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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08:30:3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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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三十六】 起强围作噩九月,尽著雍阉茂,凡一年有奇。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中之下至德二年(丁酉,公元七五七年)
  九月,丁丑,希德以轻骑至城下挑战。千里帅百骑开门突出,欲擒之;会救至,千里收骑退还,桥坏,坠堑中,反为希德所擒。仰谓从骑曰:“吾不幸至此,天也!归语诸将,善为守备,宁失帅,不可失城。”希德攻城,竟不克,送千里于洛阳,安庆绪以为特进,囚之客省。
  郭子仪以回纥兵精,劝上益征其兵以击贼。怀仁可汗遣其子叶护及将军帝德等将精兵四千馀人来至凤翔。上引见叶护,宴劳赐赉,惟其所欲。丁亥,元帅广平王亻叔将朔方等军及回纥、西域之众十五万,号二十万,发凤翔。亻叔见叶护,约为兄弟,叶护大喜,谓亻叔为兄。回纥至扶风,郭子仪留宴三日。叶护曰:“国家有急,远来相助,何以食为!”宴毕,即行。日给其军羊二百口,牛二十头,米四十斛。
  庚子,诸军俱发;壬寅,至长安城西,陈于香积寺北澧水之东。李嗣业为前军,郭子仪为中军,王思礼为后军。贼众十万陈于其北,李归仁出挑战,官军逐之,逼于其陈。贼军齐进,官军却,为贼所乘,军中惊乱,贼争趣辎重。李嗣业曰:“今日不以身饵贼,军无孑遗矣。”乃肉袒,执长刀,立于阵前,大呼奋击,当其刀者,人马俱碎,杀数十人,阵乃稍定。于是嗣业帅前军各执长刀,如墙而进,身先士卒,所向摧靡。都知兵马使王难得救其裨将,贼射之中眉,皮垂鄣目。难得自拔箭,掣去其皮,血流被面,前战不已。贼伏精骑于阵东,欲袭官军之后,侦者知之,朔方左厢兵马使仆固怀恩引回纥就击之,翦灭殆尽,贼由是气索。李嗣业又与回纥出贼阵后,与大军交击,自午及酉,斩首六万级,填沟堑死者甚众,贼遂大溃。馀众走入城,迨夜,嚣声不止。
  仆固怀恩言于广平王亻叔曰:“贼弃城走矣,请以二百骑追之,缚取安守忠、李归仁等。”亻叔曰:“将军战亦疲矣,且休息,俟明日图之。”怀恩曰:“归仁、守忠,贼之骁将,骤胜而败,此天赐我也,奈何纵之!使复得众,还为我患,悔之无及!战尚神速,何明旦也!”亻叔固止之,使还营。怀恩固请,往而复反,一夕四五起。迟明,谍至,守忠、归仁与张通儒、田乾真等皆已遁矣。癸卯,大军入西京。
  初,上欲速得京师,与回纥约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至是,叶护欲如约。广平王亻叔拜于叶护马前曰:“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则东京之人皆为贼固守,不可复取矣,愿至东京乃如约。”叶护惊跃下马答拜,跪捧王足,曰:“当为殿下径往东京。”即与仆固怀恩引回纥、西域之兵自城南过,营于浐水之东。百姓、军士、胡虏见亻叔拜者,皆泣曰:“广平王真华、夷之主!”上闻之,喜曰:“朕不及也!”亻叔整众入城,百姓老幼夹道欢呼悲泣。亻叔留长安,镇抚三日,引大军东出。以太子少傅虢王巨为西京留守。
  甲辰,捷书至凤翔,百寮入贺。上涕泗交颐,即日,遣中使啖庭瑶入蜀奏上皇,命左仆射裴冕入京师,告郊庙及宣慰百姓。
  上以骏马召李泌于长安。既至,上曰:“朕已表请上皇东归,朕当还东宫复修人子之职。”泌曰:“表可追乎?”上曰:“已远矣。”泌曰:“上皇不来矣。”上惊,问故。泌曰:“理势自然”。上曰:“为之奈何?”泌曰:“今请更为群臣贺表,言自马嵬请留,灵武劝进,及今成功,圣上思恋晨昏,请速还京以就孝养之意,则可矣。”上即使泌草表。上读之,泣曰:“朕始以至诚愿归万机。今闻先生之言,乃寤其失。”立命中使奉表入蜀,因就泌饮酒,同榻而寝。而李辅国请取契钥付泌,泌请使辅国掌之;上许之。
  泌曰:“臣今报德足矣,复为闲人,何乐如之!”上曰:“朕与先生累年同忧患,今方相同娱乐,奈何遽欲去乎!”泌曰:“臣有五不可留,愿陛下听臣去,免臣于死。”上曰:“何谓也?”对曰:“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宠臣太深,臣功太高,迹太奇,此其所以不可留也。”上曰:“且眠矣,异日议之。”对曰:“陛下今就臣榻卧,犹不得请,况异日香案之前乎!陛下不听臣去,是杀臣也。”上曰:“不意卿疑朕如此,岂有如朕而办杀卿邪!是直以朕为句践也!”对曰:“陛下不办杀臣,故臣求归;若其既办,臣安得复言!且杀臣者,非陛下也,乃‘五不可’也。陛下向日待臣如此,臣于事犹有不敢言者,况天下既安,臣敢言乎!”
  上良久曰:“卿以朕不从卿北伐之谋乎!”对曰:“非也,所不敢言者,乃建宁耳。”上曰:“建宁,朕之爱子,性英果,艰难时有功,朕岂不知之!但因此为小人所教,欲害其兄,图继嗣,朕以社稷大计,不得已而除之。卿不细知其故邪?”对曰:“若有此心,广平当怨之。广平每与臣言其冤,辄流涕呜咽。臣今必辞陛下去,始敢言之耳。”上曰:“渠尝夜扪广平,意欲加害。”对曰:“此皆出谗人之口,岂有建宁之孝友聪明,肯为此乎!且陛下昔欲用建宁为元帅,臣请用广平。建宁若有此心,当深憾于臣;而以臣为忠,益相亲善,陛下以此可察其心矣。”上乃泣下曰:“先生言是也。既往不咎,朕不欲闻之。”
  泌曰:“臣所以言之者,非咎既往,乃欲陛下慎将来耳。昔天后有四子,长曰太子弘,天后方图称制,恶其聪明,鸩杀之,立次子雍王贤。贤内忧惧,作《黄台瓜辞》,冀以感悟天后。天后不听,贤卒死于黔中。其辞曰:‘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今陛下已一摘矣,慎无再摘!”上愕然曰:“安有是哉!”卿录是辞,朕当书绅。”对曰:“陛下但识之于心,何必形于外也!”是时广平王有大功,良娣忌之,潜构流言,故泌言及之。泌复固请归山,上曰:“俟将发此议之。”
  郭子仪引蕃、汉兵追贼至潼关,斩首五千级,克华阴、弘农二郡。关东献俘百馀人,敕皆斩之;监察御史李勉言于上曰:“今元恶未除,为贼所污者半天下,闻陛下龙兴,咸思洗心以承圣化,今悉诛之,是驱之使从贼也。”上遽使赦之。
  冬,十月,丁未,啖庭瑶至蜀。
  壬子,兴平军奏:破贼于武关,克上洛郡。
  吐蕃陷西平。
  尹子奇久围睢阳,城中食尽,议弃城东走,张巡、许远谋,以为:“睢阳,江、淮之保障,若弃之去,贼必乘胜长驱,是无江、淮也。且我众饥羸,走必不达。古者战国诸侯,尚相救恤,况密迩群帅乎!不如坚守以待之。”茶纸既尽,遂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又尽,巡出爱妾,杀以食士,远亦杀其奴;然后括城中妇人食之;既尽,继以男子老弱。人知必死,莫有叛者,所馀才四百人。
  癸丑,贼登城,将士病,不能战。巡西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城遂陷,巡、远俱被执。尹子奇问巡曰:“闻君每战眦裂齿碎,何也?”巡曰:“吾志吞逆贼,但力不能耳!”子奇以刀抉其口视之,所馀才三四。子奇义其所为,欲活之。其徒曰:“彼守节者也,终不为吾用。且得士心,存之,将为后患。”乃并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皆斩之。巡且死,颜色不乱,扬扬如常。生致许远于洛阳。
  巡初守睢阳时,卒仅万人,城中居人亦且数万,巡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前后大小战凡四百馀,杀贼卒十二万人。巡行兵不依古法教战陈,令本将各以其意教之。人或问其故,巡曰:“今与胡虏战,云合鸟散,变态不恒。数步之间,势有同异。临机应猝,在于呼吸之间,而动询大将,事不相及,非知兵之变者也。故吾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兵将相习,人自为战,不亦可乎!”自兴兵,器械、甲仗皆取之于敌,未尝自修。每战,将士或退散,巡立于战所,谓将士曰:“我不离此,汝为我还决之。”将士莫敢不还死战,卒破敌。又推诚待人,无所疑隐;临敌应变,出奇无穷;号令明,赏罚信,与众共甘苦寒暑,故下争致死力。
  张镐闻睢阳围急,倍道亟进,檄浙东、浙西、淮南、北海诸节度及谯郡太守闾丘晓,使共救之。晓素傲很,不受镐命。比镐至,睢阳城已陷三日。镐召晓,杖杀之。
  张通儒等收馀众走保陕,安庆绪悉发洛阳兵,使其御史大夫严庄将之,就通儒以拒官军,并旧兵步骑犹十五万。己未,广平王亻叔至曲沃。回纥叶护使其将军鼻施吐拨裴罗等引军旁南山搜伏,因驻军岭北。郭子仪等与贼遇于新店,贼依山而陈。子仪等初与之战,不利,贼逐之下山。回纥自南山袭其背,于黄埃中发十馀矢。贼惊顾曰:“回纥至矣!”遂溃。官军与回纥夹击之,贼大败,僵尸蔽野。严庄、张通儒等弃陕东走,广平王亻叔、郭子仪入陕城,仆固怀恩等分道追之。
  严庄先入洛阳告安庆绪。庚申夜,庆绪帅其党自苑门出,走河北;杀所获唐将哥舒翰、程千里等三十馀人而去。许远死于偃师。
  壬戌,广平王亻叔入东京。回纥意犹未厌,亻叔患之。父老请率罗锦万匹以赂回纥,回纥乃止。
  成都使还,上皇诰曰:“当与我剑南一道自奉,不复来矣。”上忧惧,不知所为。数日后,使者至,言:“上皇初得上请归东宫表,彷徨不能食,欲不归;及群臣表至,乃大喜,命食作乐,下诰定行日。”上召李泌告之曰:“皆卿力也!”泌求归山不已,上固留之,不能得,乃听归衡山。敕郡县为之筑室于山中,给三品料。
  癸亥,上发凤翔,遣太子太师韦见素入蜀,奉迎上皇。
  乙丑,郭子仪遣左兵马使张用济、右武锋使浑释之将兵取河阳及河内;严庄来降。陈留人杀尹子奇,举郡降。田承嗣围来瑱于颍川,亦遣使来降;郭子仪应之缓,承嗣复叛,与武令珣皆走河北。制以瑱为淮南节度使。
  丙寅,上至望贤宫,得东京捷奏。丁卯,上入西京。百姓出国门奉迎,二十里不绝,舞跃呼万岁,有泣者。上入居大明宫。御史中丞崔器令百官受贼官爵者皆脱巾徒跣立于含元殿前,搏膺顿首请罪,环之以兵,使百官临视之。太庙为贼所焚,上素服向庙哭三日。是日,上皇发蜀郡。
  安庆绪走保鄴郡,改鄴郡为安成府,改元天成;从骑不过三百,步卒不过千人,诸将阿史那承庆等散投常山、赵郡、范阳。旬日间,蔡希德自上党,田承嗣自颍川,武令珣自南阳,各帅所部兵归之。又召募河北诸郡人,众至六万,军声复振。
  广平王亻叔之入东京也,百官受安禄山父子官者陈希烈等三百馀人,皆素服悲泣请罪。亻叔以上旨释之,寻勒赴西京。己巳,崔器令诣朝堂请罪,如西京百官之仪,然后收系大理、京兆狱。其府县所由、祗承人等受贼驱使追捕者,皆收系之。
  初,汲郡甄济,有操行,隐居青岩山,安禄山为采访使,奏掌书记。济察禄山有异志,诈得风疾,舁归家。禄山反,使蔡希德引行刑者二人,封刀召之,济引首待刀,希德以实病白禄山。后安庆绪亦使人强舁至东京,月馀,会广平王亻叔平东京,济起,诣军门上谒,亻叔遣诣京师,上命馆之于三司,令受贼官爵者列拜以愧其心,以济为秘书郎。国子司业苏源明称病不受禄山官,上擢为考功郎中、知制诰。壬申,上御丹凤楼,下制:“士庶受贼官禄,为贼用者,令三司条件闻奏;其因战被虏,或所居密近,因与贼往来者,皆听自首除罪;其子女为贼所污者,勿问。”
  癸酉,回纥叶护自东京还,上命百官迎之于长乐驿,上与宴于宣政殿。叶护奏以“军中马少,请留其兵于沙苑,自归取马,还为陛下扫除范阳馀孽。”上赐而遣之。
  十一月,广平王亻叔、郭子仪来自东京,上劳子仪曰:“吾之家国,由卿再造。”
  张镐帅鲁炅、来瑱、吴王祗、李嗣业、李奂五节度徇河南、河东郡县,皆下之;惟能元皓据北海,高秀岩据大同,未下。
  己丑,以回纥叶护为司空、忠义王;岁遗回纥绢二万匹,使就朔方军受之。
  以严庄为司农卿。上之在彭原也,更以栗为九庙主;庚寅,朝享于长乐殿。
  丙申,上皇至凤翔,从兵六百馀人,上皇命悉以甲兵输郡库。上发精骑三千奉迎。十二月,丙午,上皇至咸阳,上备法驾迎于望贤宫。上皇在宫南楼,上释黄袍,着紫袍,望楼下马,趋进,拜舞于楼下。上皇降楼,抚上而泣。上捧上皇足,呜咽不自胜。上皇索黄袍,自为上著之,上伏地顿首固辞。上皇曰:“天数、人心皆归于汝,使朕得保养馀齿,汝之孝也!”上不得已,受之。父老在仗外,欢呼且拜。上令开仗,纵千馀人入谒上皇,曰:“臣等今日复睹二圣相见,死无恨矣!”上皇不肯居正殿,曰:“此天子之位也。”上固请,自扶上皇登殿。尚食进食,上品尝而荐之。丁未,将发行宫,上亲为上皇习马而进之。上皇上马,上亲执鞚。行数步,上皇止之。上乘马前引,不敢当驰道。上皇谓左右曰:“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左右皆呼万岁。上皇自开远门入大明宫,御含元殿,慰抚百官;乃诣长东殿谢九庙主,恸哭久之;即日,幸兴庆宫,遂居之。上累表请避位还东宫,上皇不许。
  辛亥,以礼部尚书李岘、兵部侍郎吕謓为详理使,与御史大夫崔器共按陈希烈等狱。岘以殿中侍御史李栖筠为详理判官,栖筠多务平恕,故人皆怨謓、器之刻深,而岘独得美誉。
  戊午,上御丹凤楼,赦天下,惟与安禄山同反及李林甫、王鉷、杨国忠子孙不在免例。立广平王亻叔为楚王,加郭子仪司徒,李光弼司空,自馀蜀郡、灵武扈从立功之臣,皆进阶,赐爵,加食邑有差。李憕、卢奕、颜杲卿、袁履谦、许远、张巡、张介然、蒋清、庞坚等皆加追赠,官其子孙。战亡之家,给复二载。郡县来载租、庸三分蠲一。近所改郡名、官名,一依故事。以蜀郡为南京,凤翔为西京,西京为中京。以张良娣为淑妃,立皇子南阳王亻系为赵王,新城王仅为彭王,颍川王僴为兗王,东阳王俴为泾王,儂为襄王,倕为杞王,偲为召王,佋为兴王,侗为定王。
  议者或罪张巡以守睢阳不去,与其食人,曷若全人。其友人李翰为之作传,表上之,以为:“巡以寡击众,以弱制强,保江、淮以待陛下之师,师至而巡死,巡之功大矣。而议者或罪巡以食人,愚巡以守死,善遏恶扬,录瑕弃用,臣窃痛之!巡所以固守者,以待诸军之救,救不至而食尽,食既尽而及人,乖其素志。设使巡守城之初已有食人之计,损数百之众以全天下,臣犹曰功过相掩,况非其素志乎!今巡死大难,不睹休明,唯其令名是其荣禄。若不时纪录,恐远而不传,使巡生死不遇,诚可悲焉!臣敢撰传一卷献上,乞编列史官。”众议由是始息。是后赦令无不及李憕等,而程千里独以生执贼庭,不沾褒赠。甲子,上皇御宣政殿,以传国宝授上,上始涕泣而受之。
  安庆绪之北走也,其大将北平王李归仁及精兵曳落河、同罗、六州胡数万人皆溃归范阳,所过俘掠,人物无遗。史思明厚为之备,且遣使逆招之范阳境,曳落河、六州胡皆降。同罗不从,思明纵兵击之,同罗大败,悉夺其所掠,馀众走归其国。
  庆绪忌思明之强,遣阿史那承庆、安守忠往征兵,因密图之。判官耿仁智说思明曰:“大夫崇重,人莫敢言,仁智愿一言而死。”思明曰:“何也?”仁智曰:“大夫所以尽力于安氏者,迫于凶威耳,今唐室中兴,天子仁圣,大夫诚帅所部归之,此转祸为福之计也。”裨将乌承玼说思明曰:“今唐室再造,庆绪叶上露耳。大夫奈何与之俱亡!若归款朝廷,以自湔洗,易于反掌耳。”思明以为然。
  承庆、守忠以五千劲骑自随,至范阳,思明番众数万迎之,相距一里所,使人谓承庆等曰:“相公及王远至,将士不胜其喜,然边兵怯懦,惧相公之众,不敢进,愿弛弓以安之。”承庆等从之。思明引承庆等入内厅乐饮,别遣人收其甲兵,诸郡兵皆给粮纵遣之,愿留者厚赐,分隶诸营。明日。囚承庆等,遣其将窦子昂奉表以所部十三郡及兵八万来降,并帅其河东节度使高秀岩亦以所部来降。乙丑,子昂至京师。上大喜,以思明为归义王、范阳节度使,子七人皆除显官。遣内侍李思敬与乌承恩往宣慰,使将所部兵讨庆绪。
  先是,庆绪以张忠志为常山太守,思明召忠志还范阳,以其将薛萼摄恒州刺史,开井陉路,招赵郡太守陆济,降之;命其子朝义将兵五千人摄冀州刺史,以其将令狐彰为博州刺史。乌承恩所至宣布诏旨,沧、瀛、安、深、德、棣等州皆降,虽相州未下,河北率为唐有矣。
  上皇加上尊号曰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
  郭子仪还东都,经营河北。
  崔器、吕謓上言:“诸陷贼官,背国从伪,准律皆应处死。”上欲从之。李岘以为:“贼陷两京,天子南巡,人自逃生。此属皆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今一概以叛法处死,恐乖仁恕之道。且河北未平,群臣陷贼者尚多,若宽之,足开自新之路;若尽诛之,是坚其附贼之心也。《书》曰:‘歼厥渠魁,胁从罔理。’謓、器守文,不达大体。惟陛上图之。”争之累日,上从岘议,以六等定罪,重者刑之于市,次赐自尽,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贬。壬申,斩达奚珣等十八人于城西南独柳树下,陈希烈等七人赐自尽于大理寺;应受杖者于京兆府门。
  上欲免张均、张垍死,上皇曰:“均、垍事贼,皆任权要。均仍为贼毁吾家事,罪不可赦!”上叩头再拜曰:“臣非张说父子,无有今日。臣不能活均、垍,使死者有知,何面目见说于九泉!”因俯伏流涕。上皇命左右扶上起,曰:“张垍为汝长流岭表,张均必不可活,汝更勿救!”上泣而从命。
  安禄山所署河南尹张万顷独以在贼中能保庇百姓,不坐。顷之,有自贼中来降者,言“唐群臣从安庆绪在鄴者,闻广平王赦陈希烈等,皆自悼,恨失身贼庭;及闻希烈等诛,乃止。”上甚悔之。
  臣光曰:为人臣者,策名委质,有死无贰。希烈等或贵为卿相,或亲连肺腑,于承平之日,无一言以规人主之失,救社稷之危,迎合取容以窃富贵;及四海横溃,乘舆播越,偷生苟免,顾恋妻子,媚贼称臣,为之陈力,此乃屠酤之所羞,犬马之不如。倘更全其首领,复其官爵,是诌谀之臣无往而不得计也。彼颜杲卿、张巡之徒,世治则摈斥外方,沉抑下僚;世乱则委弃孤城,齑粉寇手。何为善者之不幸而为恶者之幸,朝廷待忠义之薄而保奸邪之厚邪!至于微贱之臣,巡徼之隶,谋议不预,号令不及,朝闻亲征之诏,夕失警跸之所,乃复责其不能扈从,不亦难哉!六等议刑,斯亦可矣,又何悔焉!
