何如自奋忠义,立功立事,结知明主,使恩出朝廷,不亦荣乎!且以耳目所及者言之,李载义在幽州,为国家尽忠平沧景,及为军中所逐,不失作节度使,后镇太原,位至宰相。杨志诚遣大将遮敕使马求官,及为军中所逐,朝廷竟不赦其罪。此二人祸福足以观矣。”德裕复以其言白上,上曰:“要当如此明告之。”由是三镇不敢有异志。
  九月,诏以泽州隶河阳节度。
  丁巳,卢钧入潞州。钧素宽厚爱人,刘稹未平,钧已领昭义节度,襄州士卒在行营者,与潞人战,常对陈扬钧之美。及赴镇,入天井关,昭义散卒归之道,钧皆厚抚之,人情大洽,昭议遂安。刘稹将郭谊、王协、刘公直、安全庆、李道德、刘佐尧、刘开德、董可武等至京师,皆斩之。
  臣光曰:董重质之在淮西,郭谊之在昭义,吴元济、刘稹,如木偶人在伎儿之手耳。彼二人者,始则劝人为乱,终则卖主规利,其死固有馀罪。然宪宗用之于前,武宗诛之于后,臣愚以为皆失之。何则?赏奸,非义也;杀降,非信也。失义与信,何以为国!昔汉光武待王郎、刘盆子止于不死,知其非力竭则不降故也。樊崇、徐宣、王元、牛邯之徒,岂非助乱之人乎?而光武弗杀。盖以既受其降,则不可复诛故也。若既赦而复逃亡叛乱,则其死固无辞矣!如谊等,免死流之远方,没齿不还,可矣;杀之,非也!
  王羽、贾庠等已为谊所杀,李德裕复下诏称“逆贼王涯、贾餸等已就昭义诛其子孙”,宣告中外,识者非之。刘从谏妻裴氏亦赐死。又令昭义降将李丕、高文端、王钊等疏昭义将士与刘稹同恶者,悉诛之,死者甚众。卢钧疑其枉滥,奏请宽之,不从。昭义属城有尝无礼于王元逵者,元逵推求得二十馀人,斩之。馀众惧,复闭城自守。戊辰,李德裕等奏:“寇孽既平,尽为国家城镇,岂可令元逵穷兵攻讨!望遣中使赐城内将士敕,招安之,仍诏元逵引兵归镇,并诏卢钧自遣使安抚。”从之。
  乙亥,李德裕等请上尊号,且言:“自古帝王,成大功必告天地。父,宣懿太后祔庙,陛下未尝亲谒。”上瞿然曰:“郊庙之礼,诚宜亟行,至于徽称,非所敢当!”凡五上表,乃许之。
  李德裕奏:“据幽州奏事官言:诇知回鹘上下离心,可汗欲之安西,其部落言亲戚皆在唐,不如归唐。又与室韦已相失,计其不日来降,或自相残灭。望遣识事中使赐仲武诏,谕以镇、魏已平昭义,惟回鹘未灭,仲武犹带北面招讨使,宜早思立功。”
  李德裕怨太子太傅、东都留守牛僧孺、湖州刺史李宗闵,言于上曰:“刘从谏据上党十年,太和中入朝,僧孺、宗闵执政,不留之,加宰相纵去,以成今日之患,竭天下力乃能取之,皆二人之罪也。”德裕又使人于潞州求僧孺、宗闵与从谏交通书疏,无所得,乃令孔目官郑庆言从谏每得僧孺、宗闵书疏,皆自焚毁。诏追庆下御史台近问,中丞李回、知杂郑亚以为信然。河南少尹吕述与德裕书,言稹破报至,僧孺出声叹恨。德裕奏述书,上大怒,以僧孺为太子少保、分司,宗闵为漳州刺史。戊子,再贬僧孺汀州刺史,宗闵漳州长史。
  上幸鄠校猎。
  十一月,复贬牛僧儒循州长史,李宗闵长流封州。
  十二月,以忠武节度使王宰为河东节度使,河中节度使石雄为河阳节度使。
  上幸云阳校猎。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下会昌五年(乙丑,公元八四五年)
  春,正月,己酉朔,群臣上尊号曰仁圣文武章天成功神德明道大孝皇帝,尊号始无“道”字,中旨令加之。庚戌,上谒太庙。辛亥,祀昊天上帝,赦天下。筑望仙台于南郊。
  庚申,义安太后王氏崩。
  以秘书监卢弘宣为义武节度使。弘宣性宽厚而难犯,为政简易,其下便之。河北之法,军中偶语者斩。弘宣至,除其法。诏赐粟三十万斛,在飞狐西,计运致之费逾于粟价,弘宣遣吏守之。会春旱,弘宣命军民随意自往取之,粟皆入境,约秋稔偿之。时成德、魏博皆饥,独易定之境无害。
  淮南节度使李绅按江都令吴湘盗用程粮钱,强聚所部百姓颜悦女,估其资装为赃,罪当死。湘,武陵之兄子也,李德裕素恶武陵,议者多言其冤,谏官请覆按,诏遣监察御史崔元藻、李稠覆之。还言:“湘盗程粮钱有实。颜悦本衢州人,尝为青州牙推,妻亦士族,与前狱异。”德裕以为无与夺,二月,贬元藻端州司户,稠汀州司户。不复更推,亦不付法司详断,即如绅奏,处湘死。谏议大夫柳仲郢、敬晦皆上疏争之,不纳。稠,晋江人;晦,昕之弟也。
  李德裕以柳仲郢为京兆尹。素与牛僧孺善,谢德裕曰:“不意太慰恩奖及此,仰报厚德,敢不如奇章公门馆!”德裕不以为嫌。
  夏,四月,壬寅,以陕虢观察使李试为册黠戛斯可汗使。
  五月,壬戌,葬恭僖皇后于光陵柏城之外。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二悰罢为右仆射,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铉罢为户部尚书。乙丑,以户部侍郎李回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户部如故。
  祠部奏括天下寺四千六百,兰若四万,僧尼二十六万五百。
  诏册黠戛斯可汗为宗英雄武诚明可汗。
  秋,七月,丙午朔,日有食之。
  上恶僧尼耗蠹天下,欲去之,道士赵归真等复劝之。乃先毁山野招提、兰若,至是,敕上都、东都两街各留二寺,每寺留僧三十人;天下节度、观察使治所及同、华、商、汝州各留一寺,分为三等:上等留僧二十人,中等留十人,下等五人。馀僧及尼并大秦穆护、袄僧皆勒归俗。寺非应留者,立期今所在毁撤,仍遣御史分道督之。财货田产并没官,寺材以葺公廨驿舍,铜像、钟磐以铸钱。
  以山南东道节度使郑肃检校右仆射、同平章事。
  诏发昭义骑兵五百、步兵千五百戍振武,节度使卢钧出至裴村饯之,潞卒素骄,惮于远戍,乘醉,回旗入城,闭门大噪,均奔潞城以避之。监军王惟直自出晓谕,乱兵击之,伤,旬日而卒。李德裕奏:“请诏河东节度使王宰以步骑一千守石会关,三千自仪州路据武安,以断邢、洺之路;又令河阳节度使石雄引兵守泽州,河中节度使韦恭甫发步骑千人戍晋州。如此,贼必无能为。”皆从之。
  八月,李德裕等奏:“东都九庙神主二十六,今贮于太微宫小屋,请以废寺材复修太庙。”
  壬午,诏陈释教之弊,宣告中外。凡天下所毁寺四千六百馀区,归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大秦穆护、祅僧二千馀人,毁招提、兰若四万馀区。收良田数千万顷,奴婢十五万人。所留僧皆隶主客,不隶祠部。百官奉表称贺。寻又诏东都止留僧二十人,诸道留二十人者减其半,留十人者减三人,留五人者更不留。五台僧多亡奔幽州。李德裕召进奏官谓曰:“汝趣白本使,五台僧为将必不如幽州将,为卒必不如幽州卒,何为虚取容纳之名,染于人口!独不见近日刘从谏招聚无算闲人,竟有保益!”张仲武乃封二刀付居庸关曰:“有游僧入境则斩之!”主客郎中韦博以为事不宜太过,李德裕恶之,出为灵武节度副使。
  昭义乱兵奉都将李文矩为帅,文矩不从,乱兵亦不敢害。文矩稍以祸福谕之,乱兵渐听命,乃遣人谢卢钧于潞城。均还入上党,复遣之戍振武。行一驿,乃潜选兵追之。明日,及于太平驿,尽杀之。具以状闻,且请罢河东、河阳兵在境上者,从之。
  九月,诏修东都太庙。
  李德裕请置备边库,令户部岁入钱帛十二万缗匹,度支盐铁岁入钱帛十三万缗匹,明年减其三之一,凡诸道所进助军财货者皆入焉,以度支郎中判之。