  故妃韦氏既废为尼,居禁中,是岁卒。
  置左、右神武军,取元从子弟充,其制皆如四军,总谓之北牙六军。又择善骑射者千人为殿前射生手,分左、右厢,号曰英武军。
  升河中防御使为节度,领蒲、绛等七州;分剑南为东、西川节度,东川领梓、遂等十二州;又置荆澧节度,领荆、澧等五州;夔峡节度,领夔、峡等五州;更安西曰镇西。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中之下乾元元年(戊戌,公元七五八年)
  春,正月,戊寅,上皇御宣政殿,授册,加上尊号。上固辞“大圣”之号,上皇不许。上尊上皇曰太上至道圣皇天帝。
  先是,官军既克京城,宗庙之器及府库资财多散在民间,遣使检括,颇有烦扰;乙酉,敕尽停之,乃命京兆尹李岘安抚坊市。
  二月,癸卯朔,以殿中监李辅国兼太仆卿。辅国依附张淑妃,判元帅府行军司马,势倾朝野。
  安庆绪所署北海节度使能元皓举所部来降,以为鸿胪卿,充河北招讨使。
  丁未,上御明凤门,赦天下,改元。尽免百姓今载租、庸。复以载为年。
  庚午,以安东副大都护王玄志为营州刺史,充平卢节度使。三月,甲戌,徙楚王亻叔为成王。
  戊寅,立张淑妃为皇后。
  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屯河内。癸巳,北庭兵马使王惟良谋作乱,嗣业与裨将荔非元礼讨诛之。
  安庆绪之北走也,其平原太守王暕、清河太守宇文宽皆杀其使者来降;庆绪使其将蔡希德、安太清攻拔之,生擒以归,c061于鄴市。凡有谋归者,皆诛及种、族,乃至部曲、州县、官属,连坐死者甚众。又与其群臣歃血盟于鄴南,而人心益离。庆绪闻李嗣业在河内,夏,四月,与蔡希德、崔乾祐将步骑二万,涉沁水攻之,不胜而还。
  癸卯,以太子少师虢王巨为河南尹,充东京留守。
  辛卯,新主入太庙。甲寅,上享太庙,遂祀昊天上帝;乙卯,御明凤门,赦天下。
  五月,壬午,制停采访使,改黜陟使为观察使。
  张镐性简澹,不事中要,闻史思明请降,上言:“思明凶险,因乱窃位,力强则众附,势夺则人离,彼虽人面,心如野兽,难以德怀,愿勿假以威权。”又言:“滑州防御使许叔冀,狡猾多诈,临难必变,请征入宿卫。”时上以宠纳思明,会中使自范阳及白马来,皆言思明、叔冀忠恳可信,上以镐为不切事机,戊子,罢为荆州防御使;以礼部尚书崔光远为河南节度使。
  张后生兴王佋,才数岁,欲以为嗣。上疑未决,从容谓考功郎中、知制诰李揆曰:“成王长,且有功,朕欲立为太子,卿意何如?”揆再拜贺曰:“此社稷之福,臣不胜大庆!”上喜曰:“朕意决矣。”庚寅,立成王亻叔为皇太子。揆,玄道之玄孙也。
  乙未,以崔圆为太子少师,李麟为少傅,皆罢政事。上颇好鬼神,太常少卿王玙专依鬼神以求媚,每议礼仪,多杂以巫祝俚俗。上悦之,以玙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赠故常山太守颜杲卿太子太保,谥曰忠节,以其子威明为太仆丞。杲卿之死也,杨国忠用张通幽之谮,竟无褒赠。上在凤翔,颜真卿为御史大夫,泣诉于上。上乃出通幽为普安太守,具奏其状于上皇,上皇杖杀通幽。杲卿子泉明为王承业所留,因寓居寿阳,为史思明所虏,裹以牛革,送于范阳。会安庆绪初立,有赦,得免。思明降,乃得归,求其父尸于东京,得之,遂并袁履谦尸棺敛以归。杲卿姊妹女及泉明之子皆流落河北;真卿时为蒲州刺史,使泉明往求之,泉明号泣求访,哀感路人,久乃得之。泉明诣亲故乞索,随所得多少赎之,先姑姊妹而后其子。姑女为贼所掠,泉明钱二百缗,欲赎己女,闵其姑愁悴,先赎姑女;比更得钱,求其女,已失所在。遇群从姊妹及父时将吏袁履谦等妻子流落者,皆与之归,凡五十馀家,三百馀口,均减资粮,一如亲戚。至蒲州,直卿悉加赡给,久之,随其所适而资送之。袁履谦妻疑履谦衣衾俭薄,发棺视之,与杲卿无异,乃始惭服。
  六月,己酉,立太一坛于南郊之东,从王玙之请也。上尝不豫,卜云山川为祟,玙请遣中使与女巫乘驿分祷天下名山大川。巫恃势,所过烦扰州县,干求受赃。黄州有巫,盛年美色,从无赖少年数十,为蠹尤甚,至黄州,宿于驿舍。刺史左震晨至驿,门扃锁,不可启,震怒,破锁而入,曳巫于阶下斩之,所从少年悉毙之,籍其赃数十万,具以状闻,且请以其赃代贫民租,遣中使还京师,上无以罪也。
  以开府仪同三司李嗣业为怀州刺史,充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
  山人韩颖改造新历,丁巳,初行颖历。
  戊午,敕两京陷贼官,三司推究未毕者皆释之;已贬、降者续处分。
  太子少师房琯既失职,颇怏怏,多称疾不朝,而宾客朝夕盈门,其党为之扬言于朝云:“琯有文武才,宜大用。”上闻而恶之,下制数琯罪,贬幽州刺史。前祭酒刘秩贬阆州刺史,京兆尹严武贬巴州刺史;皆琯党也。
  初,史思明以列将事来卢军使乌知义,知义善待之。知义子承恩为信都太守,以郡降思明,思明思旧恩而全之。及安庆绪败,承恩说思明降唐。李光弼以思明终当叛乱,而承恩为思明所亲信,阴使图之;又劝上以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赐阿史那承庆铁券,令共图思明,上从之。
  承恩多以私财募部曲,又数衣妇人服诣诸将营说诱之,诸将以白思明,思明疑未察。会承恩入京师,上使内侍李思敬与之俱至范阳宣慰。承恩既宣旨,思明留承恩馆于府中,帷其床,伏二人于床下。承恩少子在范阳,思明使省其父。夜中,承恩密谓其子曰:“吾受命除此逆胡,当以吾为节度使。”二人于床下大呼而出。思明乃执承恩,索其装囊,得铁券及光弼牒,牒云:“承庆事成则付铁券;不然,不可付也。”又得簿书数百纸,皆先从思明反者将士名。思明责之曰:“我何负于汝而为此!”承恩谢曰:“死罪,此皆李光弼之谋也。”思明乃集将佐吏民,西向大哭曰:“臣以十三万众降朝廷,何负陛下,而欲杀臣!”遂榜杀承恩父子,连坐死者二百馀人。承恩弟承玼免。思明囚思敬,表上其状。上遣中使慰谕思明曰:“此非朝廷与光弼之意,皆承恩所为,杀之甚善。”
  会三司议陷贼官罪状至范阳,思明谓诸将曰:“陈希烈辈皆朝廷大臣,上皇自弃之幸蜀,今犹不免于死,况吾属本从安禄山反乎!”诸将请思明表求诛光弼,思明从之,命判官耿仁智与其僚张不矜为表云:“陛下不为臣诛光弼,臣当自引兵就太原诛之。”不矜草表以示思明,及将入函,仁智悉削去之。写表者以白思明,思明命执二人斩之。仁智事思明久,思明怜,欲活之,复召入,谓曰:“我任使汝垂三十年,今日非我负汝。”仁智大呼曰:“人生会有一死,得尽忠义,死之善者也。今从大夫反,不过延岁月,岂若速死之愈乎!”思明怒,乱捶之,脑流于地。
  乌承玼太原,李光弼表为昌化郡王,充石岭军使。
  秋,七月,丙戌,初铸当十大钱,文曰“乾元重宝”,从御史中丞第五琦之谋也。
  丁亥,册命回纥可汗曰英武威远毘伽阙可汗,以上幼女宁国公主妻之。以监汉中王瑀为册礼使,右司郎中李巽副之;命左仆射裴冕送公主至境上。戊子,又以司勋员餐郎鲜于叔明为瑀副。叔明,仲通之弟也。甲子,上送宁国公主至咸阳,公主辞诀曰:“国家事重,死且无恨!”上流涕而还。
  瑀等至回纥牙帐,可汗衣赭袍胡帽,坐帐中榻上,仪卫甚盛,引瑀等立于帐外,瑀不拜而立,可汗曰:“我与天可汗两国之君,君臣有礼,何得不拜!”瑀与叔明对曰:“向者唐与诸国为婚,皆以宗室女为公主。今天子以可汗有功,自以所生女妻可汗。恩礼至重,可汗奈何以子婿傲妇翁,坐榻上受册命邪!”可汗改容,起受册命。明日,立公主为可敦,举国皆喜。
  乙未,郭子仪入朝。
  八月,壬寅,以青、登等五州节度使许叔冀为滑、濮等六州节度使。
  庚戌,李光弼入朝。丙辰,以郭子仪为中书令,光弼为侍中。丁巳,子仪诣行营。
  回纥遣其臣骨啜特勒及帝德将骁骑三千助讨安庆绪,上命朔方左武锋使仆固怀恩领之。
  九月,庚午朔,以右羽林大将军赵泚为蒲、同、虢三州节度使。
  丙子,招讨党项使王仲升斩党项酋长拓跋戎德,传首。
  安庆绪之初至鄴也,虽枝党离析,犹据七郡六十馀城,甲兵资粮丰备。庆绪不亲政事,专以缮台沼楼船、酣饮为事。其大臣高尚、张通儒等争权不叶,无复纲纪。蔡希德有才略,部兵精锐,而性刚,好直言,通儒谮而杀之;麾下数千人皆逃散,诸将怨怒不为用。以崔乾祐为天下兵马使,总中外兵,乾祐愎戾好杀,士卒不附。
  庚寅,命朔方郭子仪、淮西鲁炅、兴平李奂、滑濮许叔冀、镇西、北庭李嗣业、郑蔡季广琛、河南崔光远七节度使及平卢兵马使董秦将步骑二十万讨庆绪;又命河东李光弼、关内、泽潞王思礼二节度使将所部兵助之。上以子仪、光弼皆元勋,难相统属,故不置元帅,但以宦官开府仪同三司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观军容之名自此始。癸巳,广州奏:大食、波斯围州城,刺史韦利见逾城走,二国兵掠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
  冬,十月,甲辰,册太子,更名曰豫。自中兴以来,群下无复赐物,至是,始有新铸大钱,百官、六军沾赉有差。
  郭子仪引兵自杏园济河,东至获嘉,破安太清,斩首四千级,捕虏五百人。太清走保卫州,子仪进围之;丙午,遣使告捷。鲁炅自阳武济,季广琛、崔光远自酸枣济,与李嗣业兵皆会子仪于卫州。庆绪悉举鄴中之众七万救卫州,分三军,以崔乾祐将上军,田承嗣将下军,庆绪自将中军。子仪使善射者三千人伏于垒垣之内,令曰:“我退,贼必逐我,汝乃登垒,鼓噪而射之。”既而与庆绪战,伪退,贼逐之,至垒下,伏兵起射之,矢如雨注,贼还走,子仪复引兵逐之,庆绪大败。获其弟庆和,杀之。遂拔卫州。庆绪走,子仪等追之至鄴,许叔冀、董秦、王思礼及河东兵马使薛兼训皆引兵继至。庆绪收馀众拒战于愁思冈,又败。前后斩首三万级,捕虏千人。庆绪乃入城固守,子仪等围之,李光弼引兵继至。庆绪窘急,遣薛嵩求救于史思明,且请以位让之。思明发范阳兵十三万欲救鄴,观望未敢进,先遣李归仁将步骑一万军于滏阳,遥为庆绪声势。
  甲寅,上皇幸化清宫;十一月,丁丑,还京师。
  崔光远拔魏州;丙戌,以前兵部侍郎萧华为魏州防御使。会史思明分军为三,一出邢、洛,一出冀、贝,一自洹水趣魏州。郭子仪奏以崔光远代华,十二月,癸卯,敕以光远领魏州刺史。
  甲辰,置浙江西道节度使,领苏、润等十州,以升州刺史韦黄裳为之。庚戌,置浙江东道节度使,领越、睦等八州,以户部尚书李峘为之,兼淮南节度使。
  己未,群臣请上尊号曰乾元大圣光天文武孝感皇帝;许之。
  史思明乘崔光远初至,引兵大下,光远使将军李处崟拒之。贼势盛,处崟连战不利,还趣城。贼追至城下,扬言曰:“处崟召我来,何为不出!”光远信之,腰斩处崟。处崟,骁将,众所恃也,既死,众无斗志,光远脱身走还汴州。丁卯,思明陷魏州,所杀三万人。
  平卢节度使王玄志薨,上遣中使往抚慰将士,且就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以旌节。高丽人李怀玉为裨将,杀玄志之子,推侯希逸为平卢军使。希逸之母,怀玉姑也,故怀玉立之。朝廷因以希逸为节度副使。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始。
  臣光曰:夫民生有欲,无主则乱。是故圣人制礼以治之。自天子、诸侯至于卿、大夫、士、庶人,尊卑有分,大小有伦,若纲条之相维,臂指之相使,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其在《周易》,“上天、下泽,履。”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此之谓也。凡人君所以能有其臣民者,以八柄存乎己也。苟或舍之,则彼此之势均,何以使其下哉!
  肃宗遭唐中衰,幸而复国,是宜正上下之礼以纲纪四方;而偷取一时之安,不思永久之患。彼命将帅,统籵维,国之大事也,乃委一介之使,徇行伍之情,无问贤不肖,惟其所欲与者则授之。自是之后,积习为常,君臣循守,以为得策,谓之姑息。乃至偏裨士卒,杀逐主帅,亦不治其罪,因以其位任授之。然则爵禄、废置、杀生、予夺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乱之生也,庸有极乎!
  且夫有国家者,赏善而诛恶,故为善者劝,为恶者惩。彼为人下而杀逐其上,恶孰大焉!乃使之拥旄秉钺,师长一方,是赏之也。赏以劝恶,恶其何所不至乎!《书》云:“远乃猷。”《诗》云:“猷之未远,是用大谏。”孔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天下之政,而专事姑息,其忧患可胜校乎!由是为下者常眄眄焉伺其上,苟得间则攻而族之;为上者常惴惴焉畏其下,苟得间则掩而屠之;争务先发以逞其志,非有相保养为俱利久存之计也。如是而求天下之安,其可得乎!迹其厉阶,肇于此矣。
  盖古者治军必本于礼,故晋文公城濮之战,见其师少长有礼,知其可用。今唐治军而不顾礼,使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将帅,则将帅之陵天子,自然之势也。
  由是祸乱继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无所控诉,凡二百馀年。然后宋受命。太祖始制军法,使以阶级相承,小有违犯,咸伏斧质。是以上下有叙,令行禁止,四征不庭,无思不服,宇内乿安,兆民允殖,以迄于今,皆由治军以礼故也。岂非诒谋之远哉!
  是岁,置振武节度使,领镇北大都护府、麟、胜二州;又置陕虢华及豫许汝二节度使。安南经略使为节度使,领交、陆等十一州。
  吐蕃陷河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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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08:30:5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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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三十七】 起屠维大渊献,尽上章困敦,凡二年。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上乾元二年(己亥,公元七五九年)
  春,正月,己巳朔,史思明筑坛于魏州城北,自称大圣燕王;以周挚为行军司马。李光弼曰:“思明得魏州而按兵不进,此欲使我懈惰,而以精锐掩吾不备也。请与朔方军同逼魏城,求与之战。彼惩嘉山之败,必不敢轻出。得旷日引久,则鄴城必拔矣。庆绪已死,彼则无辞以用其众也。”鱼朝恩以为不可,乃止。
  戊寅,上祀九宫贵神,用王玙之言也。乙卯,耕藉田。
  镇西节度使李嗣业攻鄴城,为流矢所中,丙申,薨;兵马使荔非元礼代将其众。初,嗣业表段秀实为怀州长史,知留后事,时诸军屯戍日久,财竭粮尽,秀实独运刍粟,募兵市马以奉镇西行营,相继于道。
  二月,壬子,月食,既。先是百官请加皇后尊号曰“辅圣”,上以问中书舍人李揆,对曰:“自古皇后无尊号,惟韦后有之,岂足为法!”上惊曰“庸人几误我!”会月食,事遂寝。后与李辅国相表里,横于禁中,干豫政事,请托无穷。上颇不悦,而无如之何。
  郭子仪等九节度使围鄴城,筑垒再重,穿堑三重,壅漳水灌之。城中井泉皆溢,构栈而居,自冬涉春,安庆绪坚守以待史思明,食尽,一鼠直钱四千,淘墙及马矢以食马。人皆以为克在朝夕,而诸军既无统帅,进退无所禀;城中人欲降者,碍水深,不得出。城久不下,上下解体。
  思明乃自魏州引兵趣鄴,使诸将去城各五十里为营,每营击鼓三百面,遥胁之。又每营选精骑五百,日于城下抄掠,官军出,即散归其营;诸军人马牛车日有所失,樵采甚艰,昼备之则夜至,夜备之则昼至。时天下饥馑,转饷者南自江、淮,西自并、汾,舟车相继。思明多遣壮士窃官军装号,督趣运者,责其稽缓,妄杀戮人,运者骇惧;舟车所聚,则密纵火焚之;往复聚散,自相辨识,而官军逻捕不能察也。由是诸军乏食,人思自溃。思明乃引大军直抵城下,官军与之刻日决战。
  三月,壬申,官军步骑六十万陈于安阳河北,思明自将精兵五万敌之,诸军望之,以为游军,未介意。思明直前奋击,李光弼、王思礼、许叔冀、鲁炅先与之战,杀伤相半;鲁炅中流矢。郭子仪承其后,未及布陈,大风忽起,吹沙拔木,天地昼晦,咫尺不相辨。两军大惊,官军溃而南,贼溃而北,弃甲仗辎重委积于路。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保东京。战马万匹,惟存三千,甲仗十万,遗弃殆尽。东京士民惊骇,散奔山谷,留守崔圆、河南尹苏震等官吏南奔襄、邓,诸节度各溃归本镇。士卒所过剽掠,吏不能止,旬日方定。惟李光弼、王思礼整勒部伍,全军以归。
  子仪至河阳,将谋城守。师人相惊,又奔缺门。诸将继至,众及数万,议捐东京,退保蒲、陕。都虞候张用济曰:“蒲、陕荐饥,不如守河阳,贼至,并力拒之。”子仪从之。使都游弈使灵武韩游瑰将五百骑前趣河阳,用济以步卒五千继之。周挚引兵争河阳,后至,不得入而去。用济役所部兵筑南、北两城而守之。段秀实帅将士妻子及公私辎重自野戍渡河,待命于河清之南岸,荔非元礼至而军焉。诸将各上表请罪,上皆不问,惟削崔圆阶封,贬苏震为济王府长史,削银青阶。
  史思明审知官军溃去,自沙河收整士众,还屯鄴城南。安庆绪收子仪等营中粮,得六七万石,与孙孝哲、崔乾祐谋闭门更拒思明。诸将曰:“今日岂可复背史王乎!”思明不与庆绪相闻,又不南追官军,但日于军中飨士。张通儒、高尚等言于庆绪曰:“史王远来,臣等皆应迎谢。”庆绪曰:“任公暂往。”思明见之涕泣,厚礼而归之。经三日,庆绪不至。思明密召安太清令诱之,庆绪窘蹙,不知所为,乃遣太清上表称臣于思明,请待解甲入城,奉上玺绶。思明省表,曰:“何至如此!”因出表遍示将士,咸称万岁。乃手疏唁庆绪而不称臣,且曰:“愿为兄弟之国,更作籵篱之援。鼎足而立,犹或庶几;北面之礼,固不敢受。”并封表还之。庆绪大悦,因请歃血同盟,思明许之。庆绪以三百骑诣思明营,思明令军士擐甲执兵以待之,引庆绪及诸弟入至庭下。庆绪再拜稽首曰:“臣不克荷负,弃失两都,久陷重围,不意大王以太上皇之故,远垂救援,使臣应死复生,摩顶至踵,无以报德。”思明忽震怒曰:“弃失两都,亦何足言。尔为人子,杀父夺其位,天地所不容!吾为太上皇讨贼,岂受尔佞媚乎!”即命左右牵出,并其四弟及高尚、孙孝哲、崔乾祐皆杀之;张通儒、李庭望等悉授以官。思明勒兵入鄴城,收其士马,以府库赏将士,庆绪先所有州、县及兵皆归于思明。遣安太清将兵五千取怀州,因留镇之。思明欲遂西略,虑根本未固,乃留其子朝义守相州,引兵还范阳。
  甲申,回纥骨啜特勒、帝德等十五人自相州奔还西京,上宴之于紫宸殿,赏赐有差。庚寅,骨啜特勒等辞还行营。
  辛卯,以荔非元礼为怀州刺史,权知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元礼复以段秀实为节度判官。
  甲午,以兵部侍郎吕謓同平章事,乙未,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苗晋卿为太子太傅,王玙为刑部尚书,皆罢政事。以京兆尹李岘行吏部尚书,中书舍人兼礼部侍郎李揆为中书侍郎,及户部侍郎第五琦并同平章事。上于岘恩意尤厚,岘亦以经济为己任,军国大事多独决于岘。于是京师多盗,李辅国请选羽林骑士五百以备巡逻。李揆上疏曰:“昔西汉以南北军相制,故周勃因南军入北军,遂安刘氏。皇朝置南、北牙,文武区分,以相伺察。今以羽林代金吾警夜,忽有非常之变,将何以制之!”乃止。
  丙申,以郭子仪为东畿、山东、河东诸道元帅,权知东京留守。以河西节度使来瑱行陕州刺史,充陕、虢、华州节度使。
  夏,四月,庚子,泽潞节度使王思礼破史思明将杨昮于潞城东。
  太子詹事李辅国,自上在灵武,判元帅行军司马事,侍直帷幄,宣传诏命,四方文奏,宝印符契,晨夕军号,一以委之,乃还京师,专掌禁兵,常居内宅,制敕必经辅国押署,然后施行,宰相百司非时奏事,皆因辅国关白、承旨。常于银台门决天下事,事无大小,辅国口为制敕,写付外施行,事毕闻奏。又置察事数十人,潜令于人间听察细事,即行推按;有所追索,诸司无敢拒者。御史台、大理寺重囚,或推断未毕,辅国追诣银台,一时纵之。三司、府、县鞫狱,皆先诣辅国咨禀,轻重随意,称制敕行之,莫敢违者。宦官不敢斥其官,皆谓之五郎。李揆山东甲族,见辅国执子弟礼,谓之五父。