  王才人宠冠后庭,上欲立以为后。李德裕以才人寒族,且无子,恐不厌天下之望,乃止。
  上饵方士金丹,性加躁急,喜怒不常。冬,十月,上问李德裕以外事,对曰:“陛下威断不测,外人颇惊惧。向者寇逆暴横,固宜以威制之;今天下既平,愿陛下宽理之,但使得罪者无怨,为善者不惊,则为宽矣。”
  以衡山道士刘玄静为银青光禄大夫、崇玄馆学士,赐号广成先生,为之治崇玄馆,置吏铸印。玄静固辞,乞还山,许之。
  李德裕秉政日久,好徇爱憎,人多怨之。自杜悰、崔铉罢相,宦官左右言其太专,上亦不悦。给事中韦弘质上疏,言宰相权重,不应更领三司钱谷。德裕奏称:“制置职业,人主之柄。弘质受人教导,所谓贱人图柄臣,非所宜言。”十二月,弘质坐贬官,由是众怒愈甚。
  上自秋冬以来,觉有疾,而道士以为换骨。上秘其事,外人但怪上希复游猎,宰相奏事者亦不敢久留。诏罢来年正旦朝会。
  吐蕃论恐热复纠合诸部击尚婢婢,婢婢遣厖结藏将兵五千拒之,恐热大败,与数十骑遁去。婢婢传檄河、湟,数恐热残虐之罪,曰:“汝辈本唐人,吐蕃无主,则相与归唐,毋为恐热所猎如狐兔也!”于是诸部从恐热者稍稍引去。
  是岁,天下户四百九十五万五千一百五十一。
  朝廷虽为党项置使,党项侵盗不已,攻陷邠、宁、盐州界城堡,屯叱利寨。宰相请遣使宣慰,上决意讨之。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下会昌六年(丙寅,公元八四六年)
  春,二月,庚辰,以夏州节度使米暨为东北道招讨党项使。
  上疾久未平,以为汉火德,改“洛”为“雒”。唐土德,不可以王气胜君名。三月,下诏改名炎。上自正月乙卯不视朝,宰相请见,不许。中外忧惧。
  初,宪宗纳李锜妾郑氏,生光王怡。怡幼时,宫中皆以为不慧,太和以后,益自韬匿,群居游处,未尝发言。文宗幸十六宅宴集,好诱其言以为戏笑,号曰光叔。上性豪迈,尤所不礼。及上疾笃,日不能言。诸宦官密于禁中定策,辛酉,下诏称:“皇子冲幼,须选贤德,光王怡可立为皇太叔,更名忱,应军国政事令权句当。”太叔见百官,哀戚满容;裁决庶务,咸当于理,人始知有隐德焉。
  甲子,上崩。以李德裕摄冢宰。丁卯,宣宗即位。宣宗素恶李德裕之专,即位之日,德裕奉册。既罢,谓左右曰:“适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顾我,使我毛发洒淅。”夏,四月,辛未朔,上始听政。
  尊母郑氏为皇太后。
  壬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德裕秉权日久,位重有功,众不谓其遽罢,闻之莫不惊骇。甲戌,贬工部尚书、判盐铁转运使薛元赏为忠州刺史,弟京兆少尹、权知府事元龟为崖州司户,皆德裕之党也。
  杖杀道士赵归真等数人,流罗浮山人轩辕集于岭南。五月,乙巳,赦天下。上京两街先听留两寺外,更各增置八寺;僧、尼依前隶功德使,不隶主客,所度僧、尼仍令祠部给牒。
  以翰林学士、兵部侍郎白敏中同平章事。
  辛酉,立皇子温为郓王,氵美为雍王,泾为雅王,滋为夔王,沂为庆王。
  六月,礼仪使奏“请复代宗神主于太庙,以敬宗、文宗、武宗同为一代,于庙东增置两室,为九代十一室。”从之。秋,七月,壬寅,淮南节度使李绅薨。
  回鹘乌介可汗之众稍稍降散及冻馁死,所馀不及三千人。国相逸隐啜杀乌介于金山,立其弟特勒捻为可汗。
  八月,壬申,葬至道昭肃孝皇帝于端陵,庙号武宗。初,武宗疾困,顾王才人曰:“我死,汝当如何?”对曰:“愿从陛下于九泉!”武宗以巾授之。武宗崩,才人即缢。上闻而矜之,赠贵妃,葬于端陵柏城之内。
  以循州司马牛僧孺为衡州长史,封州流人李宗闵为郴州司马,恩州司马崔珙为安州长史,潮州刺史杨嗣复为江州刺史,昭州刺史李珏为郴州刺史。僧孺等五相皆武宗所贬逐,至是,同日北迁。宗闵未离封州而卒。
  九月,以刑南节度使郴德裕为东都留守,解平章事;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肃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以兵部侍郎、判度支卢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商,翰之族孙也。
  册黠戛斯可汗使者以国丧未行,或以为僻远小国,不足与之抗衡。回鹘未平,不应遽有建置。诏百官集议,事遂寝。
  蛮寇安南,经略使裴元裕帅邻道兵讨之。
  以右常侍李景让为浙西观察使。初,景让母郑氏,性严明,早寡,家贫,居于东都。诸子皆幼,母自教之。宅后古墙因雨雙陷,得钱盈船,奴婢喜,走告母。母往,焚香祝之曰:“吾闻无劳而获,身之灾也。天必以先君馀庆,矜其贫而赐之,则愿诸孤它日学问有成,乃其志也,此不敢取!”遽命掩而筑之。三子景让、景温、景庄,皆举进士及第。景让官达,发已斑白,小有过,不免捶楚。景让在浙西,有左都押牙迕景让意,景让杖之而毙。军中愤怒,将为变。母闻之,景让方视事,母出坐听事,立景让于庭而责之曰:“天子付汝以方面,国家刑法,岂得以为汝喜怒之资,妄杀无罪之人乎!万一致一方不宁,岂惟上负朝廷,使垂年之母衔羞入地,何以见汝之先人乎!命左右褫其衣坐之,将挞其背。将佐皆为之请,拜且泣,久乃释之,军中由是遂安。景庄老于场屋,每被黜,母辄挞景让。然景让终不肯属主司,曰:“朝廷取士自有公道,岂敢效人求关节乎!”久之,宰相谓主司曰:“李景庄今岁不可不收,可怜彼翁每岁受挞!”由是始及第。
  冬,十月,礼院奏秂祭祝文于穆、敬、文、武四室,但称“嗣皇帝臣某昭告”,从之。
  甲申,上受三洞法于箓衡山道士刘玄静。十二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上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下大中元年(丁卯,公元八四七年)
  春,正月,甲寅,上祀圆丘,赦天下,改元。
  二月,庚午,加卢龙节度使张仲琥同平章事,赏其屡破回鹘也。
  癸未,上以旱故,减膳彻乐,出宫女,纵鹰隼,止营缮,命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商与御史中丞封敖疏理京城系囚。大理卿马植奏称:“卢商等务行宽宥,凡抵极法者,一切免死。彼官典犯赃及故杀人,平日大赦所不免,今因疏理而原之,使贪吏无所惩畏,死者衔冤无告,恐非所以消旱灾、致和气也。昔周饥,克殷而年丰;卫旱,讨邢而雨降。是则诛罪戮奸,式合天意,雪冤决滞,乃副圣心也。乞再加裁定。”诏两省五品以上议之。
  初,李德裕执政,引白敏中为翰林学士。乃武宗崩,德裕失势,敏中乘上下之怒,竭力排之,使其党李咸讼德裕罪,德裕由是自东都留守以太子少保、分司。左谏议大夫张鹭等上言:“陛下以旱理系囚,虑有冤滞。今所原死罪,无冤可雪,恐凶险侥幸之徒常思水旱为灾,宜如马植所奏。”诏从之,皆论如法。以植为刑部侍郎,充盐铁转运使。植素以文学政事有名于时,李德裕不之重。及白敏中秉政,凡德裕所薄者,皆不次用之。以卢商为武昌节度使,以刑部尚书、判度支崔元式为门下侍郎,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韦琮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闰三月,敕:“应会昌五年所废寺,有僧能营葺者,听自居之,有司毋得禁止。”是时君、相务反会昌之政,故僧、尼之弊皆复其旧。
  己酉,积庆太后萧氏崩。
  五月,幽州节度使张仲武大破诸奚。
  吐蕃论恐热乘武宗之丧,诱党项及回鹘馀众寇河西,诏河东节度使王宰将代北诸军击之。宰以沙陀硃邪赤心为前锋,自麟州济河,与恐热战于盐州,破走之。
  六月,以鸿胪卿李业为册黠戛斯英武诚明可汗使。
  上请白敏中曰:“朕昔从宪宗之丧,道遇风雨,百官、六宫四散避去,惟山陵使长而多髯,攀灵驾不去,谁也?”对曰:“令狐楚。”上曰:“有子乎?”对曰:“长子绪今为随州刺史。”上曰:“堪为相乎?”对曰:“绪少病风痹。次子総,前湖州刺史,有才器。”上即擢为考功郎中、知制诰。総入谢,上问以元和故事,総条对甚悉,上悦,遂有大用之意。
  秋,八月,丙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回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葬贞献皇后于光陵之侧。
  上敦睦兄弟,作雍和殿于十六宅,数临幸,置酒,作乐,击球尽欢。诸王有疾,常亲至卧内存问,忧形于色。
  突厥掠漕米及行商,振武节度使史宪忠击破之。
  九月,丁卯,以金吾大将军郑光为平卢节度使。光,润州人,太后之弟也。
  乙酉,前永宁尉吴汝纳,讼其弟湘罪不至死,“李绅与李德裕相表里,期罔武宗,枉杀臣弟,乞召江州司户崔元藻等对辨。”丁亥,敕御史台鞫实以闻。冬,十二月,庚戌,御史台奏,据崔元藻所列吴湘冤状,如吴汝纳之言。戊午,贬太子少保、分司李德裕为潮州司马。
  吏部奏,会昌四年所减州县官内复增三百八十三员。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下大中二年(戊辰,公元八四八年)
  正月,甲子,群臣上尊号曰圣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赦天下。
  初,李德裕执政,有荐丁柔立清直可任谏官者,德裕不能用。上即位,柔立为右补阙。德裕贬潮州,柔立上疏讼其冤。丙寅,坐阿附贬南阳尉。
  西川节度使李回、桂管观察使郑亚坐前不能直吴湘冤,乙酉,回左迁湖南观察使,亚贬循州刺史,李绅追夺三任告身。中书舍人崔嘏坐草李德裕制不尽言其罪,己丑,贬端州刺史。
  回鹘遏捻可汗仰给于奚王石舍朗。及张仲琥大破奚众,回鹘无所得食,日益耗散。至是,所存贵臣以下不满五百人,依于室韦。使者入贺正,过幽州,张仲武使归取遏捻等。遏捻闻之,夜与妻葛禄、子特勒毒斯等九骑西走,馀众追之不及,相与大哭。室韦分回鹘馀众为七,七姓共分之。居二日,黠戛斯遣其相阿播帅诸胡兵号七万来取回鹘,大破室韦,悉收回鹘馀众归碛北。犹有数帐,潜窜山林,钞盗诸胡。其别部厖勒,先在安西,亦自称可汗,居甘州,总碛西诸城,种落微弱,时入献见。
  二月,庚子,以知制诰令狐総为翰林学士。上尝以太宗所撰《金镜》授総,使读之,“至乱未尝不任不肖,至治未尝不任忠贤,”上止之曰:“凡求致太平,当以此言为首。”又书《贞观政要》于屏风,每正色拱手而读之。上欲知百官名数,令狐`総曰:“六品已下,官卑数多,皆吏部注拟;五品以上,则政府制授,各有籍,命曰具员。”上命宰相作《具员御览》五卷,上之,常置于案上。立皇子泽为濮王。上欲作五王院于大明宫,以处皇子之幼者,召术士柴岳明使相其地。岳明对曰:“臣庶之家,廷徙不常,故有自阳宅入阴宅,阴宅入阳宅。刑克祸福,师有其说,今陛下深拱法宫,万神拥卫,阴阳书本不言帝王家。”上善其言,赐束帛遣之。”
  夏,五月,己未朔,日有食之。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元式罢为户部尚书。以兵部侍郎、判度支、户部周墀、刑部侍郎、盐铁转运使马植并同平章事。初,墀为义成节度使,辟韦澳为判官,及为相,谓澳曰:“力小任重,何以相助?”澳曰:“愿相公无权。”墀愕然,不知所措。澳曰:“官赏刑罚,与天下共其可否,勿以己之爱憎喜怒移之,天下自理,何权之有!”墀深然之。澳,贯之之子也。
  己卯,太皇太后郭氏崩于兴庆宫。
  六月,礼院检讨官王皞贬句容令。初,宪宗之崩,上疑郭太后预其谋。又,郑太后本郭太后侍儿,有宿怨,故上即位,待郭太后礼殊薄,郭太后意怏怏。一日,登勤政楼,欲自陨。上闻之,大怒,是夕,崩,外人颇有异论。上以郑太后故,不欲以郭后祔宪宗。有司请葬景陵外园,皞奏宜合葬景陵,神主配宪宗室。奏入,上大怒。白敏中召皞诘之。皞曰:“太皇太后,汾阳王之孙,宪宗在东宫为正妃,逮事顺宗为妇。宪宗厌代之夕,事出暖昧。太皇太后母天下,历五朝,岂得以暖昧之事遽废正嫡之礼乎!”敏中怒甚,皞辞气愈厉。诸相会食,周墀立于敏中之门以俟之。敏中使谢曰:“方为一书生所苦,公弟先行。”墀入,至敏中厅问其事,见皞争辨方急,墀举手加颡,叹皞孤直。明日,皞坐贬官。
  秋,九月,甲子,再贬潮州司马李德裕为崖州司户,湖南观察使李回为贺州刺史。
  前观翔节度使石雄诣政府自陈黑山、乌岭之功,求一镇以终老。执政以雄李德裕所荐,曰:“向日之功,朝廷以薄、孟、岐三镇酬之,足矣。”除左神武统军。雄怏怏而薨。
  十一月,庚午,万寿公主适起居郎郑颢。颢,絪之孙,登进士第,为校书郎、右拾遗内供奉,以文雅著称。公主,上之爱女,故选颢尚之。有司循旧制请用银装车,上曰:“吾欲以俭约化天下,当自亲者始。”令依外命妇以铜装车。诏公主执妇礼,皆如臣庶之法,戒以毋得轻夫族,毋得预时事。又申以手诏曰:“苟违吾戒,必有太平、安乐之祸。”颢弟顗,尝得危疾,上遣使视之。还,问“公主何在?”曰:“在慈恩寺观戏场。”上怒,叹曰:“我怪士大夫家不欲与我家为昏,良有以也!”亟命召公主入宫,立之阶下,不之视。公主惧,涕泣谢罪。上责之曰:“岂有小郎病,不往省视,乃观戏乎!”遣妇郑氏。由是终上之世,贵戚皆兢兢守礼法,如山东衣冠之族。
  壬午,葬懿安皇后于景陵之侧。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琮为太子宾客、分司。
  十二月,凤翔节度使崔珙奏破吐蕃,克清水。清水先隶秦州,诏以本州未复,权隶凤翔。
  上见宪宗朝公卿子孙,多擢用之。刑部员外郎杜胜次对,上问其家世,对曰:“臣父黄裳,首请宪宗监国。”即除给事中。翰林学士裴谂,度之子也,上幸翰林,面除承旨。
  吐蕃论恐热遣其将恭罗急藏将兵二万略地西鄙,尚婢婢遣其将拓跋怀光击之于南谷,大破之,急藏降。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下大中三年(己巳,公元八四九年)
  春,正月,上与宰相论元和循吏孰为第一,周墀曰:“臣尝守土江西,闻观察使韦丹功德被于八州,没四十年,老稚歌思,如丹尚存。”乙亥,诏史馆修撰杜牧撰《丹遗爱碑》以纪之,仍擢其子河阳观察判官宙为御史。
  二月,吐蕃论恐热军于河州,尚婢婢军于河源军。婢婢诸将欲击恐热,婢婢曰:“不可。我军骤胜而轻敌,彼穷困而致死,战必不利。”诸将不从。婢婢知其必败,据河桥以待之,诸将果败。婢婢收馀众,焚桥,归鄯州。