  及李岘为相,于上前叩头,论制敕皆应由中书出,具陈辅国专权乱政之状,上感寤,赏其正直;辅国所行事,多所变更,罢其察事。辅国由是让行军司马,请归本官,上不许。壬寅,制:“比缘军国务殷,或宣口敕处分。诸色取索及杖配囚徒,自今一切并停。如非正宣,并不得行。中外诸务,各归有司。英武军虞候及六军诸使、诸司等,比来或因论竞,悬自追摄,自今一切须经台、府。如所由处断不平,听具状奏闻。诸律令除十恶、杀人、奸、盗、造伪外,馀烦冗一切删除,仍委中书、门下与法官详定闻奏。”辅国由是忌岘。
  甲辰,置陈、郑、亳节度使,以邓州刺史鲁炅为之;以徐州刺史尚衡为青、密等七州节度使;以兴平军节度使李奂兼豫、许、汝三州节度使;仍各于境上守捉防御。
  九节度之溃于相州也,鲁炅所部兵剽掠尤甚,闻郭子仪退屯河上,李光弼还太原,炅惭惧,饮药而死。
  史思明自称大燕皇帝,改元顺天,立其妻辛氏为皇后,子朝义为怀王,以周挚为相,李归仁为将,改范阳为燕京,诸州为郡。
  戊申,以鸿胪卿李抱玉为郑、陈、颍、亳节度使。抱玉,安兴贵之后也,为李光弼裨将,屡有战功,自陈耻与安禄山同姓,故赐姓李氏。
  回纥毘伽阙可汗卒,长子叶护先遇杀,国人立其少子,是为登里可汗。回纥欲以宁国公主为殉。公主曰:“回纥慕中国之俗,故娶中国女为妇。若欲从其本俗,何必结婚万里之外邪!”然亦为之剺面而哭。
  凤翔马坊押官为劫,天兴尉谢夷甫捕杀之。其妻讼冤。李辅国素出飞龙厩,敕监察御史孙蓥鞫之,无冤。又使御史中丞崔伯阳、刑部侍郎李晔、大理卿权献鞫之,与蓥同。妻犹不服。又使侍御史太平毛若虚鞫之。若虚倾巧士,希辅国意,归罪夷甫。伯阳怒,召若虚诘责,欲劾奏之。若虚先自归于上,上匿若虚于帘下。伯阳寻至,言若虚附会中人,鞫狱不直。上怒,叱出之。伯阳贬高要尉,献贬桂阳尉,晔与凤翔尹严向皆贬岭下尉,蓥除名,长流播州。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李岘奏伯阳等无罪,责之太重;上以为朋党,五月,辛巳,贬岘蜀州刺史。右散骑常侍韩择木入对,上谓之曰:“李岘欲专权,今贬蜀州,朕自觉用法太宽。”对曰:“李岘言直,非专权。陛下宽之,只益圣德耳。”若虚寻除御史中丞,威振朝廷。
  壬午,以滑、濮节度使许叔冀为汴州刺史,充滑、汴等七州节度使;以试汝州刺史刘展为滑州刺史,充副使。
  六月,丁巳,分朔方置邠、宁等九州节度使。
  观军容使鱼朝恩恶郭子仪,因其败,短之于上。秋,七月,上召子仪还京师,以李光弼代为朔方节度使、兵马元师。士卒涕泣,遮中使请留子仪。子仪绐之曰:“我饯中使耳,未行也。”因跃马而去。
  光弼愿得亲王为之副,辛巳,以赵王系为天下兵马元帅,光弼副之,仍以光弼知诸节度行营。光弼以河东骑五百驰赴东都,夜,入其军。光弼治军严整,始至,号令一施,士卒、壁垒、旌旗、精彩皆变。是时朔方将士乐子仪之宽,惮光弼之严。
  左厢兵马使张用济屯河阳,光弼以檄召之。用济曰:“朔方,非叛军也,乘夜而入,何见疑之甚邪!”与诸将谋以精锐突入东京,逐光弼,请子仪;命其士皆被甲上马,衔枚以待。都知兵马使仆固怀恩曰:“鄴城之溃,郭公先去,朝廷责帅,故罢其兵柄。今逐李公而强请之,违拒朝命,是反也,其可乎!”右武锋使康元宝曰:“君以兵请郭公,朝廷必疑郭公讽君为之,是破其家也。郭公百口何负于君乎!”用济乃止。光弼以数千骑东出汜水,用济单骑来谒。光弼责用济召不时至,斩之,命部将辛京杲代领其众。
  仆固怀恩继至,光弼引坐,与语。须臾,阍者曰:“蕃、浑五百骑至矣。”光弼变色。怀恩走出,召麾下将,阳责之曰:“语汝勿来,何得固违!”光弼曰:“士卒随将,亦复何罪!”命给牛酒。
  丁亥,以潞沁节度使王思礼兼太原尹,充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
  初,潼关之败,思礼马中矢而毙,有骑卒眛厔张光晟下马授之,问其姓名,不告而去。思礼阴识其状貌,求之不获。及至河东,或谮代州刺史河西辛云京,思礼怒之,云京惧,不知所出。光晟时在云京麾下,曰:“光晟尝有德于王公,从来不敢言者,耻以此取赏耳。今使君有急,光晟请往见王公,必为使君解之。”云京喜,即遣之。光晟谒思礼,未及言,思礼识之,曰:“噫!子非吾故人乎?何相见之晚邪!”光晟以实告,思礼大喜,执其手,流涕曰:“吾之有今日,皆子力也,吾求子久矣。”引与同榻坐,约为兄弟。光晟因从容言云京之冤。思礼曰:“云京过亦不细,今日特为故人舍之。”即日擢光晟为兵马使,赠金帛田宅甚厚。
  辛卯,以朔方节度副使、殿中监仆固怀恩兼太常卿,进爵大宁郡王。怀恩从郭子仪为前锋,勇冠三军,前后战功居多,故赏之。
  八月,乙巳,襄州将康楚元、张嘉延据州作乱,刺史王政奔荆州。楚元自称南楚霸王。
  回纥以宁国公主无子,听归;丙辰,至京师。
  戊午,上使将军曹日升往襄州慰谕康楚元,贬王政为饶州长史,以司农少卿张光奇为襄州刺史;楚元不从。
  壬戌,以李光弼为幽州长史、河北节度等使。
  九月,甲午,张嘉延袭破荆州,荆南节度使杜鸿渐弃城走,澧、朗、郢、峡、归等州官吏闻之,争潜窜山谷。
  戊辰,更令绛州铸乾元重宝大钱,加以重轮,一当五十;在京百官,先以军旅毕无俸禄,宜以新钱给其冬料。
  丁亥,以太子少保崔光远为荆、襄招讨使,充山南东道处置兵马都使;以陈、颍、亳、申节度使王仲升为申、沔等五州节度使,知淮南西道行军兵马。
  史思明使其子朝清守范阳,命诸郡太守各将兵三千从己向河南,分为四道,使其将令狐彰将兵五千自黎阳济河取滑州,思明自濮阳,史朝义自白皋,周挚自胡良济河,会于汴州。
  李光弼方巡河上诸营,闻之,还入汴州,谓汴滑节度使许叔冀曰:“大夫能守汴州十五日,我则将兵来救。”叔冀许诺。光弼还东京。思明至汴州,叔冀与战,不胜,遂与濮州刺史董秦及其将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降之。思明以叔冀为中书令,与其将李详守汴州;厚待董秦,收其妻子,置长芦为质;使其将南德信与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数十人徇江、淮。神功,南宫人也。思明以为平卢兵马使。顷之,神功袭德信,斩之。从谏脱身走。神功将其众来降。
  思明乘胜西攻郑州。光弼整众徐行,至洛阳,谓留守韦陟曰:“贼乘胜而来;利在按兵,不利速战。洛城不可守,于公计何如?”陟请留兵于陕,退守潼关,据险以挫其锐。光弼曰:“两敌相当,贵进忌退,今无故弃五百里地,则贼势益张矣。不若移军河阳,北连泽潞,利则进取,不利则退守,表里相应,使贼不敢西侵,此猿臂之势也。夫辨朝廷之礼,光弼不如公;论军旅之事,公不如光弼。”陟无以应。判官韦损曰:“东京帝宅,侍中奈何不守?”光弼曰:“守之,则汜水、崿岭、龙门皆应置兵,子为兵马判官,能守之乎?”遂移牒留守韦陟使帅东京官属西入关,牒河南尹李若幽使帅吏民出城避贼,空其城。光弼帅军士运油、铁诸物诣河阳为守备,光弼以五百骑殿。时思明游兵已至石桥,诸将请曰:“今自洛城而北乎,当石桥而进乎?”光弼曰:“当石桥而进。”及日暮,光弼乘炬徐行,部曲坚重,贼引兵蹑之,不敢逼。光弼夜至河阳,有兵二万,粮才支十日。光弼按阅守备,部分士卒,无不严办。庚寅,思明入洛阳,城空,无所得,畏光弼掎其后,不敢入宫,退屯白马寺南,筑月城于河阳南以拒光弼。于是郑、滑等州相继陷没,韦陟、李若幽皆寓治于陕。冬,十月,丁酉,下制亲征史思明;群臣上表谏,乃止。
  史思明引兵攻河阳,使骁将刘龙仙诣城下挑战。龙仙恃勇,举右足加马鬣上,慢骂光弼。光弼顾诸将曰:“谁能取彼者?”仆固怀恩请行。光弼曰:“此非大将所为。”左右言“裨将白孝德可往。”光弼召问之。孝德请行。光弼问:“须几何兵?”对曰:“请挺身取之。”光弼壮其志,然固问所须。对曰:“愿选五十骑出垒门为后继,兼请大军助鼓噪以增气。”光弼抚其背而遣之。孝德挟二矛,策马乱流而进。半涉,怀恩贺曰:“克矣。”光弼曰:“锋未交,何以知之?”怀恩曰:“观其揽辔安闲,知其万全。”龙仙见其独来,甚易之;稍近,将动,孝德摇手示之,若非来为敌者,龙仙不测而止。去之十步,乃与之言,龙仙慢骂如初。孝德息马良久,因瞋目谓曰:“贼识我乎?”龙仙曰:“谁也?”曰:“我,白孝德也。”龙仙曰:“是何狗彘!”孝德大呼,运矛跃马搏之。城上鼓噪,五十骑继进。龙仙矢不及发,环走堤上。孝德追及,斩首,携之以归。贼众大骇。孝德,本安西胡人也。
  思明有良马千馀匹,每日出于河南渚浴之,循环不休以示多。光弼命索军中牝马,得五百匹,絷其驹于城内。俟思明马至水际,尽出之,马嘶不已,思明马悉浮渡河,一时驱之入城。思明怒,列战船数百艘,泛火船于前而随之,欲乘流烧浮桥。光弼先贮百尺长竿数百枚,以巨木承其根,氈裹铁叉置其首,以迎火船而叉之。船不得进,须臾自焚尽。又以叉拒战船,于桥上发砲石击之,中者皆沉没,贼不胜而去。
  思明见兵于河清,欲绝光弼粮道,光弼军于野水渡以备之。既夕,还河阳,留兵千人,使部将雍希颢守其栅,曰:“贼将高庭晖、李日越、喻文景,皆万人敌也。思明必使一人来劫我。我且去之,汝待于此。若贼至,勿与之战。降,则与之俱来。”诸将莫谕其意,皆窃笑之。既而思明果谓李日越曰:“李光弼长于凭城,今出在野,此成擒矣。汝以铁骑宵济,为我取之,不得,则勿返。”日越将五百骑晨至栅下,希颢阻壕休卒,吟啸相视。日越怪之,问曰:“司空在乎?”曰:“夜去矣。”“兵几何?”曰:“千人。”“将谁?”曰:“雍希颢。”日越默计久之,谓其下曰:“今失李光弼,得希颢而归,吾死必矣,不如降也。”遂请降。希颢与之俱见光弼,光弼厚待之,任以心腹。高庭晖闻之,亦降。或问光弼:“降二将何易也?”光弼曰:“此人情耳。思明常恨不得野战,闻我在外,以为必可取。日越不获我,势不敢归。庭晖才勇过于日越,闻日越被宠任,必思夺之矣。”庭晖时为五台府果毅。己亥,以庭晖为右武卫大将军。
  思明复攻河阳,光弼谓郑陈节度使李抱玉曰:“将军能为我守南城二日乎?”抱玉曰:“过期何如?”光弼曰:“过期救不至,任弃之。”抱玉许诺,勒兵拒守。城且陷,抱玉绐之曰:“吾粮尽,明旦当降。”贼喜,敛军以待之。抱玉缮完城备,明日,复请战。贼怒,急攻之。抱玉出奇兵,表里夹击,杀伤甚众。
  董秦从思明寇河阳,夜帅其众五百,拔栅突围,降于光弼。时光弼自将屯中氵单,城外置栅,栅外穿堑,深广二丈。乙巳,贼将周挚舍南城,并力攻中氵单。光弼命荔非元礼出劲卒于羊马城以拒贼。光弼自于城东北隅建小硃旗以望贼。贼恃其众,直进逼城,以车载攻具自随,督众填堑,三面各八道以过兵,又开栅为门。光弼望贼逼城,使问元礼曰:“中丞视贼填堑开栅过兵,晏然不动,何也?”元礼曰:“司空欲守乎,战乎?”光弼曰:“欲战。”元礼曰:“欲战,则贼为吾填堑,何为禁之?”光弼曰:“善,吾所不及,勉之!”元礼俟栅开,帅敢死士突出击贼,却走数百步。元礼度贼阵坚,未易摧陷,乃复引退,须其怠而击之。光弼望见元礼退,怒,遣左右召,欲斩之。元礼曰:“战正急,召何为?”乃退入栅中。贼亦不敢逼。良久,鼓噪出栅门,奋击,破之。
  周挚复收兵趣北城。光弼遽帅众入北城,登城望贼曰:“贼兵虽多,嚣而不整,不足畏也。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乃命诸将出战。及期,不决,召诸将问曰:“向来贼阵,何方最坚?”曰:“西北隅。”光弼命其将郝廷玉当之。廷玉请骑兵五百,与之三百。又问其次坚者。曰:“东南隅。光弼命其将论惟贞当之。惟贞请铁骑三百,与之二百。光弼令诸将曰:“尔辈望吾旗而战,吾飐旗缓,任尔择利而战;吾急飐旗三至地,则万众齐入,死生以之,少退者斩!”又以短刀置靴中,曰:“战,危事。吾国之三公,不可死贼手。万一战不利,诸君前死于敌,我自刭于此,不令诸君独死也。”诸将出战,顷之,廷玉奔还。光弼望之,惊曰:“廷玉退,吾事危矣!”命左右取廷玉首,廷玉曰:“马中箭,非敢退也。”使者驰报。光弼令易马,遣之。仆固怀恩及其子开府仪同三司瑒战小却,光弼又命取其首。怀恩父子顾见使者提刀驰来,更前决战。光弼连飐其旗,诸将齐进致死,呼声动天地,贼众大溃,斩首千馀级,捕虏五百人,溺死者千馀人。周挚以数骑遁去,擒其大将徐璜玉、李秦授,其河南节度使安太清走保怀州。思明不知挚败,尚攻南城,光弼驱俘囚临河示之,乃遁。
  丁巳,以李日越为右金吾大将军。
  邛、简、嘉、眉、泸、戎等州蛮反。
  十一月,甲子,以殿中监董秦为陕西、神策两军兵马使,赐姓李,名忠臣。
  康楚元等众至万馀人,商州刺史、充荆襄等道租庸使韦伦发兵讨之,驻于邓之境,招谕降者,厚抚之;伺其稍怠,进军击之,生擒楚元,其众遂溃;得其所掠租庸二百万缗,荆、襄皆平。伦,见素之从祖弟也。发安西、北庭兵屯陕,以备史思明。
  第五琦作乾元钱、重轮钱,与开元钱三品并行,民争盗铸,货轻物重,谷价腾踊,饿殍相望。上言者皆归咎于琦,庚午,贬琦忠州长史。御史大夫贺兰进明贬溱州员外司马,坐琦党也。
  十二月,甲午,吕謓领度支使。
  乙巳,韦伦送康楚元诣阙,斩之。
  史思明遣其将李归仁将铁骑五千寇陕州,神策兵马使卫伯玉以数百骑击破之于礓子阪,得马六百匹,归仁走。以伯玉为镇西四镇行营节度使。李忠臣与归仁等战于永宁、莎栅之间,屡破之。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上上元元年(庚子,公元七六零年)
  春,正月,辛巳,以李光弼为太尉兼中书令,馀如故。
  丙戌,以于阗王胜之弟曜同四镇节度副使,权知本国事。
  党项等羌吞噬边鄙,将逼京畿,乃分邠宁等州节度为鄜坊丹延节度,亦谓之渭北节度。以邠州刺史桑如珪领邠宁,鄜州刺史杜冕领鄜坊节度副使,分道招讨。戊子,以郭子仪领两道节度使,留京师,假其威名以镇之。
  上祀九宫贵神。
  二月,李光弼攻怀州,史思明救之。癸卯,光弼逆战于沁水之上,破之,斩首三千馀级。
  忠州长史第五琦既行,或告琦受人金二百两,遣御史刘期光追按之。琦曰:“琦备位宰相,二百两金不可手挈;若付受有凭,请准律科罪。”期光即奏琦已服罪。庚戌,琦坐除名,长流夷州。
  三月,甲申,改蒲州为河中府。
  庚寅,李光弼破安太清于怀州城下,夏,四月,壬辰,破史思明于河阳西渚,斩首千五百馀级。
  襄州将张维瑾、曹玠杀节度使史翙,据州反。制以陇州刺史韦伦为山南东道节度使。时李辅国用事,节度使皆出其门。伦既朝廷所除,又不谒辅国,寻改秦州防御使。己未,以陕西节度使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瑱至襄州,张维瑾等皆降。
  闰月,丁卯,加河东节度使王思礼为司空。自武德以来,思礼始不为宰相而拜三公。
  甲戌,徙赵王系为越王。
  己卯,赦天下,改元。追谥太公望为武成王,选历代名将为亚圣、十哲。其中祀、下祀并杂祀一切并停。
  是日,史思明入东京。
  五月,丙午,以太子太傅苗晋卿行侍中。晋卿练达吏事,而谨身固位,时人比之胡广。
  宦者马上言受赂,为人求官于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吕謓,謓为之补官。事觉,上言杖死。壬子,謓罢为太子宾客。
  癸丑,以京兆尹南华刘晏为户部侍郎,充度支、铸钱、盐铁等使。晏善治财利,故用之。
  六月,甲子,桂州经略使邢济奏:破西原蛮二十万众,斩其帅黄乾曜等。
  乙丑,凤翔节度使崔光远奏破泾、陇羌、浑十馀万众。
  三品钱行浸久,属岁荒,米斗至七千钱,人相食。京兆尹郑叔清捕私铸钱者,数月间,榜死者八百馀人,不能禁。乃敕京畿,开元钱与乾元小钱皆当十,其重轮钱当三十,诸州更俟进止。是时史思明亦铸顺天、得一钱,一当开元钱百。贼中物价尤贵。
  甲申,兴王佋薨。佋,张后长子也,幼曰定王侗。张后以故数欲危太子,太子常以恭逊取容。会佋薨,侗尚幼,太子位遂定。
  乙酉,凤翔节度使崔光远破党项于普润。
  平卢兵马使田神功奏破史思明之兵于郑州。
  上皇爱兴庆宫,自蜀归,即居之。上时自夹城往起居,上皇亦间至大明宫。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内侍监高力士久侍卫上皇;上又命玉真公主、如仙媛、内侍王承恩、魏悦及梨园弟子常娱侍左右。上皇多御长庆楼,父老过者往往瞻拜,呼万岁,上皇常于楼下置酒食赐之;又尝召将军郭英乿等上楼赐宴。有剑南奏事官过楼下拜舞,上皇命玉真公主、如仙媛为之作主人。
  李辅国素微贱,虽暴贵用事,上皇左右皆轻之。辅国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其宠,乃言于上曰:“上皇居兴庆宫,日与外人交通,陈玄礼、高力士谋不利于陛下。今六军将士尽灵武勋臣,皆反仄不安,臣晓谕不能解,不敢不以闻。”上泣曰:“圣皇慈仁,岂容有此!”对曰:“上皇固无此意,其如群小何!陛下为天下主,当为社稷大计,消乱于未萌,岂得徇匹夫之孝!且兴庆宫与闾阎相参,垣墉浅露,非至尊所宜居。大内深严,奉迎居之,与彼何殊,又得杜绝小人荧惑圣听。如此,上皇享万岁之安,陛下有三朝之乐,庸何伤乎!”上不听。兴庆宫先有马三百匹,辅国矫敕取之,才留十匹。上皇谓高力士曰:“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
  辅国又令六军将士,号哭叩头,请迎上皇居西内。上泣不应。辅国惧。会上不豫,秋,七月,丁未,辅国矫称上语,迎上皇游西内,至睿武门,辅国将射生五百骑,露刃遮道奏曰:“皇帝以兴庆宫湫隘,迎上皇迁居大内。”上皇惊,几坠。高力士曰:“李辅国何得无礼!”叱令下马。辅国不得已而下。力士因宣上皇诰曰:“诸将士各好在!”将士皆纳刃,再拜,呼万岁。力士又叱辅国与己共执上皇马鞚,侍卫如西内,居甘露殿。辅国帅众而退。所留侍卫兵,才尪老数人。陈玄礼、高力士及旧宫人皆不能留左右。上皇曰:“兴庆宫,吾之王地,吾数以让皇帝,皇帝不受。今日之徙,亦吾志也。”是日,辅国与六军大将素服见上,请罪。上又迫于诸将,乃劳之曰:“南宫、西内,亦复何殊!卿等恐小人荧惑,防微杜渐,以安社稷,何所惧也!”刑部尚书颜真卿首帅百寮上表,请问上皇起居。辅国恶之,奏贬蓬州长史。
  癸丑,敕天下重稜钱皆当三十,如畿内。
  丙辰,高力士流巫州,王承恩流播州,魏悦流溱州,陈玄礼勒致仕;置如仙媛于归州,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观。上更选后宫百馀人,置西内,备洒扫。令万安、咸宜二公主视服膳;四方所献珍异,先荐上皇。然上皇日以不怿,因不茹荤,辟谷,浸以成疾。上初犹往问安,既而上亦有疾,但遣人起居。其后上稍悔寤,恶辅国,欲诛之,畏其握兵,竟犹豫不能决。
  初,哥舒翰破吐蕃于临洮西关磨环川,于其地置神策军。及安禄山反,军使成如璯遣其将卫伯玉将千人赴难。既而军地沦入吐蕃,伯玉留屯于陕,累官至右羽林大将军。八月,庚午,以伯玉为神策军节度使。
  丁亥,赠谥兴王佋曰恭懿太子。
  九月,甲午,置南都于荆州,以荆州为江陵府,仍置永平军团练兵三千人,以扼吴、蜀之冲,从节度使吕謓之请也。
  或上言:“天下未平,不宜置郭子仪于散地。”乙未,命子仪出镇邠州;党项遁去。戊申,制:“子仪统诸道兵自朔方直取范阳,还定河北,发射生英武等禁军及朔方、鄜坊、邠宁、泾原诸道蕃、汉兵共七万人,皆受子仪节度。”制下旬日,复为鱼朝恩所沮,事竟不行。
  冬,十月,丙子,置青、沂等五州节度使。
  十一月,壬辰,泾州破党项。
  御史中丞李铣、宋州刺史刘殿皆领淮西节度副使。铣贪暴不法,展刚强自用,故为其上者多恶之;节度使王仲升先奏铣罪而诛之。时有谣言曰:“手执金刀起东方。”仲升使监军使、内左常侍邢延恩入奏:“展倔强不受命,姓名应谣谶,请除之。”延恩因说上曰:“展与李铣一体之人,今铣诛,展不自安,苟不去之,恐其为乱。然展方握强兵,宜以计去之。请除展江淮都统,代李峘,俟其释兵赴镇,中道执之,此一夫力耳。”上从之,以展为都统淮南东、江南西、浙西三道节度使;密敕旧都统李峘及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图之。
  延恩以制书授展,展疑之,曰:“展自陈留参军,数年至刺史,可谓暴贵矣。江、淮租赋所出,今之重任,展无勋劳,又非亲贤,一旦恩命宠擢如此,得非有谗人间之乎?”因泣下。延恩惧,曰:“公素有才望,主上以江、淮为忧,故不次用公。公反以为疑,何哉?”展曰:“事苟不欺,印节可先得乎?”延恩曰:“可。”乃驰诣广陵,与峘谋,解峘印节以授展。展得印节,乃上表谢恩,牒追江、淮亲旧,置之心膂,三道宫属遣使迎贺,申图籍,相望于道,展悉举宋州兵七千趣广陵。
  延恩知展已得其情,还奔广陵,与李峘、邓景山发兵拒之,移檄州县,言展反。展亦移檄言峘反,州县莫知所从。峘引兵渡江,与副使润州刺史韦儇、浙西节度使侯令仪屯京口,邓景山将万人屯徐城。展素有威名,御军严整,江、淮人望风畏之。展倍道先期至,使人问景山曰:“吾奉诏书赴镇,此何兵也?”景山不应。展使人呼于阵前曰:“汝曹皆吾民也,勿干吾旗鼓。”使其将孙待封、张法雷击之,景山众溃,与延恩奔寿州。展引兵入广陵,遣其将屈突孝标将兵三千徇濠、楚,王?恒将兵四千略淮西。