  吐蕃秦、原、安乐三州及石门等七关来降。以太仆卿陆耽为宜谕使,诏泾原、宁武、凤翔、邠宁、振武皆出兵应接。
  河东节度使王宰入朝,以货结贵幸,求以使相领宣武。刑部尚书、同平章事周墀上疏论之,宰遂还镇。附马都尉韦让求为京兆尹,墀言京兆尹非才望不可为,让议意寝。墀又谏上开边,由是忤旨。夏,四月,以墀为东川节度使,以御史大夫崔铉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兵部侍郎、判户部魏扶同平章事。
  癸巳,卢龙奏节度使张仲武薨,军中立其子节度押牙直方。
  翰林学士郑颢言于上曰:“周墀以直言入相,亦以直言罢相。”上深感悟,甲午,墀入谢,加检校右仆射。
  戊戌,以张直方为卢龙留后。
  五月,徐州军乱,逐节度使李廓。廓,程之子也,在镇不治。右补阙郑鲁上言其状,且曰:“臣恐新麦未登,徐师必乱。速命良帅,救此一方。”上未之省。徐州果乱,上思鲁言,擢为起居舍人。以义成节度使卢弘止为武宁节度使。武宁士卒素骄,有银刀都尤甚,屡逐主帅。弘止至镇,都虞候胡庆方复谋作乱,弘止诛之,抚循其馀,训以忠义,军府由是获安。
  六月,戊申,以张直方为卢龙节度使。
  泾原节度使康季荣取原州及石门、驿藏、木峡、制胜、六磐、石峡六关。秋,七月,丁巳,灵武节度使硃叔明聚长乐州。甲子,邠宁节度使张君绪取萧关。甲戌,凤翔节度使李玭取秦州。诏邠宁节度权移军于宁州以应接河西。
  八月,乙酉,改长乐州为威州。河、陇老幼千馀人诣阙,己丑,上御延喜门楼见之,欢呼舞跃,解胡服,袭冠带,观者皆呼万岁。诏“募百姓垦辟三州、七关土田,五年不租税,自今京城罪人应配流者皆配十处。四道将吏能于镇戍之地为营田者,官给牛及种粮,温池盐利可赡边陲,委度支制置。其三州、七关镇戍之卒,皆倍给衣粮,仍二年一代。道路建置堡栅,有商旅往来贩易及戍卒子弟通传家信,关镇毋得留难。其山南、剑南边境有没蕃州县,亦令量力收复。”
  冬,十月,改备边库为延资库。
  西川节充使杜悰奏取维州。
  闰十一月,丁酉,宰相以克复河、湟,请上尊号。上曰:“宪宗常有志复河、湟,以中原方用兵,未遂而崩,今乃克成先志耳。其议加顺、宪二庙尊谥以昭功烈。”
  卢龙节度使张直方,暴忍,喜游猎。军中将作乱,直方知之,托言出猎,遂举族逃归京师。军中推牙将周纟林为留后,直方至京师,拜金吾大将军。
  甲戌,追上顺宗谥曰至德弘道大圣大安孝皇帝,宪宗谥曰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仍改题神主。
  己未,崖州司户李德裕卒。
  山南西道节度使郑涯奏取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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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12:55:4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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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六十五】 起上章敦牂,尽屠维单阏,凡十年。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四年(庚午,公元八五零年)
  春,正月,庚辰朔,赦天下。
  二月,以秦州隶凤翔。
  夏,四月,庚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马植为天平节度使。上之立也,左军中尉马元贽有力焉,由是恩遇冠诸宦者,植与之叙宗姓。上赐元贽宝带,元贽以遗植,植服之以朝,上见而识之。植变色,不敢隐。明日。罢相,收植亲吏董侔,下御史台鞫之,尽得植与元贽交通之状,再贬常州刺史。
  六月,戊申,兵部侍郎、同平章事魏扶薨。以户部尚书、判度支崔龟从同平章事。
  秋,八月,以白敏中判延资库。
  卢龙节度使周纟林薨,军中表请以押牙兼马步都知兵马使张允伸为留后。九月,丁酉,从之。
  党项为边患,发诸道兵讨之,连年无功,戍馈不已,右补阙孔温裕上疏切谏。上怒,贬柳州司马。温裕,戣之兄子也。
  吐蕃论恐热遣僧莽罗蔺真将兵于鸡项关南造桥,以击尚婢婢,军于白土岭。婢婢遣其将尚鑙罗榻藏将兵据临蕃军以拒之,不利,复遣磨离罴子、烛卢巩力将兵据氂牛峡以拒之。巩力请“按兵拒险,勿与战,以奇兵绝其粮道,使进不得战,退不得还,不过旬月,其众必溃。”罴子不从。巩力曰:“吾宁为不用之人,不为败军之将。”称疾,归鄯州。罴子逆战,败死。婢婢粮乏,留拓跋怀光守鄯州,帅部落三千馀人就水草于甘州西。恐热闻婢婢弃鄯州,自将轻骑五千追之。至瓜州,闻怀光守鄯州,遂大掠河西鄯、廓等八州,杀其丁壮,劓刖其羸老及妇人,以槊贯婴儿为戏,焚其室庐,五千里间,赤地殆尽。
  冬,十月,辛未,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令狐総同平章事。
  十一月,壬寅,以翰林学士刘?彖为京西招讨党项行营宣慰使。
  以卢龙留后张允伸为节度使。
  十二月,以凤翔节度使李业、河东节度使李试着兼招讨党项使。
  吏部侍郎孔温业白执政求外官,白敏中谓同列曰:“我辈须自点检,孔吏部不肯居朝廷矣。”温业,戣之弟子也。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五年(辛未,公元八五一年)
  春,二月,壬戌,天德军奏摄沙州刺史张义潮遣使来降。义潮,沙州人也,时吐蕃大乱,义潮阴结豪杰,谋自拔归唐。一旦,帅众被甲噪于州门,唐人皆应之,吐番守将惊走,义潮遂摄州事,奉表来降。以义潮为沙州防御使。
  以兵部侍郎裴休为盐铁转运使。休,肃之子也。自太和以来,岁运江、淮米不过四十万斛,吏卒侵盗、沉没,舟达渭仓者什不三四,大堕刘晏之法。休穷究其弊,立漕法十条,岁运米至渭仓者百二十万斛。
  上颇知党项之反由边帅利其羊马,数欺夺之,或妄诛杀,党项不胜愤怨,故反。乃以右谏议大夫李福为夏绥节度使。自是继选儒臣以代边帅之贪暴者,行日复面加戒励,党项由是遂安。福,石之弟也。
  上以南山、平夏党项久未平,颇厌用兵。崔铉建议,宜遣大臣镇抚。三月,以白敏中为司空、同平章事,充招讨党项行营都统、制置等使,南北两路供军使兼邠宁节度使。敏中请用裴度故事,择廷臣为将佐,许之。夏,四月,以左谏议大夫孙景商为左庶子,充邠宁行军司马;知制诰蒋伸为右庶子,充节度副使。伸,系之弟也。