  李峘辟北固为兵场,插木以塞江口。展军于白沙,设疑兵于瓜洲,多张火、鼓,若将趣北固者,如是累日。峘悉锐兵守京口以待之。展乃自上流济,袭下蜀。峘军闻之,自溃,峘奔宣城。
  甲午,展陷润州。升州军士万五千人谋应展,攻金陵城,不克而遁。侯令仪惧,以后事授兵马使姜昌群,弃城走。昌群遣其将宗犀诣展降。丙申,展陷升州,以宗犀为润州司马、丹杨军使;使昌群领升州,以从子伯瑛佐之。
  李光弼攻怀州,百馀日,乃拔之,生擒安太清。
  史思明遣其将田承嗣将兵五千徇淮西,王同芝将兵三千人徇陈,许敬江将二千人徇兗郓,恭薛鄂将五千人徇曹州。
  十二月,丙子,党项寇美原、华原、同官,大掠而去。
  贼帅郭恽等引诸羌、胡败秦陇防御使韦伦,杀监军使。
  兗郓节度使能元皓击史思明兵,破之。
  峘之去润州也,副使李藏用谓峘曰:“处人尊位,食人重禄,临难而逃之,非忠也;以数十州之兵食,三江、五湖之险固,不发一矢而弃之,非勇也。失忠与勇,何以事尹!藏用请收馀兵,竭力以拒之。”峘乃悉以后事授藏用。藏用收散卒,得七百人,东至苏州募壮士,得二千人,立栅以拒刘展。
  展遣其将傅子昂、宗犀攻宣州,宣歙节度使郑炅之弃城走,李峘奔洪州。
  李藏用与展将张景超、孙待封战于郁墅,兵败,奔杭州。景超遂据苏州,待封进陷湖州。展以其将许峄为润州刺史,李可封为常州刺史,杨持璧苏州刺史,待封领湖州事。景超进逼杭州,藏用使其将温晃屯馀杭。展以李晃为泗州刺史,宗犀为宣州刺史。
  傅子昂屯南陵,将下江州,徇江西。于是屈突孝摽陷濠、楚州,王?恒陷舒、和、滁、庐等州,所向无不摧靡,聚兵万人,骑三千,横行江、淮间。寿州刺史崔昭发兵拒之,由是?恒不得西,止屯庐州。
  初,上命平庐都知兵马使田神功将所部精兵五千屯任城;邓景山既败,与刑延恩奏乞敕神功救淮南,未报。景山遣人趣之,且许以淮南金帛子女为赂,神功及所部皆喜,悉众南下,及彭城,敕神功讨展。展闻之,始有惧色,自广陵将兵八千拒之,选精兵二千度淮,击神功于都梁山,展败,走至天长,以五百骑据桥拒战,又败,展独与一骑亡渡江。神功入广陵及楚州,大掠,杀商胡以千数,城中地穿掘略遍。
  是岁,吐蕃陷廓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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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08:3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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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三十八】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六月,凡二年有奇。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下上元二年(辛丑,公元七六一年)
  春,正月,癸卯,史思明改元应天。
  张景超引兵攻杭州,败李藏用将李强于石夷门。孙待封自武康南出,将会景超攻杭州,温晁据险击败之;待封脱身奔乌程,李可封以常州降。丁未,田神功使特进杨惠元等将千五百人西击王?恒。辛亥夜,神功先遣特进范知新等将四千人自白沙济,西趣下蜀;邓景山等将千人自海陵济,东趣常州;神功与邢延恩将三千人军于瓜洲,壬子,济江。展将步骑万馀陈于蒜山;神功以舟载兵趣金山,会大风,五舟飘抵金山下,展屠其二舟,沉其三舟,神功不得度,还军瓜洲。而范知新等兵已至下蜀,展击之,不胜。弟殷劝展引兵逃入海,可延岁月,展曰:“若事不济,何用多杀人父子乎!死,早晚等耳!”遂更帅众力战。将军贾隐林射展,中目而仆,遂斩之。刘殷、许峄等皆死。隐林,滑州人也。杨惠元等击破王?恒于淮南,?恒引兵东走,至常熟,乃降。孙待封诣李藏用降。张景超聚兵至七千馀人,闻展死,悉以兵授张法雷,使攻杭州,景超逃入海。法雷至杭州,李藏用击破之,馀党皆平。平卢军大掠十馀日。安、史之乱,乱兵不及江、淮,至是,其民始罹荼毒矣。
  荆南节度使吕謓奏,请以江南之潭、岳、郴、邵、永、道、连,黔中之涪州,皆隶荆南;从之。
  二月,奴剌、党项寇宝鸡,烧大散关,南侵凤州,杀刺史萧忄曳,大掠而西;凤翔节度使李鼎追击破之。
  戊辰,新罗王金嶷入朝,因请宿卫。
  或言:“洛中将士皆燕人,久戍思归,上下离心,急击之,可破也。”陕州观军容使鱼朝恩以为信然,屡言于上,上敕李光弼等进取东京。光弼奏称:“贼锋尚锐,未可轻进。”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勇而愎,麾下皆蕃、汉劲卒,恃功,多不法,郭子仪宽厚曲容之,每用兵临敌,倚以集事;李光弼性严,一裁之以法,无所假贷。怀恩惮光弼而心恶之,乃附朝恩,言东都可取。由是中使相继,督光弼使出师,光弼不得已,使郑陈节度使李抱玉守河阳,与怀恩将兵会朝恩及神策节度使卫伯玉攻洛阳。
  戊寅,陈于邙山。光弼命依险而陈,怀恩陈于平原,光弼曰:“依险则可以进,可以退;若平原,战而不利则尽矣。思明不可忽也。”命移于险,怀恩复止之。史思明乘其陈未定,进兵薄之,官军大败,死者数千人,军资器械尽弃之。光弼、怀恩渡河走保闻喜,朝恩、伯玉奔还陕,抱玉亦弃河阳走,河阳、怀州皆没于贼。朝廷闻之,大惧,益兵屯陕。
  李揆与吕謓同为相,不相悦。謓在荆南,以善政闻,揆恐其复入相,奏言置军湖南非便,又阴使人如荆、湖求謓过失。謓上疏讼揆罪,癸未,贬揆袁州长史,以河中节度使萧华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史思明猜忍好杀,群下小不如意,动至族诛,人不自保。朝义,其长子也,常从思明将兵,颇谦谨,爱士卒,将士多附之;无宠于思明,思明爱少子朝清,使守范阳,常欲杀朝义,立朝清为太子,左右颇泄其谋。思明既破李光弼,欲乘胜西入关,使朝义将兵为前锋,自北道袭陕城,思明自南道将大军继之。三月,甲午,朝义兵至礓子岭,卫伯玉逆击,破之。朝义数进兵,皆为陕兵所败。思明退屯永宁,以朝义为怯,曰:“终不足成吾事!”欲按军法斩朝义及诸将。戊戌,命朝义筑三隅城,欲贮军粮,期一日毕,朝义筑毕,未泥,思明至,诟怒之,令左右立马监泥,斯须而毕。思明又曰:“俟克陕州,终斩此贼。”朝义忧惧,不知所为。
  思明在鹿桥驿,令腹心曹将军将兵宿卫;朝义宿于逆旅,其部将骆悦、蔡文景说朝义曰:“悦等与王,死无日矣!自古有废立,请召曹将军谋之。”朝义俯首不应。悦等曰:“王苟不许,悦等今归李氏,王亦不全矣。”朝义泣曰:“诸君善为之,勿惊圣人!”悦等乃令许叔冀之子季常召曹将军,至,则以其谋告之;曹将军知诸将尽怨,恐祸及己,不敢违。是夕,悦等以朝义部兵三百被甲诣驿,宿卫兵怪之,畏曹将军,不敢动。悦等引兵入至思明寝所,值思明如厕,问左右,未及对,已杀数人,左右指示之。思明闻有变,逾垣至厩中,自备马乘之,悦亻兼人周子俊射之,中臂,坠马,遂擒之。思明问:“乱者为谁?”悦曰:“奉怀王命。”思明曰:“我朝来语失,宜其及此。然杀我太早,何不待我克长安!今事不成矣。”悦等送思明于柳泉驿,囚之,还报朝义曰:“事成矣”。朝义曰:“不惊圣人乎?”悦曰:“无。”时周挚、许叔冀将后军在福昌,悦等使许季常往告之,挚惊倒于地;朝义引军还,挚、叔冀来迎,悦等劝朝义执挚,杀之。军至柳泉,悦等恐众心未壹,遂缢杀思明,以氈裹其尸,橐驼负归洛阳。
  朝义即皇帝位,改元显圣。密使人至范阳,敕散骑常侍张通儒等杀朝清及朝清母辛氏并不附己者数十人。其党自相攻击,战城中数月,死者数千人,范阳乃定。朝义以其将柳城李怀仙为范阳尹、燕京留守。时洛阳四面数百里,州、县皆为丘墟,而朝义所部节度使皆安禄山旧将,与思明等夷,朝义召之,多不至,略相羁縻而已,不能得其用。
  李光弼上表,固求自贬;制以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河中节度使。
  术士长塞镇将硃融与左武卫将军窦如玢等谋奉嗣岐王珍作乱,金吾将军邢济告之。夏,四月,乙卯朔,废珍为庶人,溱州安置,其党皆伏诛。珍,业之子也。丙辰,左散骑常侍张镐贬辰州司户。镐尝买珍宅故也。
  己未,以吏部侍郎裴遵庆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乙亥,青密节度使尚衡破史朝义兵,斩首五千馀级。
  丁丑,兗郓节度使能元皓破朝义兵。
  壬午,梓州刺史段子璋反,子璋骁勇,从上皇在蜀有功,东川节度使李奂奏替之,子璋举兵,袭奂于绵州。道过遂州,剌史虢王巨苍黄修属郡礼迎之,子璋杀之。李奂战败,奔成都,子璋自称梁王,改元黄龙,以绵州为龙安府,置百官,又陷剑州。
  五月,己丑,李光弼自河中入朝。
  初,李辅国与张后同谋迁上皇于西内。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见上,上方抱幼女,谓唐曰:“朕念之,卿勿怪也。”对曰:“太上皇思见陛下,计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上泫然泣下,然畏张后,尚不敢诣西内。
  癸巳,党项寇宝鸡。初,史思明以其博州刺史令狐彰为滑郑汴节度使,将数千兵戍滑台。彰密因中使杨万定通表请降,徙屯杏园度。思明疑之,遣其将薛岌围之。彰与岌战,大破之,因随万定入朝。甲午,以彰为滑、卫等六州节度使。
  戊戌,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击史朝义范阳兵,破之。
  乙未,西川节度使崔光远与东川节度使李奂共攻绵州,庚子,拔之,斩段子璋。
  复以李光弼为河南副元帅、太尉兼侍中,都统河南、淮南东西、山南东、荆南、江南西、浙江东西八道行营节度,出镇临淮。
  六月,甲寅,青密节度使能元皓败史朝义将李元遇。
  江淮都统李峘畏失守之罪,归咎于浙西节度使侯令仪,丙子,令仪坐除名,长流康州;加田神功开府仪同三司,徙徐州刺史;征李峘、邓景山还京师。
  戊寅,党项寇好畤。
  秋,七月,癸未朔,日有食之,既,大星皆见。
  以试少府监李藏用为浙西节度副使。
  八月,癸丑朔,加开府仪同三司李辅国兵部尚书。乙未,辅国赴上,宰相朝臣皆送之,御厨具馔,太常设乐。辅国骄纵日甚,求为宰相。上曰:“以卿之功,何官不可为,其如朝望未允何!”辅国乃讽仆射裴冕等荐己。上密谓萧华曰:“辅国求为宰相,若公卿表来,不得不与。”华出,问冕,曰:“初无此事,吾臂可断,宰相不可得!”华入言之,上大悦;辅国衔之。
  己巳,李光弼赴河南行营。
  辛巳,以殿中监李若幽为朔方、镇西、北庭、兴平、陈郑等节度行营及河中节度使,镇绛州,赐名国贞。
  九月,甲申,天成地平节。上于三殿置道场,以宫人为佛菩萨,北门武士为金刚神王,召大臣膜拜围绕。
  壬寅,制去尊号,但称皇帝;去年号,但称元年;以建子月为岁首,月皆以所建为数;因赦天下。停京兆、河南、太原、凤翔四京及江陵南都之号。自今每除五品以上清望京官及郎官、御史、刺史,令举一人自代,观其所举,以行殿最。
  江、淮大饥,人相食。
  冬,十月,江淮都统崔圆署李藏用为楚州刺史。会支度租庸使以刘展之乱,诸州用仓库物无准,奏请征验。时仓猝募兵,物多散亡,征之不足,诸将往往卖产以偿之。藏用恐其及己,尝与人言,颇有悔恨。其牙将高干挟故怨,使人诣广陵告藏用反,先以兵袭之,藏用走,干追斩之。崔圆遂簿责藏用将吏以验之,将吏畏,皆附成其状。独孙待封坚言不反,圆命引出斩之。或谓曰:“子何不从众以求生!”待封曰:“吾始从刘大夫,奉诏书来赴镇,人谓吾反;李公起兵灭齐大夫,今又以李公为反。如此,谁则非反者,庸有极乎!吾宁就死,不能诬人以非罪。”遂斩之。
  建子月,壬午朔,上受朝贺,如正旦仪。
  或告鸿胪卿康谦与史朝义通,事连司农卿严庄,俱下狱。京兆尹刘晏遣吏防守庄家。上寻敕出庄,引见。庄怨晏,因言晏与臣言,常道禁中语,矜功怨上。丁亥,贬晏通州刺史,庄难江尉,谦伏诛。戊子,御史中丞元载为户部侍郎,充句当度支、铸钱、盐铁兼江淮转运等使。载初为度支郎中,敏悟善奏对,上爱其才,委以江淮漕运,数月,遂代刘晏,专掌财利。
  戊戌,冬至;己亥,上朝上皇于西内。
  神策节度使卫伯玉攻史朝义,拔永宁,破渑池、福昌、长水等县。
  己酉,上朝献太清宫;庚戌,享太庙、元献庙。建丑月,辛亥朔,祀圜丘、太一坛。
  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与范阳相攻连年,救援既绝,又为奚所侵,乃悉举其军二万馀人袭李怀仙,破之,因引兵而南。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下宝应元年(壬寅,公元七六二年)
  建丙月,甲申,追尊靖德太子琮为奉天皇帝,妃窦氏为恭应皇后,丁酉,葬于齐陵。
  甲辰,吐蕃遣使请和。
  李光弼拔许州,擒史朝义所署颍川太守李春;朝义将史参救之,丙午,战于城下,又破之。
  戊申,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于青州北渡河而会田神功、能元皓于兗州。
  租庸使元载以江、淮虽经兵荒,其民比诸道犹有资产,乃按籍举八年租调之违负及逋逃者,计其大数而征之;择豪吏为县令而督之,不问负之有无,资之高下,察民有粟帛者发徒围之,籍其所有而中分之,甚者什取八九,谓之白著。有不服者,严刑以威之。民有蓄谷十斛者,则重足以待命,或相聚山泽为群盗,州县不能制。
  建卯月,辛亥朔,赦天下;复以京兆为上都,河南为东都,凤翔为西都,江陵为南都,太原为北都。
  奴剌寇成固。初,王思礼为河东节度使,资储丰衍,赡军之外,积米百万斛,奏请输五十万斛于京师。思礼薨,管崇嗣代之,为政宽弛,信任左右,数月间,耗散殆尽,惟陈腐米万馀斛在。上闻之,以邓景山代之。景山至,则钩校所出入,将士辈多有隐没,皆惧。有裨将抵罪当死,诸将请之,不许;其弟请代兄死,亦不许;请入一马以赎死,乃许之。诸将怒曰:“我辈曾不及一马乎!”遂作乱,癸丑,杀景山。上以景山抚御失所以致乱,不复推究乱者,遣使慰谕以安之。诸将请以都知兵马使、代州刺史辛云京为节度使。己未,以云京为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云京奏张光晟为代州刺史。
  绛州素无储蓄,民间饥,不可赋敛,将士粮赐不充,朔方等诸道行营都统李国贞屡以状闻;朝廷未报,军中咨怨。突将王元振将作乱,矫令于众曰:“来日修都统宅,各具畚锸,待命于门。”士卒皆怒,曰:“朔方健儿岂修宅夫邪!”乙丑,元振帅其徒作乱,烧牙城门。国贞逃于狱,元振执之,置卒食于彰,曰:“食此而役其力,可乎?”国贞曰:“修宅则无之,军食则屡奏而未报,诸君所知也。”众欲退。元振曰:“今日之事,何必更问!都统不死,则我辈死矣。”遂拔刃杀之。镇西、北庭行营兵屯于翼城,亦杀节度使荔非元礼,推裨将白孝德为节度使,朝廷因而授之。
  戊辰,淮西节度使王仲升与史朝义将谢钦让战于申州城下,为贼所虏,淮西震骇。会侯希逸、田神功、能元皓攻汴州,朝义召钦让兵救之。
  绛州诸军剽掠不已,朝廷忧其与太原乱军合从连贼,非新进诸将所能镇服,辛未,以郭子仪为汾阳王,知朔方、河中、北庭潞泽节度行营兼兴平、定国等军副元帅,发京师绢四万匹、布五万端、米六万石以给绛军。
  建辰月,庚寅,子仪将行,时上不豫,群臣莫得进见。子仪请曰:“老臣受命,将死于外,不见陛下,目不瞑矣!”上召入卧内,谓曰:“河东之事,一以委卿。
  史朝义遣兵围李抱玉于泽州,子仪发定国军救之,乃去。
  上召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赴京师。瑱乐在襄阳,其将士亦爱之,乃讽所部将吏上表留之,行及邓州,复令还镇。荆南节度使吕謓、淮西节度使王仲升及中使往来者言:“瑱曲收众心,恐久难制。”上乃割商、金、均、房别置观察使,令瑱止领六州。会谢钦让围王仲长升于申州数月,瑱怨之,按兵不救,仲升竟败没。行军司马裴?谋夺瑱位,密表瑱倔强难制,请以兵袭取之,上以为然。癸巳,以瑱为淮西、河南十六州节度使,外示宠任,实欲图之。密敕以?代瑱为襄、邓等州防御使。
  甲午,奴剌寇梁州,观察使李勉弃城走,以邠州剌史河西臧希让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丙申,党项寇奉天。
  李辅国以求宰相不得怨萧华。庚午,以户部侍郎元载为京兆尹。载诣辅国固辞,辅国识其意;壬寅,以司农卿陶锐为京兆尹。辅国言萧华专权,请罢其相,上不许。辅国固请不已,乃从之,仍引元载代华。戊申,华罢为礼部尚书,以载同平章事,领度支、转运如故。
  建巳月,庚戌朔,泽州剌史李抱玉破史朝义兵于城下。
  壬子,楚州刺史崔侁表称,有尼真如,恍惚登天,见上帝,赐以宝玉十三枚,云:“中国有灾,以此镇之。”群臣表贺。
  甲寅,上皇崩于神龙殿,年七十八。乙卯,迁坐于太极殿。上以寝疾,发哀于内殿,群臣发哀于太极殿。蕃官嫠面割耳者四百馀人。丙辰,命苗晋卿摄冢宰。上自仲春寝疾,闻上皇登遐,哀慕,疾转剧,乃命太子监国。甲子,制改元;复以建寅为正月,月数皆如其旧;赦天下。
  初,张后与李辅国相表里,专权用事,晚年,更有隙。内射生使三原程元振党于辅国。上疾笃,后召太子谓曰:“李辅国久典禁兵,制敕皆从之出,擅逼迁圣皇,其罪甚大,所忌者吾与太子。今主上弥留,辅国阴与程元振谋作乱,不可不诛。”太子泣曰:“陛下疾甚危,二人皆陛下勋旧之臣,一日不告而诛之,必致震惊,恐不能堪也。”后曰:“然则太子姑归,吾更徐思之。”太子出,后召越王系谓曰:“太子仁弱,不能诛贼臣,汝能之乎?”对曰:“能。”系乃命内谒者监段恒俊选宦官有勇力者二百馀人,授甲于长生殿后。乙丑,后以上命召太子。元振知其谋,密告辅国,伏兵于陵霄门以俟之,太子至,以难告。太子曰:“必无是事。主上疾,亟召我,我岂可畏死而不赴乎!”元振曰:“社稷事大,太子必不可入。”乃以兵送太子于飞龙厩,且以甲卒守之。是夜,辅国、元振勒兵三殿,收捕越王系、段恒俊及知内侍省事硃光辉等百馀人,系之。以太子之命迁后于别殿。时上在长生殿,使者逼后下殿,并左右数十人幽于后宫,宦官宫人皆惊骇逃散。丁卯,上崩。辅国等杀后并系及兗王僴。是日,辅国始引太子素服于九仙门与宰相相见,叙上皇晏驾,拜哭,始行监国之令。戊辰,发大行皇帝丧于两仪殿,宣遗诏。己巳,代宗即位。
  高力士遇赦还,至朗州,闻上皇崩,号恸,呕血而卒。
  甲戌,以皇子奉节王适为天下兵马元帅。
  李辅国恃功益横,明谓上曰:“大家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上内不能平,以其方握禁兵,外尊礼之。乙亥,号辅国为尚父而不名,事无大小皆咨之,群臣出入皆先诣,辅国亦晏然处之。以内飞龙厩副使程元振为左监门卫将军。知内侍省事硃光辉及内常侍啖庭瑶、山人李唐等二十馀人皆流黔中。
  初,李国贞治军严,朔方将士不乐,皆思郭子仪,故王元振因之作乱。子仪至军,元振自以为功,子仪曰:“汝临贼境,辄害主将,若贼乘其衅,无绛州矣。吾为宰相,岂受一卒之私邪!”五月,庚辰,收元振及其同谋四十人,皆杀之。辛云京闻之,亦推按邓景山者数十人,诛之。由是河东诸镇率皆奉法。
  壬午,以李辅国为司空兼中书令。
  党项寇同官、华原。
  甲申,以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为平卢、青、淄等六州节度使,由是青州节度有平卢之号。
  乙酉,徙奉节王适为鲁王。
  庚寅,追尊上母吴妃为皇太后。
  壬辰,贬礼部尚书萧华为峡州司马。元载希李辅国意,以罪诬之也。
  敕乾元大小钱皆一当一,民始安之。
  史朝义自围宋州数月,城中食尽,将陷,剌史李岑不知所为。遂城果毅开封刘昌曰:“仓中犹有黮数千斤,请屑食之;不过二十日,李太尉必救我。城东南隅最危,昌请守之。”李光弼至临淮,诸将以朝义兵尚强,请南保扬州。光弼曰:“朝廷倚我以为安危,我复退缩,朝廷何望!且吾出其不意,贼安知吾之众寡!”遂径趣徐州,使兗郓节度使田神功进击朝义,大破之。先是,田神功既克刘展,留连扬州未还,太子宾客尚衡与左羽林大将军殷仲卿相攻于兗、郓,闻光弼至,惮其威名,神功遽还河南,衡、仲卿相继入朝。
  光弼在徐州,惟军旅之事自决之,自馀众务,悉委判官张傪。傪吏事精敏,区处如流,诸将白事,光弼多令与傪议之,诸将事如光弼,由是军中肃然,东夏以宁。先是,田神功起偏裨为节度使,留前使判官刘位等于幕府,神功皆平受其拜;及见光弼与傪抗礼,乃大惊,遍拜位等曰:“神功出于行伍,不知礼仪,诸君亦胡为不言,成神功之过乎!”