  初,上令白敏中为万寿公主选佳婿,敏中荐郑颢。时颢已昏卢氏,行至郑州,堂帖追还,颢甚衔之,由是数毁敏中于上。敏中将赴镇,言于上曰:“郑颢不乐尚主,怨臣入骨髓。臣在政府,无如臣何;今臣出外,颢必中伤,臣死无日矣!”上曰:“朕知之久矣,卿何言之晚邪!”命左右于禁中取小柽函以授敏中曰:“此皆郑郎谮卿之书也。朕若信之,岂任卿以至今日!”敏中归,置柽函于佛前,焚香事之。敏中军于宁州,壬子,定远城使史元破堂项九千馀帐于三交谷,敏中奏党项平。辛未,诏:“平夏党项,已就安贴。南山党项,闻出山者迫于饥寒,犹行钞掠,平夏不容,穷无所归。宜委李福存谕,于银、夏境内授以闲田。如能革心向化,则抚如赤子,从前为恶,一切不问,或有抑屈,听于本镇投牒自诉。若再犯疆场,或复入山林,不受教令,则诛讨无赦。将吏有功者甄奖,死伤者优恤。灵、夏、邠、鄜四道百姓,给复三年,邻道量免租税。向由边将贪鄙,致其怨叛,自今当更择廉良抚之。若复致侵叛,当先罪边将,后讨寇虏。”
  吐蕃论恐热残虐,所部多叛。拓跋怀光使人说诱之,其众或散归部落,或降于怀光。恐热势孤,乃扬言于众曰:“吾今入朝于唐,借兵五十万来诛不服者,然后以渭州为国城,请唐册我为赞普,谁敢不从!”五月,恐热入朝,上遣左丞李景让就礼宾院问所欲。恐热气色骄倨,语言荒诞,求为河渭节度使。上不许,召对三殿,如常日胡客,劳赐遣还。恐热怏怏而去,复归落门川,聚其旧众,欲为边患。会久雨,乏食,众稍散,才有三百馀人,奔于廓州。
  六月,立皇子润为鄂王。
  进士孙樵上言:“百姓男耕女织,不自温饱,而群僧安坐华屋,美衣精馔,率以十户不能养一僧。武宗愤其然,发十七万僧,是天下一百七十万户始得苏息也。陛下即位以来,修复废寺,天下斧斤之声至今不绝,度僧几复其旧矣。陛下纵不能如武宗除积弊,奈何兴之于已废乎!日者陛下欲修国东门,谏官上言,遽为罢役。今所复之寺,岂若东门之急乎?所役之功,岂右东门之劳乎?愿早降明诏,僧未复者勿复,寺未修者勿修,庶几百姓犹得以息肩也。”秋,七月,中书门下奏:“陛下崇奉释氏,群下莫不奔走,恐财力有所不逮,因之生事扰人,望委所在长吏量加撙节。所度僧亦委选择有行业者,若容凶粗之人,则更非敬道也。乡村佛舍,请罢兵日修。”从之。
  八月,白敏中奏,南山党项亦请降。时用兵岁久,国用颇乏,诏并赦南山党项,使之安业。
  冬,十月,乙卯,中书门下奏:“今边事已息,而州府诸寺尚未毕功,望且令成之。其大县远于州府者,听置一寺,其乡村毋得更置佛舍。”从之。
  戊辰,以户部侍郎魏谟同平章事,仍判户部。时上春秋已高,未立太子,群臣莫敢言。谟入谢,因言:“今海内无事,惟未建储副,使正人辅导,臣窃以为忧。”且泣。时人重之。
  蓬、果群盗依阻鸡山,寇掠三川。以果州刺史王贽弘充三川行营都知兵马使,以讨之。
  制以党项既平,罢白敏中教统,但以司空、平章事充邠宁节度使。张义潮发兵略定其旁瓜、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十州,遣其兄义泽奉十一州图籍入见,于是河、湟之地尽入于唐。十一月,置归义军于沙州,以义潮为节度使、十一州观察使,又以义潮判官曹义金为归义军长史。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龟从同平章事,充宣武节度使。
  右羽林统军张直方坐出猎累日不还宿卫,贬左骁卫将军。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六年(壬申,公元八五二年)
  春,二月,王贽弘讨鸡山贼,平之。
  是时,山南西道节度使封敖奏巴南妖贼言辞悖慢,上怒甚。崔铉曰:“此皆陛下赤子,迫于饥寒,盗弄陛下兵于溪谷间,不足辱大军,但遣一使者可平矣。”乃遣京兆少尹刘潼诣果州招谕之。潼上言请不发兵攻讨,且曰:“今以日月之明烛愚迷之众,使之稽颡归命,其势甚易。所虑者,武臣耻不战之功,议者责欲速之效耳。”潼至山中,盗弯弓待之,潼屏左右直前曰:“我面受诏赦汝罪,使汝复为平人。闻汝木弓射二百步,今我去汝十步,汝真欲反者,可射我!”贼皆投弓列拜,请降。潼归馆,而王贽弘与中使似先义逸引兵已至山下,竟击灭之。
  三月,敕先赐右卫大将军郑光鄠县及云阳庄并免税役。中书门下奏,以为:“税役之法,天下皆同。陛下屡发德音,欲使中外画一,今独免郑光,似稍乖前意。事虽至细,系体则多。”敕曰:“朕以郑光元舅之尊贵,欲优异令免征税,初不细思。况亲戚之间,人所难议,卿等苟非爱我,岂进嘉言!庶事能尽如斯,天下何忧不理!有始有卒,当共守之,并依所奏。”
  夏,四月,甲辰,以邠宁节度使白敏中为西川节度使。
  湖南奏,团练副使冯少端讨衡州贼帅邓裴,平之。
  党项复扰边,上欲择可为邠宁帅者而难其人,从容与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须昌毕謕论边事,謕援古据今,具陈方略。上悦曰:“吾方择帅,不意颇、牧近在禁廷。卿其为朕行乎!”謕欣然奉命。上欲重其资履,六月,壬申,先以謕为刑部侍郎,癸酉,乃除邠宁节度使。雍王氵美薨,追谥靖怀太子。
  河东节度使李业纵吏民侵掠杂虏,又妄杀降者,由是北边扰动。闰月,庚子,以太子少师卢钧为河东节度使。业内有所恃,人莫敢言,魏谟独请贬黜。上不许,但徙义成节度使。卢钧奏度支郎中韦宙为副使。宙遍诣塞下,悉召酋长,谕以祸福,禁唐民毋得入虏境侵掠,犯者必死,杂虏由是遂安。掌书记李璋杖一牙职,明日,牙将百馀人诉于钧,钧杖其为首者,摘戍外镇,馀皆罚之,曰:“边镇百馀人,无故横诉,不可不抑。”璋,绛之子也。
  八月,甲子,以礼部尚书裴休同平章事。
  獠寇昌、资二州。
  冬,十月,邠宁节度使毕謕奏招谕党项皆降。
  骁卫将军张直方坐以小过屡杀奴婢,贬恩州司户。
  十一月,立宪宗子惴为棣王。
  十二月,中书门下奏:“度僧不精,则戒法堕坏;造寺无节,则损费过多,请自今诸州准元敕许置寺外,有胜地灵迹许修复,繁会之县许置一院。严禁私度僧、尼。若官度僧、尼有阙,则择人补之,仍申祠部给牒。其欲远游寻师者,须有本州公验。”从之。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七年(癸酉,公元八五三年)
  春,正月,戊申,上祀圆丘;赦天下。
  夏,四月,丙寅,敕:“自今法司处罪,用常行杖。杖脊一,折法杖十;杖臀一,折笞五。使吏用法有常准。”
  冬,十二月,左补阙赵璾请罢来年元会,止御宣政。上以问宰相,对曰:“元会大礼,不可罢。况天下无事。”上曰:“近华州奏有贼光火劫下邽,关中少雪,皆朕之忧,何谓无事!虽宣政亦不可御也。”
  上事郑太后甚谨,不居别宫,朝夕奉养。舅郑光历平卢、河中节度使。入朝,上与之论为政,光应对鄙浅,上不悦,留为右羽林统军,使奉朝请。太后数言其贫,上辄厚赐金帛,终不复任以民宫。
  度支奏:“自河、湟平,每岁天下所纳钱九百二十五万馀缗,内五百五十万馀缗租税,八十二万馀缗榷酤,二百七十八万馀缗盐利。”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八年(甲戌,公元八五四年)
  春,正月丙戌朔,日有食之。罢元会。
  上自即位以来,治弑宪宗之党,宦官、外戚乃至东宫官属,诛窜甚众。虑人情不安,丙申,诏:“长庆之初,乱臣贼子,顷搜擿馀党,流窜已尽,其馀族从疏远者,一切不问。”
  二月,中书门下奏拾遗、补阙缺员,请更增补。上曰:“谏官要在举职,不必人多,如张道符、牛丛、赵璾辈数人,使朕日闻所不闻足矣。”丛,僧孺之子也。久之,丛自司勋员外郎出为睦州刺史,入谢,上赐之紫。丛既谢,前言曰:“臣所服绯,刺史所借也。”上遽曰:“且赐绯。”上重惜服章,有司常具绯、紫衣数袭从行,以备赏赐,或半岁不用其一,故当时以绯、紫为荣。上重翰林学士,至于迁官,必校岁月,以为不可以官爵私近臣也。
  秋,九月,丙戌,以右散骑常侍高少逸为陕虢观察使。有敕使过硖石,怒饼黑,鞭驿吏见血。少逸封其饼以进。敕使还,上责之曰:“深山中如此食岂易得!”谪配恭陵。
  立皇子洽为怀王,沬为昭王,汶为康王。
  上猎于苑北,遇樵夫,问其县,曰:“泾阳人也。”“令为谁?”曰:“李行言。”“为政何如?”曰:“性执。有强盗数人,军家索之,竟不与,尽杀之。”上归,帖其名于寝殿之柱。冬,十月,行言除海州刺史,入谢。上赐之金紫,问曰:“卿知所以衣紫乎?”对曰:“不知。”上命取殿柱之贴示之。
  上以甘露之变,惟李训、郑注当死,自馀王涯、贾餸等无罪,诏皆雪其冤。
  上召翰林学士韦澳,托以论诗,屏左右与之语曰:“近日外间谓内侍权势何如?”对曰:“陛下威断,非前朝之比。”上闭目摇首曰:“全未,全未!尚畏之在。卿谓策将安在!”对曰:“若与外廷议之,恐有太和之变,不若就其中择有才识者与之谋。”上曰:“此乃末策。朕已试之矣,自衣黄、衣绿至衣绯,皆感恩,才衣紫则相与为一矣!”上又尝与令狐総谋尽诛宦官,恐滥及无辜,密奏曰:“但有罪勿舍,有阙勿补,自然渐耗,至于尽矣。”宦者窃见其奏,由是益与朝士相恶,南北司如水火矣。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九年(乙亥,公元八五五年)
  春,正月,甲申,成德军奏节度使王元逵薨,军中立其子节度副使绍鼎。癸卯,以绍鼎为成德留后。
  二月,以醴泉令李君奭为怀州刺史。初,上校猎渭上,有父老以十数,聚于佛祠。上问之,对曰:“醴泉百姓也。县令李君奭有异政,考满当罢,诣府乞留,故此祈佛,冀谐所愿耳。”及怀州刺史阙,上手笔除君奭,宰相莫之测。君奭入谢,上以此奖厉,众始知之。三月,诏邠宁节度使毕謕还邠州。先是,以河、湟初附,党项未平,移邠宁军于宁州。至是,南山、平夏、党项皆安,威、盐、武三州军食足,故令还理所。
  夏,闰四月,诏以“州县差役不均,自今每县据人贫富及役轻重作差科簿,送刺史检署讫,锁于令厅,每有役事委令,据簿轮差。”
  五月,丙寅,以王绍鼎为成德节度使。
  上聪察强记,宫中厮役给洒扫者,皆能识其姓名,才性所任,呼召使令,无差误者。天下奏狱吏卒姓名,一览皆记之。度支奏渍污帛,误书“渍”为“清”,枢密承旨孙隐中谓上不之见,辄足成之,及中书复入,上怒,推按擅改章奏者罚谪之。上密令翰林学士韦澳纂次诸州境土风物及诸利害为一书,自写而上之,虽子弟不知也,号曰《处分语》。他日,邓州刺史薛弘宗入谢,出,谓澳曰:“上处分本州事惊人。”澳询之,皆《处分语》中事也。澳在翰林,上或遣中使宣旨草诏。事有不可者,澳辄曰:“兹事须降御札,方敢施行。”淹留至旦,上疏论之,上多从之。
  秋,七月,浙东军乱,逐观察使李讷。讷,逊之弟子也,性卞急,遇将士不以礼,故乱作。
  淮南饥,民多流亡,节度使杜悰荒于游宴,政事不治。上闻之,甲午,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铉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丁酉,以悰为太子太傅、分司。
  九月,乙亥,贬李讷为朗州刺史,监军王宗景杖四十,配恭陵。仍诏“自今戎臣失律,并坐监军。”以礼部侍郎沈询为浙东观察使。询,传师之子也。
  冬,十一月,以吏部侍郎柳仲郢为兵部侍郎,充盐铁转运使。有闾阎医工刘集因缘交通禁中,上敕盐铁补场官。仲郢上言:“医工术精,宜补医官。若委务铜盐,何以课其殿最!且场官贱品,非特敕所宜亲,臣未敢奉诏!”上遽批:“刘集宜赐绢百匹,遣之。”他日,见仲郢,劳之曰:“卿论刘集事甚佳。”上尝若不能食,召医工梁新诊脉,治之数日,良已。新因自陈求官,上不许,但敕盐铁使月给钱三十缗而已。
  右威卫大将军康季荣前为泾原节度使,擅用官钱二万缗,事觉,季荣请以家财偿之。上以季荣有开河、湟功,许之。给事中封还敕书,谏官亦上言。十二月,庚辰,贬季荣夔州长史。
  江西观察使郑祗德以其子颢尚主通显,固求散地,甲午,以祗德为宾客、分司。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十年(丙子,公元八五六年)
  春,正月,丁巳,以御史大夫郑朗为工部尚书、同平章事。
  上命裴休极言时事,休请早建太子,上曰:“若建太子,则朕遂为闲人。”休不敢复言。二月,丙戌,休以疾辞位,不许。
  三月,辛亥,诏以“回鹘有功于国,世为婚姻,称臣奉贡,北边无警。会昌中虏廷丧乱,可汗奔亡,属奸臣当轴,遽加殄灭。近有降者云,已厖历今为可汗,尚寓安西,俟其归复牙帐,当加册命。”
  上以京兆久不理,夏,五月,丁卯,以翰林学士、工部侍郎韦澳为京兆尹。澳为人公直,既视事,豪贵敛手。郑光庄吏恣横,为闾里患,积年租税不入,澳执而械之。上于延英问澳,澳具奏其状。上曰:“卿何以处之?”澳曰:“欲置于法。”上曰:“郑光甚爱之,何如?”对曰:“陛下自内庭用臣为京兆,欲以清畿甸之积弊,若郑光庄吏积年为蠹,得宽重辟,是陛下之法独行于贫户耳,臣未敢奉诏。”上曰:“诚如此。但郑光?带我不置,卿与痛杖,贷其死,可乎?”对曰:“臣不敢不奉诏,愿听臣且系之,俟征足及释之。”上曰:“灼然可。朕为郑光故挠卿法,殊以为愧。”澳归府,即杖之。督租数百斛足,乃以吏归光。
  六月,戊寅,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休同平章事,充宣武节度使。
  司农卿韦廑欲求夏州节度使,有术士知之,诣廑门曰:“吾善醮星辰,求官无不如意。”廑信之,夜,设醮具于庭。术士曰:“请公自书官阶一通。”既得之,仰天大呼曰:“韦廑有异志,令我祭天。”廑举家拜泣曰:“愿山人赐百口之命!”家之货财珍玩尽与之。逻者怪术士服鲜衣,执以为盗。术士急,乃曰:“韦廑令我祭天,我欲告之,彼以家财求我耳。”事上闻,秋,九月,上召廑面诘之,具知其冤,谓宰相曰:“韦廑城南甲族,为奸人所诬,勿使狱吏辱之。”立以术士付京兆,杖死,贬廑永州司马。
  户部侍郎、判户部、附马都尉郑颢营求作相甚切。其父祗德闻之,与书曰:“闻汝已判户部,是吾必死之年;又闻欲求宰相,是吾必死之日也。”颢惧,累表辞剧务。
  冬,十月,乙酉,以颢为秘书监。
  上遣使诣安西镇抚回鹘,使者至灵武,会回鹘可汉遣使入贡。十一月,辛亥,册拜为嗢禄登里罗汩没密施合俱录毘伽怀建可汗,以卫尉少卿王端章充使。
  吏部尚书李景让上言:“穆宗乃陛下兄,敬宗、文宗、武宗乃兄之子,陛下拜兄尚可,拜侄可乎!是使陛下不得亲事七庙也,宜迁四主出太庙,还代宗以下入庙。”诏百官议其事,不决而止。时人以是薄景让。敕“于灵感、会善二寺置戒坛,诸僧、尼应填阙者委长老僧选择,给公赁,赴两坛受戒,两京各选大德十人主其事。有不堪者罢之,堪者给牒,遣归本州。不见戒坛公牒,毋得私容。仍先选旧僧、尼,旧僧、尼无堪者,乃选外人。”