  丁酉,赦天下。
  立皇子益昌王邈为郑王,延为庆王,迥为韩王。
  来瑱闻徙淮西,大惧,上言:“淮西无粮,请俟收麦而行。”又讽将吏留己。上欲姑息无事,壬寅,复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飞龙副使程元振谋夺李辅国权,密言于上,请稍加裁制。六月,己未,解辅国行军司马及兵部尚书,馀如故,以元振代判元帅行军司马,仍迁辅国出居外第。于是道路相贺。辅国始惧,上表逊位。辛酉,罢辅国兼中书令,进爵博陆王。辅国入谢,愤咽而言曰:“老奴事郎君不了,请归地下事先帝!”上犹慰谕而遣之。
  壬戌,以兵部侍郎严武为西川节度使。
  襄邓防御使裴谷屯穣城,既得密敕,即帅麾下二千人沿汉趣襄阳;己巳,陈于谷水北。瑱以兵逆之,问其所以来,对曰:“尚书不不受朝命,故来。若受代,谨当释兵。”瑱曰:“吾已蒙恩,复留镇此,何受代之有!”因取敕及告身示之,瑱惊惑。瑱与副使薛南阳纵兵夹击,大破之,追擒?于申口,送京师;赐死。
  乙亥,以通州刺史刘晏为户部侍郎兼京兆尹,充度支、转运、盐铁、铸钱等使。
  秋,七月,壬辰,以郭子仪都知朔方、河东、北庭、潞、仪、泽、沁、陈、郑等节度行营及兴平等军副元帅。
  癸巳,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反,以兵守要害,拒严武,武不得进。
  八月,桂州刺史刑济讨西原贼帅吴功曹等,平之。
  己未,徐知道为其将李忠勇所杀,剑南悉平。
  乙丑,山南东道节度使瑱入朝谢罪,上优待之。
  己巳,郭子仪自河东入朝。时程元振用事,忌子仪功高任重,数谮之于上。子仪不自安,表请解副元帅、节度使。上慰抚之,子仪遂留京师。
  台州贼帅袁晁攻陷浙东诸州,改元宝胜;民疲于赋敛者多归之。李光弼遣兵击晁于衢州,破之。
  乙亥,徙鲁王适为雍王。
  九月,庚辰,以来瑱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知山南东道节度使。
  乙未,加程元振骠骑大将军兼内侍监。
  左仆射裴冕为山陵使,议事有与程元振相违者,丙申,贬冕施州刺史。
  上遣中使刘清潭使于回纥,修旧好,且征兵讨史朝义。清潭至其庭,回纥登里可汗已为朝义所诱,云“唐室继有大丧,今中原无主,可汗宜速来共收其府库。”可汗信之。清潭致敕书曰:“先帝虽弃天下,今上继统,乃昔日广平王,与叶护共收两京者也。”回纥业已起兵至三城,见州、县皆为丘墟,有轻唐之志,乃困辱清潭。清潭遣使言状,且曰:“回纥举国十万众至矣!”京师大骇。上遣殿中监药子昂往劳之于忻州南。初,毘伽阙可汗为登里求婚,肃宗以仆固怀恩女妻之,为登里可敦,可汗请与怀恩相见,怀恩时在汾州,上令往见之,怀恩为可汗言唐家恩信不可负,可汗悦,遣使上表,请助国讨朝义。可汗欲自蒲关入,由沙苑出潼关东向,药子昂说之曰:“关中数遭兵荒,州县萧条,无以供拟,恐可汗失望;贼兵尽在洛阳,请自土门略邢、洺、怀、卫而南,得其资财以充军装。”可汗不从;又请“自太行南下据河阴,扼贼咽喉”,亦不从;又请“自陕州大阳津渡河,食太原仓粟,与诸道俱进”,乃从之。
  袁晁陷信州。
  冬,十月,袁晁陷温州、明州。
  以雍王适为天下兵马元帅。辛酉,辞行,以兼御史中丞药子昂、魏琚为左、右厢兵马使,以中书舍人韦少华为判官,给事中李进为行军司马,会诸道节度使及回纥于陕州,进讨史朝义。上欲以郭子仪为适副,程元振、鱼朝恩等沮之而止。加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同平章事兼绛州刺史,领诸军节度行营以副适。
  上在东宫,以李辅国专横,心甚不平,及嗣位,以辅国有杀张后之功,不欲显诛之。壬戌夜,盗入其第,窃辅国之首及一臂而去。敕有司捕盗,遣中使存问其家,为刻木首葬之,仍赠太傅。
  丙寅,上命仆固怀恩与母、妻俱诣行营。
  雍王适至陕州,回纥可汗屯于河北,适与僚属从数十骑往见之。可汗责适不拜舞,药子昂对以礼不当然。回纥将军车鼻曰:“唐天子与可汗约为兄弟,可汗于雍王,叔父也,何得不拜舞”子昂曰:“雍王,天子长子,今为元帅。安有中国储君向外国可汗拜舞乎!”且两宫在殡,不应舞蹈。”力争久之,车鼻遂引子昂、魏琚、韦少华、李进各鞭一百,以适年少未谙事,遣归营。琚、少华一夕而死。
  戊辰,诸军发陕州,仆固怀恩与回纥左杀为前锋,陕西节度使郭英乿、神策观军容使鱼朝恩为殿,自渑池入;潞泽节度使李抱玉自河阳入;河南等道副元帅李光弼自陈留入;雍王留陕州。辛未,怀恩等军于同轨。
  史朝义闻官军将至,谋于诸将。阿史那承庆曰:“唐若独与汉兵来,宜悉众与战;若与回纥俱来,其锋不可当,宜退守河阳以避之。”朝义不从。壬申,官军至洛阳北郊,分兵取怀州;癸酉,拔之。乙亥,官军陈于横水。贼众数万,立栅自固,怀恩陈于西原以当之。遣骁骑及回纥并南山出栅东北,表里合击,大破之。朝义悉其精兵十万救之,陈于昭觉寺,官军骤击之,杀伤甚众,而贼陈不动;鱼朝恩遣射生五百人力战,贼虽多死者,陈亦如初。镇西节度使马璾曰:“事急矣!”遂单骑奋击,夺贼两牌,突入万众中。贼左右披靡,大军乘之而入,贼众大败;转战于石榴园、老君庙,贼又败;人马相蹂践,填尚书谷,斩首六万级,捕虏二万人,朝义将轻骑数百东走。怀恩进克东京及河阳城,获其中书令许叔冀、王伷等,制释之。怀恩留回纥可汗营于河阳,使其子右厢兵马使瑒及朔方兵马使高辅成帅步骑万馀乘胜逐朝义,至郑州,再战皆捷。朝义至汴州,其陈留节度使张献诚闭门拒之;朝义奔濮州,献诚开门出降。
  回纥入东京,肆行杀略,死者万计,火累旬不灭。朔方、神策军亦以东京、郑、汴、汝州皆为贼境,所过虏掠,三月乃已,比屋荡尽,士民皆衣纸。回纥悉置所掠宝货于河阳,留其将安恪守之。
  十一月,丁丑,露布至京师。
  朝义自濮州北渡河,怀恩进攻滑州,拔之,追败朝义于卫州。朝义睢阳节度使田承嗣等将兵四万馀人与朝义合,复来拒战;仆固瑒击破之,长驱至昌乐东。朝义帅魏州兵来战,又败走。于是鄴郡节度使薛嵩以相、卫、洺、邢四州降于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恒阳节度使张忠志以恒、赵、深、定、易五州降于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嵩,楚玉之子也。抱玉等已进军入其营,按其部伍,嵩等皆受代;居无何,仆固怀恩皆令复位。由是抱玉、云京疑怀恩有贰心,各表言之,朝廷密为之备;怀恩亦上疏自理,上慰勉之。辛巳,制:“东京及河南、北受伪官者,一切不问。”
  己丑,以户部侍郎刘晏兼河南道水陆转运都使。
  丁酉,以张忠志为成德军节度使,统恒、赵、深、定、易五州,赐姓李,名宝臣。初,辛云京引兵将出井陉,常山裨将王武俊说宝臣曰:“今河东兵精锐,出境远斗,不可敌也。且吾以寡当众,以曲遇直,战则必离,守则必溃,公其图之。”宝臣乃撤守备,举五州来降。及复为节度使,以武俊之策为善,擢为先锋兵马使。武俊,本契丹也,初名沿诺干。
  郭子仪以仆固怀恩有平河朔功,请以副元帅让之。己亥,以怀恩为河北副元帅,加左仆射兼中书令、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
  史朝义走至贝州,与其大将薛忠义等两节度合,仆固瑒追之至临清。朝义自衡水引兵三万还攻之,瑒设伏击走之。回纥又至,官军益振,遂逐之;大战于下博东南,贼大败,积尸拥流而下,朝义奔莫州。怀恩都知兵马使薛兼训、兵马使郝庭玉与田神功、辛云京会于下博,进围朝义于莫州,青淄节度使侯希逸继至。
  十二月,庚申,初以太祖配天地。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上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下广德元年(癸卯,公元七六三年)
  春,正月,己卯,追谥吴太后曰章敬皇后。
  癸未,以国子祭酒刘晏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度支等使如故。
  初,来瑱在襄阳,程元振有所请托,不从;及为相,元振谮瑱言涉不顺。王仲升在贼中,以屈服得全,贼平得归,与元振善,奏瑱与贼合谋,致仲升陷贼。壬寅,瑱坐削官爵,流播州,赐死于路。由是籵镇皆切齿于元振。
  史朝义屡出战,皆败,田承嗣说朝义,令亲往幽州发兵,还救莫州,承嗣自请留守莫州。朝义从之,选精骑五千自北门犯围而出。朝义既去,承嗣即以城降,送朝义母、妻、子于官军。于是仆固瑒、侯希逸、薛兼训等帅众三万追之,及于归义,与战,朝义败走。
  时朝义范阳节度使李怀仙已因中使骆奉仙请降,遣兵马使李抱忠将兵三千镇范阳县,朝义至范阳,不得入。官军将至,朝义遣人谕抱忠以大军留莫州、轻骑来发兵救援之意,因责以君臣之义,抱忠对曰:“天不祚燕,唐室复兴。今既归唐矣,岂可更为反覆,独不愧三军邪!大丈夫耻以诡计相图,愿早择去就以谋自全。且田承嗣必已叛矣,不然,官军何以得至此!”朝义大惧,曰:“吾朝来未食,独不能以一餐相饷乎!”抱忠乃令人设食于城东。于是范阳人在朝义麾下者,并拜辞而去,朝义涕泣而已,独与胡骑数百既食而去。东奔广阳,广阳不受;欲北入奚、契丹,至温泉栅,李怀仙兵追及之;朝义穷蹙,缢于林中,怀仙取其首以献。仆固怀恩与诸军皆还。
  甲辰,朝义首至京师。
  闰月,己酉夜,有回纥十五人犯含光门,突入鸿胪寺,门司不敢遏。
  癸亥,以史朝义降将薛嵩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李怀仙仍故地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时河北诸州皆已降,嵩等迎仆固怀恩,拜于马首,乞行间自效;怀恩亦恐贼平宠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宝臣分帅河北,自为党援。朝廷亦厌苦兵革,敬冀无事,因而授之。
  回纥登里可汗归国,其部众所过抄掠,廪给小不如意,辄杀人,无所忌惮。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欲遣官属置顿,人人辞惮,赵城尉马燧独请行。比回纥将至,燧先遣人赂其渠帅,约毋暴掠,帅遣之旗曰:“有犯令者,君处戮之。”燧取死囚为左右,小有违令,立斩之。回纥相顾失色,涉其境者皆拱手遵约束。抱玉奇之,燧因说抱玉曰:“燧与回纥言,颇得其情。仆固怀恩恃功骄蹇,其子瑒好勇而轻,今内树四帅,外交回纥,必有窥河东、泽潞之志,宜深备之。”抱玉然之。初,长安人梁崇义以羽林射生从来瑱镇襄阳,累迁右兵马使。崇义有勇力,能卷铁舒钩,沉毅寡言,得众心。瑱之入朝也,命诸将分戍诸州;瑱死,戍者皆奔归襄阳。行军司马庞充将兵二千赴河南,至汝州,闻瑱死,引兵还袭襄州;左兵马使李昭拒之,充奔房州。崇义自邓州引戍兵归,与昭及副使薛南阳相让为长,久之不决,众皆曰:“兵非梁卿主之不可。”遂推崇义为帅。崇义寻昭及南阳,以其状闻,上不能讨。三月,甲辰,以崇义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留后。崇义奏改葬瑱,为之立祠,不居瑱听事及正堂。
  辛酉,葬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于泰陵;庙号玄宗。庚午,葬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于乔陵;庙号肃宗。
  夏,四月,庚辰,李光弼奏擒袁晃,浙东皆平。时晁聚众近二十万,转攻州县,光弼使部将张伯仪将兵讨平之。伯仪,魏州人也。
  郭子仪数上言:“吐蕃、党项不可忽,宜早为之备。”辛丑,遣兼御史大夫李之芳等使于吐蕃,为虏所留,二年乃得归。
  群臣三上表请立太子;五月,癸卯,诏许俟秋成议之。
  丁卯,制分河北诸州:以幽、莫、妫、檀、平、蓟为幽州管;恒、定、赵、深、易为成德军管;相、贝、邢、洺为相州管;魏、博、德为魏州管;沧、棣、冀、瀛为青淄管;怀、卫、河阳为泽潞管。
  六月,癸酉,礼部侍郎华阴杨绾上疏,以为:“古之选士必取行实,近世专尚文辞。自隋炀帝始置进士科,犹试策而已;至高宗时,考功员外郎刘思立始奏进士加杂文,明经加帖,从此积弊,转而成俗。朝之公卿以此待士,家之长老以此训子,其明经则诵贴括以求侥幸。又,举人皆令投牒自应,如此,欲其返淳朴,崇廉让,何可得也!请令县令察孝廉,取行著乡闾、学知经术荐之于州。剌史考试,升之于省。任各占一经,朝廷择儒学之士,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三道,上第即注官,中第得出身,下第罢归。又,道举亦非理国所资,望与明经、进士并停。”上命诸司通议,给事中李栖筠、左丞贾至、京兆尹严武并与绾同。至议以为:“今试学者以帖字为精通,考文者以声病为是非,风流颓弊,诚当厘改。然自东晋以来,人多侨寓,士居乡土,百无一二;请兼广学校,保桑梓者乡里举焉,在流寓者痒序推焉。”敕礼部具条目以闻。绾又请置五经秀才科。
  庚寅,以魏博都防御使田承嗣为节度使。承嗣举管内户口,壮者皆籍为兵,惟使老弱耕稼,数年间有众十万;又选其骁健者万人自卫,谓之牙兵。同华节度使李怀让为程元振所谮,恐惧,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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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08:31:4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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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三十九】 起昭阳单瘀七月,尽旃蒙大荒落十月,凡二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下广德元年(癸卯,公元七六三年)
  秋,七月,壬寅,群臣上尊号曰宝应元圣文武孝皇帝。壬子,赦天下,改元。诸将讨史朝义者进官阶、加爵邑有差。册回纥可汗为颉咄登蜜施合俱录英义建功毘伽可汗,可敦为娑墨光亲丽华毘伽可敦;左、右杀以下,皆加封赏。
  戊辰,杨绾上贡举条目:秀才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五道;国子监举人,令博士荐于祭酒,祭酒试通者升之于省,如乡贡法。明法,委刑部考试。或以为明经、进士,行之已久,不可遽改。事虽不行。识者是之。
  以仆固瑒为朔方行营节度使。
  吐蕃入大震关,陷兰、廓、河、鄯、洮、岷、秦、成、渭等州,尽取河西、陇右之地。唐自武德以来,开拓边境,地连西域,皆置都督、府、州、县。开元中,置朔方、陇右、河西、安西、北庭诸节度使以统之,岁发山东丁壮为戍卒,缯帛为军资,开屯田,供糗粮,设监牧,畜马牛,军城戍逻,万里相望。及安禄山反,边兵精锐者皆征发入援,谓之行营,所留兵单弱,胡虏稍蚕食之;数年间,西北数十州相继沦没,自凤翔以西,邠州以北,皆为左衽矣。
  初,仆固怀恩受诏与回纥可汗相见于太原;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以可汗乃怀恩婿,恐其合谋袭军府,闭城自守,亦不犒师。及史朝义既平,诏怀恩送可汗出塞,往来过太原,云京亦闭城不与相闻。怀恩怒,具表其状,不报。怀恩将朔方兵数万屯汾州,使其子御史大夫瑒将万人屯榆次,裨将李光逸等屯祈县,李怀光等屯晋州,张维岳等屯沁州。怀光,本勃海靺韍也,姓茹,为朔方将,以功赐姓。
  中使骆奉仙至太原,云京厚结之,为言怀恩与回纥连谋,反状已露。奉仙还,过怀恩,怀恩与饮于母前,母数让奉仙曰:“汝与吾儿约为兄弟,今又亲云京,何两面也!”酒酣,怀恩起舞,奉仙赠以缠头彩。怀恩欲酬之,曰:“来日端午,当更乐饮一日。”奉仙固请行,怀恩匿其马,奉仙谓左右曰:“朝来责我,又匿我马,将杀我也。”夜,逾垣而走;怀恩惊,遽以其马追还之。八月,癸未,奉仙至长安,奏怀恩谋反;怀恩亦具奏其状,请诛云京、奉仙;上两无所问,优诏和解之。
  怀恩自以兵兴以来,所在力战,一门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绝域,说谕回纥,再收两京,平定河南、北,功无与比,而为人构陷,愤怨殊深,上书自讼,以为:“臣昨奉诏送可汗归国,倾竭家资,俾之上道。行至山北,云京、奉仙闭城不出祗迎,仍令潜行窃盗。回纥怨怒,亟欲纵兵,臣力为弥缝,方得出塞。云京、奉仙恐臣先有奏论,遂复妄称设备,与李抱玉共相组织。臣静而思之,其罪有六:昔同罗叛乱,臣为先帝扫清河曲,一也;臣男玢为同罗所虏,得间亡归,臣斩之以令众士,二也;臣有二女,远嫁外夷,为国和亲,荡平寇敌,三也;臣与男瑒不顾死亡,为国效命,四也;河北新附,节度使皆握强兵,臣抚绥以安反侧,五也;臣说谕回纥,使赴急难,天下既平,送之归国,六也。臣既负六罪,诚合万诛,惟当吞恨九泉,衔冤千古,复何诉哉!臣受恩至重,夙夜思奉天颜,但以来瑱受诛,朝廷不示其罪,诸道节度,谁不疑惧!近闻诏追数人,尽皆不至,实畏中官谗口,虚受陛下诛夷;岂惟群臣不忠,正为回邪在侧。且臣前后所奏骆奉仙,词情非不摭实,陛下竟无处置,宠任弥深;皆由同类比周,蒙蔽圣听。窃闻四方遣人奏事,陛下皆云与骠骑议之,曾不委宰相可否,或稽留数月不还,远近益加疑阻。如臣朔方将士,功效最高,为先帝中兴主人,乃陛下蒙尘故吏,曾不别加优奖,反信谗嫉之词。子仪先已被猜,臣今又遭诋毁,弓藏鸟尽,信匪虚言。陛下信其矫诬,何殊指鹿为马!倘不纳愚恳,且贵因循,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忠言利行,惟陛下图之。臣欲公然入朝,恐将士留沮。今托巡晋、绛,于彼迁延,乞陛下特遣一介至绛州问臣,臣即与之同发。”
  九月,壬戌,上遣裴遵庆诣怀恩谕旨,且察其去就。怀恩见遵庆,抱其足号泣拆冤。遵庆为言圣恩优厚,讽令入朝,怀恩许诺。副将范志诚以为不可,曰:“公信其甘言,入则为来瑱,不复还矣!”明日,怀恩见遵庆,以惧死为辞,请令一子入朝,志诚又以为不可,遵庆乃还。御史大夫王翊使回纥还,怀恩先与可汗往来,恐翊泄其事,遂留之。
  吐蕃之初入寇也,边将告急,程元振皆不以闻。冬,十月,吐蕃寇泾州,刺史高晖以城降之,遂为之乡导,引吐蕃深入;过邠州,上始闻之。辛未,寇奉天、武功,京师震骇。诏以雍王适为关内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出镇咸阳以御之。
  子仪闲废日久,部曲离散,至是召募,得二十骑而行,至咸阳,吐蕃帅吐谷浑、党项、氐、羌二十馀万众,弥漫数十里,已自司竹园渡渭,循山而东。子仪使判官中书舍人王延昌入奏,请益兵,程元振遏之,竟不召见。癸酉,渭北行营兵马使吕月将将精卒二千,破吐蕃于眛厔之西。乙亥,吐蕃寇眛厔,月将复与力战,兵尽,为虏所擒。
  上方治兵,而吐蕃已度便桥,仓猝不知所为。丙子,出幸陕州,官吏藏窜,六军逃散。郭子仪闻之,遽自咸阳归长安,比至,车驾已去。上才出苑门,渡浐水,射生将王献忠拥四百骑叛还长安,胁丰王珙等十王西迎吐蕃。遇子仪于开远门内,子仪叱之,献忠下马,谓子仪曰:“今主上东迁,社稷无主,令公身为元帅,废立在一言耳。”子仪未应。珙越次言曰:“公何不言!”子仪责让之,以兵援送行在。丁丑,车驾至华州,官吏奔散,无复供拟,扈从将士不免冻馁。会观军容使鱼朝恩将神策军自陕来迎,上乃幸朝恩营。丰王珙见上于潼关,上不之责,退至幕中,有不逊语;群臣奏请诛之,乃赐死。
  戊寅,吐蕃入长安,高晖与吐蕃大将马重英等立故邠王守礼之孙广武王承宏为帝,改元,置百官,以前翰林学士于可封等为相。吐蕃剽掠府库市里,焚闾舍,长安中萧然一空。苗晋卿病卧家,遣人舆入,迫胁之,晋卿闭口不言,虏不敢杀。于是六军散者所在剽掠,士民避乱,皆入山谷。
  辛巳,上至陕,百官稍有至者。郭子仪引三十骑自御宿川循山而东,谓王延昌曰:“六军将士逃溃者多在商州,今速往收之,并发武关防兵,数日间,北出蓝田以向长安,吐蕃必遁。”过蓝田,遇元帅都虞候臧希让、凤翔节度使高升,得兵近千人。子仪与延昌谋曰:“溃兵至商州,官吏必逃匿而人乱。”使延昌自直径入商州抚谕之。诸将方纵兵暴掠,闻子仪至,皆大喜听命。子仪恐吐蕃逼乘舆,留军七盘,三日乃行,比至商州,行收兵,并武关防兵合四千人,军势稍振。子仪乃泣谕将士以共雪国耻,取长安,皆感激受约束。子仪请太子宾客第五琦为粮料使,给军食。上赐子仪诏,恐吐蕃东出潼关,征子仪诣行在。子仪表称:“臣不收京城无以见陛下,若出兵蓝田,虏必不敢东向。”上许之。鄜坊节度判官段秀实说节度使白孝德引兵赴难,孝德即日大举,南趣京畿,与蒲、陕、商、华合势进击。
  吐蕃既立广武王承宏,欲掠城中士、女、百工,整众归国。子仪使左羽林大将军长孙全绪将二百骑出蓝田观虏势,令第五琦摄京兆尹,与之偕行,又令宝应军使张知节将兵继之。全绪至韩公堆,昼则击鼓张旗帜,夜则多燃火,以疑吐蕃。前光禄卿殷仲卿聚众近千人,保蓝田,与全绪相表里,帅二百馀骑直度浐水。吐蕃惧,百姓又绐之曰:“郭令公自商州将大军不知其数至矣!”虏以为然,稍稍引军去。全绪又使射生将王甫入城阴结少年数百,夜击鼓大呼于硃雀街,吐蕃惶骇,庚寅,悉众遁去。高晖闻之,帅麾下三百馀骑东走,至潼关,守将李日越擒而杀之。
  壬辰,诏以元载判元帅行军司马,以第五琦为京兆尹。癸巳,以郭子仪为西京留守。甲午,子仪发商州。巳亥,以鱼朝恩部将皇甫温为陕州刺史,周智光为华州刺史。
  骠骑大将军、判元帅行军司马程元振专权自恣,人畏之甚于李辅国。诸将有大功者,元振皆忌疾欲害之。吐蕃入寇,元振不以时奏,致上狼狈出幸。上发诏征诸道兵,李光弼等皆忌元振居中,莫有至者,中外咸切齿而莫敢发言。太常博士柳伉上疏,以为:“犬戎犯关度陇,不血刃而入京师,劫宫闱,焚陵寝,武士无一人力战者,此将帅叛陛下也。陛下疏元功,委近习,日引月长,以成大祸,群臣在廷,无一人犯颜回虑者,此公卿叛陛下也。陛下始出都,百姓填然,夺府库,相杀戮,此三辅叛陛下也。自十月朔召诸道兵,尽四十日,无只轮入关,此四方叛陛下也。内外离叛,陛下以今日之势为安邪,危邪?若以为危,岂得高枕,不为天下讨罪人乎!臣闻良医疗疾,当病饮药,药不当病,犹无益也。陛下视令日之病,何繇至此乎?必欲存宗庙社稷,独斩元振首,驰告天下,悉出内使隶诸州,持神策兵付大臣,然后削尊号,下诏引咎,曰:‘天下其许朕自新改过,宜即募士西赴朝廷;若以朕恶未悛,则帝王大器,敢妨圣贤,其听天下所往。’如此,而兵不至,人不感,天下不服,臣请阖门寸斩以谢陛下。”上以元振尝有保护功,十一月,辛丑,削元振官爵,放归田里。
  王甫自称京兆尹,聚众二千馀人,署置官属,暴横长安中。壬寅,郭子仪至浐水西,甫按兵不出。或谓子仪,城不可入。子仪不听,引三十骑徐进,使人传呼召甫;甫失据,出迎拜伏,子仪斩之,其兵尽散。白孝德与邠宁节度使张蕴琦将兵屯畿县,子仪召之入城,京畿遂安。
  宦官广州市舶使吕太一发兵作乱,节度使张休弃城奔端州。太一纵兵焚掠,官军讨平之。
  吐蕃还至凤翔,节度使孙志直闭城拒守,吐蕃围之数日。镇西节度使马璾闻车驾幸陕,将精骑千馀自河西入赴难;转斗至凤翔,值吐蕃围城,璾帅众持满外向,突入城中,不解甲,背城出战,单骑先士卒奋击,俘斩千计而归。明日,虏复逼城请战,璾开悬门以待之。虏引退,曰:“此将军不惜死,宜避之。”遂去,居于原、会、成、渭之地。
  十二月,丁亥,车驾发陕州。左丞颜真卿请上先谒陵庙,然后还宫,元载不从,真卿怒曰:“朝廷岂堪相公再坏邪!”载由是衔之。甲午,上至长安,郭子仪帅城中百官及诸军迎于沪水东,伏地待罪。上劳之曰:“用卿不早,故及于此。”
  以鱼朝恩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总禁兵,权宠无比,筑城于鄠县及中渭桥,屯兵以备吐蕃,以骆奉仙为鄠县筑城使,遂将其兵。
  乙未,以苗晋卿为太保,裴遵庆为太子少傅,并罢政事;以宗正卿李岘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遵庆既去,元载权益盛,以货结内侍董秀,使主书卓英倩潜与往来,上意所属,载必先知之,承意探微,言无不合;上以是愈爱之。英倩,金州人也。
  吐蕃既去,广武王承宏逃匿草野;上赦下诛,丙申,放之于华州。
  程元振既得罪,归三原,闻上还宫,衣妇人服,私入长安,复规任用,京兆府擒之以闻。
  吐蕃陷松、维、保三州及云山新筑二城,西川节度使高适不能救,于是剑南西山诸州亦入于吐蕃矣。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下广德二年(甲辰,公元七六四年)
  春,正月,壬寅,敕称程元振变服潜行,将图不轨,长流溱州。上念元振之功。寻复令于江陵安置。
  癸卯,合剑南东、西川为一道,以黄门侍郎严武为节度使。
  丙午,遣检校刑部尚书颜真卿宣慰朔方行营。上之在陕也,真卿请奉诏召仆固怀恩,上不许。至是,上命真卿说谕怀恩入朝。对曰:“陛下在陕,臣往,以忠义责之,使之赴难,彼犹有可来之理;今陛下还宫,彼进不成勤王,退不能释众,召之,庸肯至乎!且言怀恩反者,独辛云京、骆奉仙、李抱玉、鱼朝恩四人耳,自外群臣皆言其枉。陛下不若以郭子仪代怀恩,可不战而服也。”时汾州别驾李抱真,抱玉之从父弟也,知怀恩有异志,脱身归京师。上方以怀恩为忧,召见抱真问计,对曰:“此不足忧也。朔方将士思郭子仪,如子弟之思父兄。怀恩欺其众云‘郭子仪已为鱼朝恩所杀’,众信之,故为其用耳。陛下诚以子仪领朔方,彼皆不召而来耳。”上然之。
  甲寅,礼仪使杜鸿渐奏:“自今祀圜丘、方丘请以太祖配,祈谷以高祖配,大雩以大宗配,明堂以肃宗配。”从之。
  乙卯,立雍王适为太子。
  吐蕃之入长安也,诸军亡卒及乡曲无赖子弟相聚为盗;吐蕃既去,犹窜伏南山子午等五谷,所在为患。丁巳,以太子宾客薛景仙为南山五谷防御使,以讨之。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奏名所管曰天雄军,从之。
  仆固怀恩既不为朝廷所用,遂与河东都将李竭诚潜谋取太原;辛云京觉之,杀竭诚,乘城设备。怀恩使其子瑒将兵攻之,云京出与战,瑒大败而还,遂引兵围榆次。上谓郭子仪曰:“怀恩父子负朕实深。闻朔方将士思公如枯旱之望雨,公为朕镇抚河东,汾上之师必不为变。”戊午,以子仪为关内、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等使。怀恩将士闻之,皆曰:“吾辈从怀恩为不义,何面目见汾阳王!”
  癸亥,以刘晏为太子宾客,李岘为詹事,并罢政事。晏坐与程元振交通;元振获罪,岘有力焉,由是为宦官所疾,故与晏皆罢。以右散骑常侍王缙为黄门侍郎,太常卿杜鸿为兵部侍郎,并同平章事。
  丁卯,以郭子仪为朔方节度大使。二月,子仪至河中。云南子弟万人戍河中,将贪卒暴,为一府患,子仪斩十四人,杖三十人,府中遂安。
  癸酉,上朝献太清宫;甲戌,享太庙;乙亥,祀昊天上帝于圜丘。
  仆固瑒围榆次,旬馀不拔;遣使急发祁县兵,李光逸尽与之。士卒未食,行不能前,十将白玉、焦晖紧鸣镝射其后者,军士曰:“将军何乃射人?”玉曰:“今从人反,终不免死;死一也,射之何伤!”至榆次,瑒责期迟,胡人曰:“我乘马,乃汉卒不行耳。”瑒捶汉卒,卒皆怨怒,曰:“节度使党胡人。”其夕,焦晖、白玉帅众攻瑒,杀之。仆固怀恩闻之,入告其母。母曰:“吾语汝勿反,国家待汝不薄,今众心既变,祸必及我,将如之何!”怀恩不对,再拜而出。母提刀逐之曰:“吾为国家杀此贼,取其心以射三军。”怀恩疾走,得免,遂与麾下三百渡河北走。
  时朔方将浑释之守灵州,怀恩檄至,云全军归镇,释之曰:“不然,此必众溃矣。”将拒之,其甥张韶曰:“彼或翻然改图,以众归镇,何可不纳也!”释之疑未决。怀恩行速,先候者而至,释之不得已纳之。张韶以其谋告怀恩,怀恩以韶为间,杀释之而收其军,使韶主之;既而曰:“释之,舅也,彼尚负之,安有忠于我哉!”他日,以事杖之,折其胫,置于弥峨城而死。
  都虞候张维岳在沁州,闻怀恩去,乘传至汾州,抚定其众,杀焦晖、白玉而窃其功,以告郭子仪。子仪使牙官卢谅至汾州,维岳赂谅,使实其言。子仪奏维岳杀瑒,传首诣阙。群臣入贺,上惨然不悦,曰:“朕信不及人,致勋臣颠越,深用为愧,又何贺焉!”命辇怀恩母至长安,给待优厚,月馀,以寿终;以礼葬之,功臣皆感叹。
  戊寅,郭子仪如汾州,怀恩之众数万悉归之,咸鼓舞涕泣,喜其来而悲其晚也。子仪知卢谅之诈,杖杀之。上以李抱真言有验,迁殿中少监。
  上之幸陕也,李光弼竟迁延不至;上恐遂成嫌隙,其母在河中,数遣中使存问之。吐蕃退,除光弼东都留守以察其去就;光弼辞以就江、淮粮运,引兵归徐州。上迎其母至长安,厚加供给,使其弟光进掌禁兵,遇之加厚。
  戊子,赦天下。
  自丧乱以来,汴水堙废,漕运者自江、汉抵梁、洋,迂险劳费。三月,己酉,以太子宾客刘晏为河南、江、淮以来转运使,议开汴水。庚戌,又命晏与诸道节度使均节赋役,听从便宜行毕以闻。时兵火之后,中外艰食,关中米斗千钱,百姓挼穗以给禁军,宫厨无兼时之积。晏乃疏浚汴水,遗元载书,具陈漕运利病,令中外相应。自是每岁运米数十万石以给关中,唐世称漕运之能者,推晏为首,后来者皆遵其法度云。
  甲子,盛王琦薨。
  党项寇同州,郭子仪使开府仪同三司李国臣击之,曰:“虏得间则出掠,官军至则逃入山,宜使羸师居前以诱之,劲骑居后以覆之。”国臣与战于澄城北,大破之,斩首捕虏千馀人。
  夏,五月,癸丑,初行《五纪历》。
  庚申,礼部侍郎杨绾奏岁贡教弟力田无实状,及童子科皆侥幸;悉罢之。
  郭子仪以安、史昔据洛阳,故诸道置节度使以制其要冲;今大盗已平,而所在聚兵,耗蠹百姓,表请罢之,仍自河中为始。六月,庚辰,敕罢河中节度及耀德军。子仪复请罢关内副元帅;不许。
  仆固怀恩至灵武,收合散亡,其众复振。上厚抚其家,癸未,下诏,称其“勋劳著于帝室,及于天下。疑隙之端,起自群小,察其深衷,本无他志;君臣之义,情实如初。但以河北既平,朔方已有所属,宜解河北副元帅、朔方节度等使,其太保兼中书令、大宁郡王如故。但当诣阙,更勿有疑。”怀恩竟不从。秋,七月,庚子,税天下青苗钱以给百官俸。
  大尉兼侍中、河南副元帅、临淮武穆王李光弼,治军严整,指顾号令,诸将莫敢仰视,谋定而后战,能以少制众,与郭子仪齐名。及在徐州,拥兵不朝,诸将田神功等不复禀畏,光弼愧恨成疾,己酉,薨。八月,丙寅,以王缙代光弼都统河南、淮西、山南东道诸行营。
  郭子仪自河中入朝,会泾原奏仆固怀恩引回纥、吐蕃十万众将入寇,京师震骇,诏子仪帅诸将出镇奉天。上召问方略,对曰:“怀恩无能为也。”上曰:“何故?”对曰:“怀恩勇而少恩,士心不附,所以能入寇者,因思归之士耳。怀恩本臣偏裨,其麾下皆臣部曲,必不忍以锋刃相向,以此知其无能为也。”辛巳,子仪发,赴奉天。
  甲午,加王缙东都留守。
  河中尹兼节度副使崔?发镇兵西御吐蕃,为法不一。九月,丙申,镇兵作乱,掠官府及居民,终夕乃定。
  丙午,加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同平章事。
  辛亥,以郭子仪充北道邠宁、泾原、河西以来通和吐蕃使,以陈郑?⒃舐航趰度使李抱玉充南道通和吐蕃使。子仪闻吐蕃逼邠州,甲寅,遣其子朔方兵马使晞将兵万人救之。
  己未,剑南节度使严武破吐蕃七万众,拔当狗城。
  关中虫蝗、霖雨,米斗千馀钱。
  仆固怀恩前军至宜禄,郭子仪使右兵马使本国臣将兵为郭晞后继。邠宁节度使白孝德败吐蕃于宜禄。冬,十月,怀恩引回纥、吐蕃至晞州,白教德、郭晞闭城拒守。
  庚午,严武拔吐蕃盐川城。
  仆固怀恩与回纥、吐蕃进逼奉天,京师戒严。诸将请战,郭子仪不许,曰:“虏深入吾地,利于速战,吾坚壁以待之,彼以吾为怯,必不戒,乃可破也。若遽战而不利,则众心离矣。敢言战者斩!”辛未夜,子仪出陈于乾陵之南,壬申未明,虏众大至。虏始以子仪为无备,欲袭之,忽见大军,惊愕,遂不战而退。子仪使裨将李怀光等将五千骑追虏,至麻亭而还。虏至邠州,丁丑,攻之,不克;乙酉,虏涉泾而遁。
  怀恩之南寇也,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发卒万千,谓监军柏文达曰:“河西锐卒,尽于此矣。君将之以攻灵武,则怀恩有返顾之虑,此亦救京师之一奇也!”文达遂将其众击摧砂堡、灵武县,皆下之,进攻灵州。怀恩闻之,自永寿遽归,使蕃、浑二千骑夜袭文达,大破之,士卒死者殆半。文达将馀众归凉州,哭而入。志烈迎之曰:“此行有安京室之功,卒死何伤。”士卒怨其言。未几,吐蕃围凉州,士卒不为用;志烈奔甘州,为沙陀所杀,凉州遂陷。沙陀姓硃耶,世居沙陀碛,因以为名。
  十一月,丁未,郭子仪自行营入朝。郭晞在邠州,纵士卒为暴,节度使白孝德患之,以子仪故,不敢言;泾州剌史段秀实自请补都虞侯,孝德从之。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以刃刺酒翁,坏酿器,秀实列卒取十七人首注槊上,植市门。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秀实曰:“奈何?”秀实曰:“无伤也,请往解之。”孝德使数十人从行,秀实尽辞去,选老躭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秀实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负若属邪,副元帅负若属邪?奈何欲以乱败郭氏!”晞出,秀实让之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念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行且致乱,乱则罪及副元帅;乱由尚书出,然则郭氏功名,其存者几何!”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敢不从命!”顾叱左右:“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秀实因留宿军中。晞通夕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秀实。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邠州由是无患。
  五谷防御使薛景仙讨南山群盗,连月不克,上命李抱玉讨之。贼帅高玉最强,抱玉遣兵马使李崇客将四百骑自洋州入,袭之于桃虢川,大破之;玉走成固。庚申,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擒玉,献之,馀盗皆平。
  十二月,乙丑,加郭子仪尚书令。子仪以为:“自太宗为此官,累圣不复置,近皇太子亦尝为之,非微臣所宜当。”固辞不受,还镇河中。
  是岁,户部奏:户二百九十馀万,口一千六百九十馀万。
  上遣于阗王胜还国,胜固请留宿卫,以国授其弟曜;上许之,加胜开府仪同三司,赐爵武都王。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下永泰元年(乙巳,公元七六五年)
  春,正月,癸卯朔,改元,赦天下。
  戊申,加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凤翔、陇右节度使,以其从弟殿中少监抱真为泽潞节度副使。抱真以山东有变,上党为兵冲,而荒乱之馀,土瘠民困,无以赡军,乃籍民,每三丁选一壮者,免其租徭,给弓矢,使农隙习射,岁暮都试,行其赏罚。比三年,得精兵二万,既不费廪给,府库充实,遂雄视山东。由是天下称泽潞步兵为诸道最。
  二月,戊寅,党项寇富平,焚定陵殿。
  庚辰,仪王璲薨。
  三月,壬辰朔,命左仆射裴冕、右仆射郭英乿等文武之臣十三人于集贤殿待制。左拾遗洛阳独孤及上疏曰:“陛下召冕等待制以备询问,此五帝盛德也。顷者陛下虽容其直,而不录其言,有容下之名,无听谏之实,遂使谏者稍稍钳口饱食,相招为禄仕,此忠鲠之人所以窃叹,而臣亦耻之。今师兴不息十年矣,人之生产,空于杼轴。拥兵者第馆亘街陌,奴婢厌酒肉,而贫人羸饿就役,剥肤及髓。长安城中白昼椎剽,吏不敢诘,官乱职废,将惰卒暴,百揆隳剌,如沸粥纷麻,民不敢诉于有司,有司不敢闻于陛下,茹毒饮痛,穷而无告。陛下不以此时思所以救之之术,臣实惧焉。今天下惟朔方、陇西有吐蕃、仆固之虞,邠泾、凤翔之兵足以当之矣。自此而往,东洎海,南至番禺,西尽巴、蜀,无鼠窃之盗而兵不为解。倾天下之货,竭天下之谷,以给不用之军,臣不知其故。假令居安思危,自可厄要害之地,俾置屯御,悉休其馀,以粮储屝屦之资充疲人贡赋,岁可减国租之半。陛下岂可持疑于改作,使率土之患日甚一日乎!”上不能用。
  丙午,以李抱玉同平章事,镇凤翔如故。
  庚戌,吐蕃遣使请和,诏元载、杜鸿渐与盟于兴唐寺。上问郭子仪:“吐蕃请盟,何如?”对曰:“吐蕃利我不虞,若不虞而来,国不可守矣。”乃相继遣河中兵戍奉天,又遣兵巡泾原以觇之。
  是春不雨,米斗千钱。
  夏,四月,丁丑,命御史大夫王翊充诸道税钱使。河东道租庸、盐铁使裴谞入奏事,上问:“榷酤之利,岁入几何?”谞久之不对。上复问之,对曰:“臣自河东来,所过见菽粟未种,农夫愁怨,臣以为陛下见臣,必先问人之疾苦,乃责臣以营利,臣是以未敢对也。”上谢之,拜左司郎中。谞,宽之子也。
  辛卯,剑南节度使严武薨。武三镇剑南,厚赋敛以穷奢侈,梓州剌史章彝小不副意,召而杖杀之;然吐蕃畏之,不敢犯其境。母数戒其骄暴,武不从;及死,母曰:“吾今始免为官婢矣!”