  壬辰,以户部侍郎、判户部崔慎由为工部尚书、同平章事。上每命相,左右无知者。前此一日,令枢密宣旨于学士院,以兵部侍郎、判度支萧鄴同平章事。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覆奏:“鄴所判度支应罢否?”上以为归长等佑之,即手书慎由名及新命付学士院,仍云“落判户部事”。鄴,明之八世孙也。
  内园使李敬寔遇郑郎不避马,郎奏之。上责敬寔,对曰:“供奉官例不避。”上曰:“汝衔敕命,横绝可也,岂得私出而不避宰相乎!”命剥色,配南牙。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十一年(丁丑,公元八五七年)
  春,正月,丙午,以御史中丞兼尚书右丞夏侯孜为户部侍郎、判户部事。先是,判户部有缺,京兆尹韦澳奏事,上欲以澳补之。辞曰:“臣比年心力衰耗,难以处繁剧,屡就陛下乞小镇,圣恩未许。”上不悦。及归,其甥柳玼之。澳曰:“主上不与宰辅佥议,私欲用我,人必谓我以他歧得之,何以自明!且尔知时事浸不佳乎?由吾曹贪名位所致耳。”丙辰,以澳为河阳节度使。玼仲郢之子也。
  上欲幸华清宫,谏官论之甚切,上为之止。上乐闻规谏,凡谏官论事、门下封驳,苟合于理,多屈意从之;得大臣章疏,必焚香盥手而读之。
  二月,辛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魏谟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谟为相,议事于上前,它相或委曲规讽,谟独正言无所避。上每叹曰:“谟绰有祖风,我心重之”。然竟以刚直为令狐総所忌而出之。
  岭南溪洞蛮屡为侵盗。夏,四月,壬申,以右千牛大将军宋涯为安南、邕管宣慰使。五月,乙巳,以涯为安南经略使。容州军乱,逐经略使王球。六月,癸巳,以涯为容管经略使。
  甲午,立皇子灌为卫王,澭为广王。
  秋,七月,庚子,以兵部侍郎、判度支萧鄴同平章事,仍判度支。
  教坊祝汉贞,滑稽敏给,上或指物使之口占,摹咏有如宿构,由是宠冠诸优。一日,在上前抵掌诙谐,颇及外事。上正色谓之曰:“我畜养尔曹,正供戏笑耳,岂得辄预朝政邪!”自是疏之。会其子坐赃,杖死,流汉贞于天德军。乐工罗程,善琵琶,自武宗朝已得幸。上素晓音律,尤有宠。程恃恩暴横,以睚眦杀人,系京兆狱。诸乐工欲为之请,因上幸后苑奏乐,乃设虚坐,置琵琶,而罗拜于庭,且泣。上问其故,对曰:“罗程负陛下,万死,然臣等惜其天下绝艺,不复得奉宴游矣!”上曰:“汝曹所惜者罗程艺,朕所惜者高祖、太宗法。”竟杖杀之。八月,成德节度使王绍鼎薨。绍鼎沉湎无度,好登楼弹射人以为乐,众欲逐之。会病薨,军中立其弟节度副命名绍懿。戊寅,以绍懿为成德留后。
  九月,辛酉,以太子太师卢钧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
  冬,十月,己巳,以秦成防御使李承勋为泾原节度使。承勋,光弼之孙也。先是,吐蕃酉长尚延心以河、渭二州部落来降,拜武卫将军。承勋利其羊马之富,诱之入凤林关,居秦州之西。承勋与诸将谋执延心,诬云谋叛,尽掠其财,徙其众于荒远。延心知之,因承勋军宴,坐中谓承勋曰:“河、渭二州,土旷人稀,因以饥疫。唐人多内徙三川,吐蕃皆远遁于叠宕之西,二千里间,寂无人烟。延心欲入见天子,请尽帅部众分徙内地,为唐百姓,使西边永无扬尘之警,其功亦不愧于张义潮矣。”承勋欲自有其功,犹豫未许。延心复曰:“延心既入朝,落部内徙,但惜秦州无所复恃耳。”承勋与诸将相顾默然。明日,诸将言于承勋曰:“明公首开营田,置使府,拥万兵,仰给度支,将士无战守之劳,有耕市之利。若从延心之谋,则西陲无事,朝廷必罢使府,省戍兵,还以秦州隶凤翔,吾属无所复望矣。”承勋以为然,即奏延心为河、渭都游奕使,使统其众居之。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朗以疾辞位。壬申,以朗为太子太师。
  上晚节颇好神仙,遣中使迎道士轩辕集于罗浮山。
  王端章册立回鹘可汗,道为黑车子所塞,不至而还。辛卯,贬端章贺州司马。
  十一月,壬寅,以成德军留后王绍懿为节度使。
  十二月,萧鄴罢判度支。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十二年(戌寅,公元八五八年)
  春,正月,以康王傅、分司王式为安南都护、经略使。式有才略,至交趾,树苉木为栅,可支数十年。深堑其外,泄城中水,堑外植竹,寇不能冒。选教士卒甚锐。顷之,南蛮大至,屯锦田步,去交趾半日程。式意思安闲,遣译逾之,中其要害,蛮一夕引去,遣人谢曰:“我自执叛獠耳,非为寇也。”安南都校罗行恭,久专府政,麾下精兵二千,都护中军才羸兵数百。式至,杖其背,黜于边徼。
  初,户部侍郎、判度支刘?彖为翰林学士,上器重之。时为河东节度使。手诏征入朝,?彖奏发河东,外人始知之。戊午,以?彖同平章事。?彖,仁轨之五世孙也。?彖与崔慎由议政于上前,慎由曰:“惟当甄别品流,上酬万一。”?彖曰:“昔王夷甫祖尚浮华,妄分流品,致中原丘虚。今盛明之朝,当循名责实,使百官各称其职;而遽以品流为先,臣未知致理之日。”慎由无以对。轩辕集至长安,上召入禁中,问曰:“长生可学乎?”对曰:“王者屏欲而崇德,则自然受天遐福,何处更求长生?”留数月,坚求还山,乃遣之。
  二月,甲子朔,罢公卿朝拜光陵及忌日行香,悉移宫人于诸陵。
  戊辰,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慎由为东川节度使。
  上欲御楼肆赦,令狐総曰:“御楼所费甚广,事须有名,且赦不可数。”上不悦,曰:“遣朕于何得名!”慎由曰:“陛下未建储宫,四海属望。若举此礼,虽郊祀亦可,况于御楼!”时上饵方士药,已觉躁渴,而外人未知,疑忌方深,闻之,俯首不复言。旬日,慎由罢相。
  勃海王彝震卒。癸未,立其弟虔晃为勃海王。
  夏,四月,以右街使、附马都尉刘异为邠宁节度使。异尚安平公主,上妹也。
  庚子,岭南都将王令寰作乱,囚节度使杨发。发,苏州人也。
  戊申,以兵部侍郎、盐铁转运使夏侯孜同平章事。
  五月,丙寅,工部尚书、同平章事刘?彖薨。?彖病笃,犹手疏论事,上皆惜之。
  以右金吾大将军李燧为岭南节度使,已命中使赐之节,给事中萧亻放封还制书。上方奏乐,不暇别召中使,使优人追之,节及燧门而返。亻放,俛之从父弟也。辛巳,以泾原节度使李承勋为岭南节度使,发邻道兵讨乱者,平之。
  是日,湖南军乱,都将石载顺等逐观察使韩悰,杀都押牙王桂直。琮待将士不以礼,故及于难。
  六月,丙申,江西军乱,都将毛鹤逐观察使郑宪。
  初,安南都护李涿为政贪暴,强市蛮中马牛,一头止与盐一斗。又杀蛮酋杜存诚。群蛮怨怒,导南诏侵盗边境。峰州有林西原,旧有防冬兵六千,其旁七绾洞蛮,其酋长曰李由独,常助中国戍守,输租赋。知峰州者言于涿,请罢戍兵,专委由独防遏。于是由独势孤,不能自立,南诏拓东节度使以书诱之,以甥妻其子,补拓东押牙,由独遂帅其众臣于南诏。自是安南始有蛮患。是月,蛮寇安南。
  秋,七月,丙寅,宣州都将康全泰作乱,逐观察使郑薰。薰奔扬州。