  五月,癸丑,以右仆射郭英又为剑南节度使。
  畿内麦稔,京兆尹第五琦请税百姓田,十亩收其一,曰:“此古什一之法也。”上从之。
  平卢节度使侯希逸镇淄青,好游畋,营塔寺,军州苦之。兵马使怀玉得众心,希逸忌之,因事解其军职。希逸与巫宿于城外,军士闭门不纳,奉怀玉为帅。希逸奔滑州上表待罪,诏赦之,召还京师。秋,七月,壬辰,以郑王邈为平卢、淄青节度大使,以怀玉知留后,赐名正己。时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相卫节度使薛嵩,卢龙节度使李怀仙,收安、史馀党,各拥劲卒数万,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将吏,不供贡赋,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及正己皆结为婚姻,互相表里。朝廷专事姑息,不能复制,虽名籵臣,羁縻而已。
  甲午,以上女升平公主嫁郭子仪之子暖。
  太子母沈氏,吴兴人也;安禄山之陷长安也,掠送洛阳宫。上克洛阳,见之,未及迎归长安;会史思明再陷洛阳,遂失所在。上即位,遣使散求之,不获。己亥,寿州崇善寺尼广澄诈称太子母,按验,乃故少阳院乳母也,鞭杀之。
  九月,庚寅朔,置百高座于资圣、西明两寺,讲仁王经,内出经二宝舆,以人为菩萨、鬼神之状,导以音乐卤簿,百官迎于光顺门外,从至寺。
  仆固怀恩诱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奴剌数十万众俱入寇,令吐蕃大将尚结悉赞磨、马重英等自北道趣奉天,党项帅任敷、郑庭、郝德等自东道趣同州,吐谷浑、奴剌之众自西道趣眛厔,回纥继吐蕃之后,怀恩又以朔方兵继之。
  郭子仪使行军司马赵复入奏曰:“虏皆骑兵,其来如飞,不可易也。请使诸道节度使凤翔李抱玉、滑濮李光庭、邠宁白孝德、镇西马璾、河南郝庭玉、淮西李忠臣各出兵以扼其冲要。”上从之。诸道多不时出兵;李忠臣方与诸将击球,得诏,亟命治行。诸将及监军皆曰:“师行必择日。”忠臣怒曰:“父母有急,岂可择日而后救邪!”即日勒兵就道。
  怀恩中途遇暴疾而归;丁酉,死于鸣沙。大将张韶代领其众,别将徐璜玉杀之,范志诚又杀璜玉而领其众。怀恩拒命三年,再引胡寇,为国大患,上犹为之隐,前后制敕未尝言其反;及闻其死,悯然曰:“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
  吐蕃至邠州,白孝德婴城自守。甲辰,上命宰相及诸司长官于西明寺行香设素馔,奏乐。是日,吐蕃十万众至奉天,京城震恐。朔方兵马使浑瑊、讨击使白元光先戍奉天,虏始列营,瑊帅骁骑二百直冲之,身先士卒,虏众披靡。瑊挟虏将一人跃马而还,从骑无中锋镝者。城上士卒望之,勇气始振。乙巳,吐蕃进攻之,虏死伤甚众,数日,敛众还营;瑊夜引兵袭之,杀千馀人,前后与虏战二百馀合,斩首五千级。丙午,罢百高座讲;召郭子仪于河中,使屯泾阳。己酉,命李忠臣屯东渭桥,李光进屯云阳,马璾、郝庭玉屯便桥,李抱玉屯凤翔,内侍骆奉仙、将军李日越屯眛厔,同华节度使周智光屯同州,鄜坊节度使杜冕屯坊州,上自将六军屯苑中。
  庚戌,下制亲征。辛亥,鱼朝恩请索城中,括士民私马,令城中男子皆衣皁,团结为兵,城门皆塞二开一。士民大骇,逾垣凿窦而逃者甚众,吏不能禁。朝恩欲奉上幸河中以避吐蕃,恐群臣论议不一;一旦百官入朝,立班久之,阁门不开,朝恩忽从禁军十馀人操白刃而出,宣言:“吐蕃数犯郊畿,车驾欲幸河中,何如?”公卿皆错愕不知所对。有刘给事者,独出班抗声曰:“敕使反邪!今屯军如云,不戮力抜寇,而遽欲胁天子弃宗庙社稷而去,非反而何!”朝恩惊沮而退,事遂寝。
  自丙午至甲寅,大雨不止,故虏不能进。吐蕃移兵攻醴泉,党项西掠白水,东侵蒲津。丁巳,吐蕃大掠男女数万而去,所过焚庐舍,蹂禾嫁殆尽。周智光引兵邀击,破之于澄城北,因逐北至邠州。智光素与杜冕不协,遂杀鄜州剌史张麟,坑冕家属八十一人,焚坊州庐舍三千馀家。
  冬,十月,己未,复讲经于资圣寺。
  吐蕃退至邠州,遇回纥,复相与入寇,辛酉,至奉天。癸亥,党项焚同州官廨、民居而去。
  丙寅,回纥、吐蕃合兵围泾阳,子仪命诸将严设守备而不战。及幕,二虏退屯北原,丁卯,复至城下。是时,回纥与吐蕃闻仆固怀恩死,已争长,不相睦,分营而居,子仪知之。回纥在城西,子仪使牙将李光瓚等往说之,欲与之共击吐蕃。回纥不信,曰:“郭公固在此乎?汝绐我耳。若果在此,可得见乎?”光瓚还报,子仪曰:“今众寡不敌,难以力胜。昔与回纥契约甚厚,不若挺身往说之,可不战而下也。”诸将请选铁骑五百为卫从,子仪曰:“此适足为害也。”郭晞扣马谏曰:“彼,虎狼也;大人,国之元帅,奈何以身为虏饵!”子仪曰:“今战,则父子俱死而国家危;往以至诚与之言,或幸而见从,则四海之福也!不然,则身没而家全。”以鞭击其手曰:“去!”遂与数骑开门而出,使人传呼曰:“令公来!”回纥大惊。其大帅合胡禄都督药葛罗,可汗之弟也,执弓注矢立于阵前。子仪免胄释甲投枪而进,回纥诸酋长相顾曰:“是也!”皆下马罗拜。子仪亦下马,前执药葛罗手,让之曰:“汝回纥有大功于唐,唐之报汝亦不薄,奈何负约,深入吾地,侵逼畿县,弃前功,结怨仇,背恩德而助叛臣,何其愚也!且怀恩叛君弃母,于汝国何有!今吾挺身而来,听汝执我杀之,我之将士必致死与汝战矣。”药葛罗曰:“怀恩欺我,言天可汗已晏驾,令公亦捐馆,中国无主,我是以敢与之来。今知天可汗在上都,令公复总兵于此,怀恩又为天所杀,我曹岂肯与令公战乎!”子仪因说之曰:“吐蕃无道,乘我国有乱,不顾舅甥之亲,吞噬我边鄙,焚荡我畿甸,其所掠之财不可胜载,马牛杂畜,长数百里,弥温在野,此天以赐汝也。全师而继好,破敌以取富,为汝计,孰便于此!不可失也。”药葛罗曰:“吾为怀恩所误,负公诚深,今请为公尽力,击吐蕃以谢过。然怀恩之子,可敦兄弟也,愿舍之勿杀。”子仪许之。回纥观者左右为两翼,稍前,子仪麾下亦进,子仪挥手却之,因取酒与其酋长共饮。药葛罗使子仪先执酒为誓,子仪酹地曰:“大唐天子万岁!回纥可汗亦万岁!两国将相亦万岁!有负约者,身殒陈前,家族灭绝。”杯至药葛罗,亦酹地曰:“如令公誓!”于是诸酋长皆大喜曰:“向以二巫师从军,巫言此行甚安稳,不与唐战,见一大人而还,今果然矣。”子仪遗之彩三千匹,酋长分以赏巫。子仪竟与定约而还。吐蕃闻之,夜,引兵遁去。回纥遣其酋长石野那等六人入见天子。
  药葛罗帅众追吐蕃,子仪使白元光帅精骑与之俱;癸酉,战于灵台西原,大破之,杀吐蕃万计,得所掠士女四千人。丙子,又破之于泾州东。
  丁丑,仆固怀恩将张休藏等降。辛巳,诏罢亲征,京城解严。
  初,肃宗以陕西节度使郭英乿领神策军,使内侍鱼朝恩监其军;英乿入为仆射,朝恩专将之。及上幸陕,朝恩举在陕兵与神策军迎扈,悉号神策军,天子幸其营。及京师平,朝恩遂以军归禁中,自将之,然尚未得与北军齿。至是,朝恩以神策军从上屯苑中,其势浸盛,分为左、右厢,居北军之右矣。
  郭子仪以仆固名臣、李建忠等皆怀恩骁将,恐逃入外夷,请招之。名臣,怀恩之侄也,时在回纥营。上敕并旧将有功者皆赦其罪,令回纥送之。壬午,名臣以千馀骑来降。子仪使开府仪同三司慕容休贞以书谕党项帅郑庭、郝德等,皆诣凤翔降。
  甲申,周智光诣阙献捷,再宿归镇。智光负专杀之罪未治,上既遣而悔之。
  乙酉,回纥胡禄都督等二百馀人入见,前后赠赉缯帛十万匹;府藏空竭,税百官俸以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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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08:3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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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四十】 起旃蒙大荒落闰月,尽昭阳赤奋若,凡八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永泰元年(乙巳,公元七六五年)
  闰十月,乙巳,郭子仪入朝。子仪以灵武初复,百姓雕弊,戎落未安,请以朔方军粮使三原路嗣恭镇之;河西节度使杨志烈既死,请遣使巡抚河西及置凉、甘、肃、瓜、沙等州长史。上皆从之。
  丁未,百官请纳职田充军粮;许之。
  戊申,以户部侍郎路嗣恭为朔方节度使。嗣公披荆棘,立军府,威令大行。
  己酉,郭子仪还河中。
  初,剑南节度使严武奏将军崔旰为利州刺史;时蜀中新乱,山贼塞路,旰讨平之。及武再镇剑南,赂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求旰,献诚使旰移疾自解,诣武。武以为汉州刺史,使将兵击吐蕃于西山,连拔其数城,攘地数百里,武作七宝舆迎旰入成都以宠之。
  武薨,行军司马杜济知军府事。都知兵马使郭英幹,英乿之弟也,与都虞候郭嘉琳共请英乿为节度使;旰时为西山都知兵马使,与所部共请大将王崇俊为节度使,会朝廷已除英乿,英乿由是衔之,至成都数日,即诬崇俊以罪而诛之。召旰还成都,旰辞以备吐蕃,未可归,英乿愈怒,绝其馈饷以困之。旰转徙入深山,英乿自将兵攻之,声言助旰拒守。会大雪,山谷深数尺,士马冻死者甚众,旰出兵击之,英乿大败,收馀兵,才及千人而还。
  英乿为政,严暴骄奢,不恤士卒,众心离怨。玄宗之离蜀也,以所居行宫为道士观,仍铸金为真容。英乿爱其竹树茂美,奏为军营,因徙去真容,自居之。旰宣言英乿反,不然,何以徙真容自居其处!于是帅所部五千馀人袭成都。辛亥,战于城西,英乿大败。旰遂入成都,屠英乿家。英乿单骑奔简州。普州刺史韩澄杀英乿,送首于旰。邛州牙将柏茂琳、泸州牙将杨子琳、剑州牙将李昌夔各举兵讨旰,蜀中大乱。旰,卫州人也。
  华原令顾繇上言,元载子伯和等招权受贿,十二月,戊戌,繇坐流锦州。
  自安、史之乱,国子监室堂颓坏,军士多借居之。祭酒萧昕上言:“学校不可遂废。”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元年(丙午,公元七六六年)
  春,正月,乙酉,敕复补国子学生。
  丙戌,以户部尚书刘晏为都畿、河南、淮南、江南、湖南、荆南、山南东道转运、常平、铸钱、盐铁等使,侍郎第五琦为京畿、关内、河东、剑南、山南西道转运等使,分理天下财赋。
  周智光至华州,益骄横,召之,不至,上命杜冕从张献诚于山南以避之;智光遣兵于商山邀之,不获。智光自知罪重,乃聚亡命、无赖子弟,众至数万,纵其剽掠以悦其心,擅留关中所漕米二万斛,籵镇贡献,往往杀其使者而夺之。
  二月,丁亥朔,释奠于国子监。命宰相帅常参官、鱼朝恩帅六军诸将往听讲,子弟皆服硃紫为诸生。朝恩既贵显,乃学讲经为文,仅能执笔辨章句,遽自谓才兼文武,人莫敢与之抗。
  辛卯,命有司修国子监。
  元载专权,恐奏事者攻讦其私,乃请:“百官凡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然后奏闻。”仍以上旨谕百官曰:“比日诸司奏事烦多,所言多谗毁,故委长官、宰相先定其可否。”
  刑部尚书颜真卿上疏,以为:“郎官、御史,陛下之耳目。今使论事者先白宰相,是自掩其耳目也。陛下患群臣之为谗,何不察其言之虚实!若所言果虚宜诛之,果实宜赏之。不务为此,而使天下谓陛下厌听览之烦,托此为辞以塞谏争之路,臣窃为陛下惜之。太宗著《门司式》云:‘其无门籍人,有急奏者,皆令门司与仗家引奏,无得关碍。’所以防壅蔽也。天宝以后,李林甫为相,深疾言者,道路以目。上意不下逮,下情不上达,蒙蔽喑呜,卒成幸蜀之祸。陵夷至于今日,其所从来者渐矣。夫人主大开不讳之路,群臣犹莫敢尽言,况令宰相大臣裁而抑之,则陛下所闻见者不过三数人耳。天下之士从此钳口结舌,陛下见无复言者,以为天下无事可论,是林甫复起于今日也!昔林甫虽擅权,群臣有不咨宰相辄奏事者,则托以它事阴中伤之,犹不敢明令百司奏事皆先白宰相也。陛下倘不早寤,渐成孤立,后虽悔之,亦无及矣!”载闻而恨之,奏真卿诽谤;乙未,贬峡州别驾。
  己亥,命大理少卿杨济修好于吐蕃。
  壬子,以杜鸿渐为山南西道·剑南东·西川副元帅、剑南西川节度使,以平蜀乱。
  以四镇、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璾兼邠宁节度使。璾以段秀实为三使都虞候。卒有能引弓重二百四十斤者,犯盗当死,璾欲生之,秀实曰:“将有爱憎而法不一,虽韩、彭不能为理。”璾善其议,竟杀之。璾处事或不中理,秀实力争之。璾有时怒甚,左右战栗,秀实曰:“秀实罪若可杀,何以怒为!无罪杀人,恐涉非道。”璾拂衣起,秀实徐步而出;良久,璾置酒召秀实谢之。自是军州事皆咨秀实而后行。璾由是在邠宁,声称殊美。
  癸丑,以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兼剑南东川节度使,邛州刺史柏茂琳为邛南防御使;以崔旰为茂州刺史,充西山防御使。三月,癸未,献诚与旰战于梓州,献诚军败,仅以身免,旌节皆为旰所夺。
  夏,五月,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徙镇沙州。
  秋,八月,国子监成;丁亥,释奠。鱼朝恩执《易》升高座,讲“鼎覆餸”以讥宰相。王缙怒,元载怡然。朝恩谓人曰:“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也。”
  杜鸿渐至蜀境,闻张献诚败而惧,使人先达意于崔旰,许以万全。旰卑辞重赂以迎之,鸿渐喜;进至成都,见旰,但接以温恭,无一言责其干纪,日与将佐高会,州府事悉以委旰。又数荐之于朝,因请以节度让旰,以柏茂琳、杨子琳、李昌夔各为本州刺史。上不得已从之。壬寅,以旰为成都尹、西川节度行军司马。
  甲辰,以鱼朝恩行内侍监、判国子监事。中书舍人京兆常衮上言:“成均之任,当用名儒,不宜以宦者领之。”丁未,命宰相以下送朝恩上。京兆尹黎幹自南山引涧水穿漕渠入长安,功竟不成。
  冬,十月,乙未,上生日,诸道节度使献金帛、器服、珍玩、骏马为寿,共值缗钱二十四万。常衮上言,以为:“节度使非能男耕女织,必取之于人。敛怨求媚,不可长也。请却之。”上不听。
  京兆尹第五琦什一税法,民苦其重,多流亡。十一月,甲子,日南至,赦,改元,悉停什一税法。
  十二月,癸卯,周智光杀陕州监军张志斌。智光素与陕州刺史皇甫温不协,志斌入奏事,智光馆之,志斌责其部下不肃,智光怒曰:“仆固怀恩不反,正由汝辈激之。我亦不反,今日为汝反矣!”叱下斩之,脔食其肉。朝士举选人,畏智光之暴,多自同州窃过,智光遣将将兵邀之于路,死者甚众。戊申,诏加智光检校左仆射,遣中使余元仙持告身授之。智光慢骂曰:“智光有大功于天下国家,不与平章事而与仆射!且同、华地狭,不足展材,若益以陕、虢、商、鄜、坊五州,庶犹可耳。”因历数大臣过失,且曰:“此去长安百八十里,智光夜眠不敢舒足,恐踏破长安城,至于挟天子令诸侯,惟周智光能之。”元仙股栗。郭子仪屡请讨智光,上不许。
  郭子仪以河中军食常乏,乃自耕百亩,将校以是为差,于是士卒皆不劝而耕。是岁,河中野无旷土,军有馀粮。
  以陇右行军司马陈少游为桂管观察使。少游,博州人也,为吏强敏而好贿,善结权贵,以是得进。既得桂州,恶其道远多瘴疠;宦官董秀掌枢密,少游请岁献五万缗,又纳贿于元载子仲武。内外引荐,数日,改宣歙观察使。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二年(丁未,公元七六七年)
  春,正月,丁巳,密诏郭子仪讨周智光。子仪命大将浑瑊、李怀光军于渭上;智光麾下闻之,皆有离心。己未,智光大将李汉惠自同州帅所部降于子仪。壬戌,贬智光澧州刺史。甲子,华州牙将姚怀、李延俊杀智光,以其首来献。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入朝,以收华州为名,帅所部兵大掠,自潼关至赤水二百里间,财畜殆尽,官吏有衣纸或数日不食者。己巳,置潼关镇兵二千人。