  丁卯,右补阙内供奉张潜上疏,以为:“籵府代移之际,皆奏仓库蓄积之数,以羡馀多为课绩,朝廷亦因而甄奖。窃惟籵府财赋,所出有常,苟非赋敛过差,及停废将士,减削衣粮,则羡馀何从而致!比来南方诸镇数有不宁,皆此故也。一朝有变,所蓄之财悉遭剽掠。又发兵致讨,费用百倍,然则朝廷竟有何利!乞自今籵府长吏,不增赋敛,不减粮赐,独节游宴,省浮费,能致羡馀者,然后赏之。”上嘉纳之。容管奏都虞候来正谋叛,经略使宋涯捕斩之。初,忠武军精兵皆以黄冒首,号黄头军。李承勋以百人定岭南,宋涯使麾下效其服装,亦定容州。安南有恶民,屡为乱,闻之,惊曰:“黄头军度海来袭我矣!”相与夜围交趾城,鼓噪:“愿送都护北归,我须此城御黄头军。”王式方食,或劝出避之。式曰:“吾足一动,则城溃矣。”徐食毕,擐甲,率左右登城,建大将旗,坐而责之,敌者反走。明日,悉捕诛之。有杜守澄者,自齐、梁以来拥众据溪洞,不可制。式离间其亲党,守澄走死。安南饥乱相继,六年无上供,军中犒赏。式始修贡赋,飨将士。占城、真腊皆复通使。
  淮南节度使崔铉奏已出兵讨宣州贼。八月,甲午,以铉兼宣歙观察使。己亥,以宋州刺史温璋为宣州团练使。璋,造之子也。
  河南、北、淮南大水,徐、泗水深五丈,漂没数万家。
  冬,十月,建州刺史于延陵入辞,上曰:“建州去京师几何?”对曰:“八千里。”上曰:“卿到彼为政善恶,朕皆知之,勿谓其远。此阶前则万里也,卿知之乎?”延陵悸慑失绪,上抚而遣之。到官,竟以不职贬复州司马。
  令狐総拟李远杭州刺史,上曰:“吾闻远诗云:‘长日惟消一局棋’,安能理人!”総曰:“诗人托此为高兴耳,未必实然。”上曰:“且令往试观之。”上诏刺史毋得外徙,必令至京师,面察其能否,然后除之。令狐総尝徙其故人为邻州刺史,便道之官。上见其谢上表,以问総,对曰:“以其道近,省送迎耳。”上曰:“朕以刺史多非其人,为百姓害,故欲一一见之,访问其所施设,知其优劣以行黜陟。而诏命既行,直废格不用,宰相可畏有权!”时方寒,総汗透重裘。
  上临朝,接对群臣如宾客,虽左右近习,未尝见其有惰容。每宰相奏事,旁无一人立者,威严不可仰视。奏事毕,忽怡然曰:“可以闲语矣。”因问闾阎细事,或谈宫中游宴,无所不至。一刻许,复整容曰:“卿辈善为之,朕常恐卿辈负朕,后日不复得再相见。”乃起入宫。令狐総谓人曰:“吾十年秉政,最承恩遇;然每延英奏事,未尝不汗沾衣也!”
  初,山南东道节度使徐商,以封疆险阔,素多盗贼,选精兵数百人别置营训练,号捕盗将。及湖南逐帅,诏商讨之。南遣捕盗将二百人讨平之。
  崔铉奏克宣州,斩康全泰及其党四百馀人。
  上以光禄卿韦宙父丹有惠政于江西,以宙为江西观察使,发邻道兵以讨毛鹤。
  崔铉以宣州已平,辞宣歙观察使。十一月,戊寅,以温璋为宣歙观察使。
  兵部侍部、判户部蒋伸从容言于上曰:“近日官颇易得,人思侥幸。”上惊曰:“如此,则乱矣!”对曰:“乱则未乱,但侥幸者多,乱亦非难。”上称叹再三。伸三起,上三留之,曰:“异日不复得独对卿矣。”伸不谕。十二月,甲寅,以伸同平章事。
  韦宙奏克洪州,斩毛鹤及其党五百馀人。宙过襄州,徐商遣都将韩季友帅捕盗将从行。宙至江州,季友请夜帅其众自陆道间行,比明,至洪州,州人不知,即日讨平之,宙奏留捕盗将二百人于江西,以季友为都虞候。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十三年(己卯,公元八五九年)
  春,正月,戊午朔,赦天下。
  三月,割河东云、蔚、朔三州隶大同军。
  夏,四月,辛卯,以校书郎于琮为左拾遗内供奉。初,上欲以悰尚永福公主,既而中寝。宰相请其故,上曰:“朕近与此女子会食,对朕辄折匕箸。性情如是,岂可为士大夫妻!”乃更命悰尚广德公主。二公主皆上女。琮,敖之子也。
  武宁节度使康季荣不恤士卒,士卒噪而逐之。上以左金吾大将军田牟尝镇徐州,有能名,复以为武宁节度使,一方遂安。贬季荣于岭南。
  六月,癸巳,封宪宗子惕为彭王。
  初,上长子郓王温,无宠,居十六宅,馀子皆居禁中。夔王滋,第三子也,上爱之,欲以为嗣,为其非次,故久不建东宫。上饵医官李玄伯、道士虞紫芝、山人王乐药,疽发于背。八月,疽甚,宰相及朝臣皆不得见,上密以夔王属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使立之。三人及右军中尉王茂玄,皆上平日所厚也。独左军中尉王宗实素不同心,三人相与谋,出宗实为淮南监军。宗实已受敕于宣化门外,将自银台门出。左军副使亓元实谓宗实曰:“圣人不豫逾月,中尉止隔门起居,今日除改,未可辨也。何不见圣人而出!”宗实感寤,复入,诸门已踵故事增人守捉矣。亓元实翼导宗实直至寝殿,上已崩,东首环泣矣。宗实叱归长等,责以矫诏,皆捧足乞命。乃遣宣徽北院使齐元简迎郓王。壬辰,下诏立郓王为皇太子,权句当军国政事,仍更名漼。收归长、公儒、居方,皆杀之。癸巳,宣遗制,以令狐総摄冢宰。
  宣宗性明察沉断,用法无私,从谏如流,重惜官赏,恭谨节俭,惠爱民物,故大中之政,讫于唐亡,人思咏之,谓之小太宗。
  丙申,懿宗即位。癸卯,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以王宗实为骠骑上将军。李玄伯、虞紫芝、王乐皆伏诛。
  九月,追尊上母晁昭容为元昭皇太后。
  加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兼中书令,幽州节度使张允伸同平章事。冬,十月,辛卯,赦天下。
  十一月,戊午,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萧鄴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十二月,甲申,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杜审权同平章事。审权,元颖之弟孙也。
  浙东贼帅裘甫攻陷象山,官军屡败,明州城门昼闭,进逼剡县,有众百人,浙东骚动。观察使郑祗德遣讨击副使刘勍、副将范居植将兵三百,合台州军共讨之。
  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令狐総执政岁久,忌胜己者,中外侧目,其子氵高颇招权受贿。宣宗既崩,言事者竞攻其短。丁酉,以総同平章事,充河中节度使。以前荆南节度使、同平章事白敏中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韦皋在西川,开青溪道以通群蛮,使由蜀入贡。又选群蛮子弟聚之成都,教以书数,欲以慰悦羁縻之。业成则去,复以他子弟继之。如是五十年,群蛮子弟学于成都者殆以千数,军府颇厌于禀给。又,蛮使入贡,利于赐与,所从傔人浸多,杜悰为西川节度使,奏请节减其数,诏从之。南诏丰祐怒,其贺冬使者留表付巂州而还。又索习学子弟,移牒不逊,自是入贡不时,颇扰边境。会宣宗崩,遣中使告哀,时南诏丰祐适卒,子酋龙立,怒曰:“我国亦有丧,朝廷不吊祭。又诏书乃赐故王。”遂置使者于外馆,礼遇甚薄。使者还,具以状闻。上以酋龙不遣使来告丧,又名近玄宗讳,遂不行册礼。酋龙乃自称皇帝,国号大礼,改元建极,遣兵陷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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