  壬申,分剑南置东川观察使,镇遂州。
  二月,丙戌,郭子仪入朝。上命元载、王缙、鱼朝恩等互置酒于其第,一会之费至十万缗。上礼重子仪。常谓之大臣而不名。
  郭暧尝与升平公主争言,暧曰:“汝倚乃父为天子邪?我父薄天子不为!”公主恚,奔车奏之。上曰:“此非汝所知。彼诚如是,使彼欲为天子,天下岂汝家所有邪?”慰谕令归。子仪闻之,囚暧,入待罪。上曰:“鄙谚有之:‘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儿女子闺房之言,何足听也!”子仪归,杖暧数十。
  夏,四月,庚子,命宰相、鱼朝恩与吐蕃盟于兴唐寺。
  杜鸿渐请入朝奏事,以崔旰知西川留后。六月,甲戌,鸿渐来自成都,广为贡献,因盛陈利害,荐旰才堪寄任;上亦务姑息,乃留鸿渐复知政事。秋,七月,丙寅,以旰为西川节度使,杜济为东川节度使。旰复敛以赂权贵,元载擢旰弟宽至御史中丞,宽兄审至给事中。
  丁卯,鱼朝恩奏以先所赐庄为章敬寺,以资章敬太后冥福,于是穷壮极丽,尽都市之材不足用,奏毁曲江及华清宫馆以给之,费逾万亿。卫州进士高郢上书,略曰:“先太后圣德,不必以一寺增辉;国家永图,元宁以百姓为本。舍人就寺,何福之为!”又曰:“无寺犹可,无人其可乎!”又曰:“陛下当卑宫室,以夏禹为法。而崇塔庙,踵梁武之风乎?”又上书,略曰:“古之明王积善以致福,不费财以求福;修德以消祸,不劳人以禳祸。今兴造急促,昼夜不息,力不逮者随以榜笞,愁痛之声盈于道路,以此望福,臣恐不然。”又曰:“陛下回正道于内心,求微助于外物,徇左右之过计,伤皇王之大猷,臣窃为陛下惜之!”皆寝不报。
  始,上好祠祀,未甚重佛。元载、王缙、杜鸿渐为相,三人皆好佛;缙尤甚,不食荤血,与鸿渐造寺无穷。上尝问以:“佛言报应,果为有无?”载等奏以:“国家运祚灵长,非宿植福业,何以致之!福业已定,虽时有小灾,终不能为害,所以安、史悖逆方炽而皆有子祸;仆固怀恩称兵内侮,出门病死;回纥、吐蕃大举深入,不战而退:此皆非人力所及,岂得言无报应也!”上由是深信之,常于禁中饭僧百馀人;有寇至则令僧讲《仁王经》以禳之,寇去则厚加赏赐。胡僧不空,官至卿监,爵为国公,出入禁闼,势移权贵,京畿良田美利多归僧寺。敕天下无得棰曳僧尼。造金阁寺于五台山,铸铜涂金为瓦,所费巨亿,缙给中书符牒,令五台僧数十人散之四方,求利以营之。载等每侍上从容,多谈佛事,由是中外臣民承流相化,皆废人事而奉佛,政刑日紊矣。
  八月,庚辰,凤翔等道节度使、左仆射、平章事李抱玉入朝,固让仆射,言情确至,上许之;癸丑,又让凤翔节度使,不许。
  丁酉,杜鸿渐饭千僧,以使蜀无恙故也。
  九月,吐蕃众数万围灵州,游骑至潘原、宜禄;郭子仪自河中帅甲士三万镇泾阳,京师戒严。甲子,子仪移镇奉天。
  山獠陷桂州,逐剌史李良。冬,十月,戊寅,朔方节度使路嗣恭破吐蕃于灵州城下,斩首二千馀级;吐蕃引去。
  十二月,庚辰,盗发郭子仪父冢,捕之,不获。人以为鱼朝恩素恶子仪,疑其使之。子仪自奉天入朝,朝廷忧其为变;子仪见上,上语及之,子仪流涕曰:“臣久将兵,不能禁暴,军士多发人冢,今日及此,乃天谴,非人事也。”朝廷乃安。
  是岁,复以镇西为安西。
  新罗王宪英卒,子乾运立。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三年(戊申,公元七六八年)
  春,正月,乙丑,上幸章敬寺,度僧尼千人。
  赠建宁王倓为齐王。
  二月,癸巳,商州兵马使刘洽杀防御使殷仲卿,寻讨平之。
  甲午,郭子仪禁无故军中走马。南阳夫人乳母之子犯禁,都虞候杖杀之。诸子泣诉子仪,且言都虞候之横,子仪叱遣之。明日,以事语僚佐而叹息曰:“子仪诸子,皆奴材也。不赏父之都虞候而惜母之乳母子,非奴材而何!”
  庚子,以后宫独孤氏为贵妃。
  三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戊寅,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疾举从父弟右羽林将军献恭自代,上许之。
  壬寅,西川节度使崔旰入朝。
  初,上遣中使征李泌于衡山,既至,复赐金紫,为之作书院于蓬莱殿侧,上时衣汗衫、蹑屦过之,自给、舍以上及方镇除拜、军国大事,皆与之议。又使鱼朝恩于白花屯为泌作外院,使与亲旧相见。
  上欲以泌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泌固辞。上曰:“机务之烦,不得晨夕相见,诚不若且居密近,何必署敕然后为宰相邪!”后因端午,王、公、妃、主各献服玩,上谓泌曰:“先生何独无所献?”对曰:“臣居禁中,自巾至履皆陛下所赐,所馀独一身耳,何以为献!”上曰:“朕所求正在此耳。”泌曰:“臣身非陛下有,谁则有之?”上曰:“先帝欲以宰相屈卿而不能得,自今既献其身,当惟朕所为,不为卿有矣。”泌曰:“陛下欲使臣何为?”上曰:“朕欲卿食酒肉,有室家,受禄位,为俗人。”泌泣曰:“臣绝粒二十馀年,陛下何必使臣隳其志乎!”上曰:“泣复何益!卿在九重之中,欲何之?”乃命中使为泌葬二亲,又为泌娶卢氏女为妻,资费皆出县官。赐第于光福坊,令泌数日宿第中,数日宿蓬莱院。
  上与泌语及齐王倓,欲厚加褒赠,泌请用岐、薛故事赠太子,上泣曰:“吾弟首建灵武之议,成中兴之业,岐、薛岂有此功乎!竭诚忠孝,乃为谗人所害。向使尚存,朕必以为太弟。今当崇以帝号,成吾夙志。”乙卯制,追谥倓曰承天皇帝;庚申,葬顺陵。
  崔旰之入朝也,以弟宽为留后,泸州刺史杨子琳帅精骑数千乘虚突入成都;朝廷闻之,加旰检校工商尚书,赐名宁,遣还镇。
  六月,壬辰,幽州兵马使硃希彩、经略副使昌平硃泚、泚弟滔共杀节度使李怀仙,希彩自称留后。闰月,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遣将将兵讨希彩,为希彩所败,朝廷不得已宥之。庚申,以王缙领卢龙节度使;丁卯,以希彩知幽州留后。
  崔宽与杨子琳战,数不利,秋,七月,崔宁妾任氏出家财数十万,募兵得数千人,帅以击子琳,破之;子琳走。
  乙亥,王缙如幽州,硃希彩盛兵严备以逆之。缙晏然而行,希彩迎谒甚恭。缙度终不可制,劳军,旬馀日而还。
  回纥可敦卒,庚辰,以右散骑常侍萧昕为吊祭使。回纥庭诘昕曰:“我于唐有大功,唐奈何失信,市我马,不时归其直?”昕曰:“回纥之功,唐已报之矣。仆固怀恩之叛,回纥助之,与吐蕃连兵入寇,逼我郊畿。及怀恩死,吐蕃走,然后回纥惧而请和,我唐不忘前功,加惠而纵之。不然,匹马不归矣。乃回纥负约,岂唐失信邪!”回纥惭,厚礼而归之。
  丙戌,内出盂兰盆赐章敬寺。设七庙神座,书尊号于幡上,百官迎谒于光顺门。自是岁以为常。
  八月,壬戌,吐蕃十万众寇灵武。丁卯,吐蕃尚赞摩二万众寇邠州,京师戒严;邠宁节度使马璾击破之。
  庚午,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辛云京薨,以王缙领河东节度使,馀如故。
  九月,壬申,命郭子仪将兵五万屯奉天以备吐蕃。
  丁丑,济王环薨。
  壬午,朔方骑将白元光击吐蕃,破之。壬辰,元光又破吐蕃二万众于灵武。凤翔节度使李抱玉使右军都将临洮李晟将兵五千击吐蕃,晟曰:“以力则五千不足用;以谋则太多。”乃将千人兼行出大震关;至临洮,屠吐蕃定秦堡,焚其积聚,虏堡帅慕容谷种而还。吐蕃闻之,释灵州之围而去。戊戌,京师解严。
  颍州刺史李岵以事忤滑亳节度使令狐彰,彰使节度判官姚奭按行颍州,因代岵领州事,且曰:“岵不受代,即杀之。”岵知之,因激怒将士,使杀奭,与奭同死者百馀人。岵走依河南节度使田神功于汴州。冬,十月,乙巳,彰表言其状,岵亦上表自理。上命给事中贺若察往按之。
  丁卯,郭子仪自奉天入朝。
  十一月,丁亥,以幽州留后硃希彩为节度使。
  郭子仪还河中。元载以吐蕃连岁入寇,马璾以四镇兵屯邠宁,力不能拒,而郭子仪以朔方重兵镇河中,深居腹中无事之地,乃与子仪及诸将议,徙璾镇泾州,而使子仪以朔方兵镇邠州,曰:“若以边土荒残,军事不给,则以内地租税及运金帛以助之。”诸将皆以为然。十二月,己酉,徙马璾为泾原节度使,以邠、宁、庆三州隶朔方。璾先往城泾州,以都虞候段秀实知邠州留后。
  初,四镇、北庭兵远赴中原之难,久羁旅,数迁徙,四镇历汴、虢、凤翔,北庭历怀、绛、鄜然后至邠,颇积劳弊。及徙泾州,众皆怨诽。刀斧兵马使王童之谋作乱,期以辛酉旦警严而发。前夕,有告之者;秀实阳召掌漏者,怒之,以其失节,令每更来白,辄延之数刻,遂四更而曙,童之不果发。秀实欲讨之而乱迹未露,恐军中疑其冤。告者又云,“今夕欲焚马坊草,因救火谋作乱。中夕,火果发起,秀实命军中行者皆止,坐者勿起,各整部伍,严守要害。童之白请救火,不许。及旦,捕童之及其党八人,皆斩之。下令曰:“后徙者族,流言者刑!”遂徙于泾。
  癸亥,西川破吐蕃万馀众。
  平卢行军司马许杲将卒三千人驻濠州不去,有窥淮南意,淮南节度使崔圆令副使元城张万福摄濠州刺史;杲闻,即提卒去,止当涂。是岁,上召万福,以为和州刺史、行营防御使,讨杲。万福至州,杲惧,移军上元,又北至楚州大掠,淮南节度使韦元甫命万福追讨之;未至淮阴,杲为其将康自劝所逐。自劝拥兵继掠,循淮而东,万福倍道追而杀之,免者什二三。元甫将厚赏将士,万福曰:“官健常虚费衣粮,无所事。今方立小功,不足过赏,请用三分之一。”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四年(己酉,公元七六九年)
  春,正月,丙子,郭子仪入朝,鱼朝恩邀之游章敬寺。元载恐其相结,密使子仪军吏告子仪曰:“朝恩谋不利于公。”子仪不听。吏亦告诸将,将士请衷甲以从者三百人。子仪曰:“我,国之大臣,彼无天子之命,安敢害我!若受命而来,汝曹欲何为!”乃从家僮数人而往。朝恩迎之,惊其从者之约。子仪以所闻告,且曰:“恐烦公经营耳。”朝恩抚膺捧手流涕曰:“非公长者,能无疑乎!”壬午,流李岵于夷州。
  乙酉,郭子仪还河中。
  辛卯,赐李岵死。
  二月,壬寅,以京兆之好畤、凤翔之麟游、普润隶神策军,从鱼朝恩之请也。
  杨子琳既败还泸州,招聚亡命,得数千人,沿江东下,声言入朝;涪州守捉使王守仙伏兵黄草峡,子琳悉擒之,击守仙于忠州,守仙仅以身免。子琳遂杀夔州别驾张忠,据其城。荆南节度使卫伯玉欲结以为援,以夔州许之,为之请于朝。阳曲人刘昌裔说子琳遣使诣阙请罪,子琳从之。乙巳,以子琳为峡州团练使。
  初,仆固怀恩死,上怜其有功,置其女宫中,养以为女。回纥请以为可敦,夏,五月,辛卯,册为崇徽公主,嫁回纥可汗。壬辰,遣兵部侍郎李涵送之,涵奏祠部郎中虞乡董晋为判官。六月,丁酉,公主辞行,至回纥牙帐。回纥来言曰:“唐约我为市,马既入,而归我贿不足,我于使人乎取之。”涵惧,不敢对,视晋,晋曰:“吾非无马而与尔为市,为尔赐不既多乎!尔之马岁至,吾数皮而归资。边吏请致诘也,天子念尔有劳,故下诏禁侵犯。诸戎畏我大国之尔与也,莫敢校焉。尔之父子宁而畜马蕃者,非我谁使之!”于是其众皆环晋拜。既又相帅南面序拜,皆举两手曰:“不敢有意大国。”
  戊申,王缙表让副元帅、都统、行营使,许之。
  辛酉,郭子仪自河中迁于邠州,其精兵皆自随,馀兵使裨将将之,分守河中、灵州。军士久家河中,颇不乐徙,往往自邠逃归;行军司马严郢领留府,悉捕得,诛其渠帅,众心乃定。
  秋,九月,吐蕃寇灵州;丁丑,朔方留后常谦光击破之。
  河东兵马使王无纵、张奉璋等恃功骄蹇,以王缙书生,易之,多违约束。缙受诏发兵诣盐州防秋,遣无纵、奉璋将步骑三千赴之。奉璋逗留不进,无纵托他事擅入太原城;缙悉擒斩之,并其党七人,诸将悍戾者殆尽,军府始安。
  冬,十月,常谦光奏吐蕃寇鸣沙,首尾四十里。郭子仪遣兵马使浑瑊将锐兵五千救灵州,子仪自将进至庆州,闻吐蕃退,乃还。
  黄门侍郎、同平章事杜鸿渐以疾辞位,壬申,许之;乙亥,薨。鸿渐病甚,令僧削发,遗令为塔以葬。
  丙子,以左仆射裴冕同平章事。初,元载为新平尉,冕尝荐之,故载举以为相,亦利其老病易制。受命之际,蹈舞仆地,载趋而扶之,代为谢词。十二月,戊戌,冕薨。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五年(庚戌,公元七七零年)
  春,正月,己巳,羌奠白对蓬等各帅部落内属。
  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左监门卫大将军兼神策军使、内侍监鱼朝恩,专典禁兵,宠任无比,上常与议军国事,势倾朝野。朝恩好于广座恣谈时政,陵侮宰相,元载虽强辩,亦拱默不敢应。
  神策都虞候刘希暹,都知兵马使王驾鹤,皆有宠于朝恩;希暹说朝恩于北军置狱,使坊市恶少年罗告富室,诬以罪恶,捕系地牢,讯掠取服,籍没其家资入军,并分赏告捕者;地在禁密,人莫敢言。朝恩每奏事,以必允为期;朝廷政事有不豫者,辄怒曰:“天下事有不由我者邪!”上闻之,由是不怿。
  朝恩养子令徽尚幼,为内给使,衣绿,与同列忿争,归告朝恩。朝恩明日见上曰:“臣子官卑,为侪辈所陵,乞赐之紫衣。”上未应,有司已执紫衣于前,令徽服之,拜谢。上强笑曰:“儿服紫,大宜称。”心愈不平。
  元载测知上指,乘间奏朝恩专恣不轨,请除之。上亦知天下共怨怒,遂令载为方略。朝恩每入殿,常使射生将周皓将百人自卫,又使其党陕州节度使皇甫温握兵于外以为援;载皆以重赂结之,故朝恩阴谋密语,上一一闻之,而朝恩不之觉也。
  辛卯,载为上谋,徙李抱玉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以温为凤翔节度使,外重其权,实内温以自助也。载又请割郿、虢、宝鸡、鄠、眛厔隶抱玉,兴平、武功、天兴、扶风隶神策军,朝恩喜于得地,殊不以载为虞,骄横如故。
  壬辰,加河南尹张延赏为东京留守;罢河南等道副元帅,以其兵属留守。延赏,嘉贞之子也。
  二月,戊戌,李抱玉徙镇眛厔,军士愤怒,大掠凤翔坊市,数日乃定。
  刘希暹颇觉上意异,以告鱼朝恩,朝恩始疑惧。然上每见之,恩礼益隆,朝恩亦以此自安。皇甫温至京师,元载留之未遣,因与温及周皓密谋诛朝恩。既定计,载白上。上曰:“善图之,勿反受祸!”
  三月,癸酉,寒食,上置酒宴贵近于禁中,载守中书省。宴罢,朝恩将还营,上留之议事,因责其异图。朝恩自辩,语颇悖慢,皓与左右擒而缢杀之,外无知者。上下诏,罢朝恩观军容等使,内侍监如故。诈云“朝恩受诏乃自缢”,以尸还其家,赐钱六百万以葬。
  丁丑,加刘希暹、王驾鹤御史中丞,以慰安北军之心。丙戌,赦京畿系囚,命尽释朝恩党与,且曰:“北军将士,皆联爪牙,并宜仍旧。朕今亲御禁旅,勿有忧惧。”
  己丑,罢度支使及关内等道转运、常平、盐铁使,其度支事委宰相领之。敕皇甫温还镇于陕。
  元载既诛鱼朝恩,上宠任益厚,载遂志气骄溢;每众中大言,自谓有文武才略,古今莫及,弄权舞智,政以贿成,僭侈无度。吏部侍郎杨绾,典选平允,性介直,不附载。岭南节度使徐浩,贪而佞,倾南方珍货以赂载。辛卯,载以绾为国子祭酒,引浩代之。浩,越州人也。载有丈人自宣州来,从载求官,载度其人不足任事,但赠河北一书而遣之。丈人不悦,行至幽州,私发书视之,书无一言,惟署名而已。丈人大怒,不得已试谒院僚,判官闻有载书,大惊,立白节度使,遣大校以箱受书,馆之上舍,留宴数日,辞去,赠绢千匹。其威权动人如此。
  夏,四月,庚子,湖南兵马使臧玠杀观察使崔灌;澧州刺史杨子琳起兵讨之,取赂而还。
  泾原节度使马璾屡诉本镇荒残,无以赡军,上讽李抱玉以郑、颍二州让之;乙巳,以璾兼郑颖节度使。
  庚申,王缙自太原入朝。
  癸未,以左羽林大将军辛京杲为湖南观察使。
  荆南节度使卫伯玉遭母丧,六月,戊戌,以殿中监王昂代之。伯玉讽大将杨鉥等拒昂留己;甲寅,诏起复伯玉镇荆南如故。
  秋,七月,京畿饥,米斗千钱。
  刘希暹内常自疑,有不逊语,王驾鹤以闻。九月,辛未,赐希暹死。
  吐蕃寇永寿。
  冬,十一月,郭子仪入朝。
  上悉知元载所为,以其任政日久,欲全始终,因独见,深戒之;载犹不悛,上由是稍恶之。
  载以李泌有宠于上,忌之,言:“泌常与亲故宴于北军,与鱼朝恩亲善,宜知其谋。”上曰:“北军,泌之故吏也,故朕使之就见亲故。朝恩之诛,泌亦预谋,卿勿以为疑。”载与其党攻之不已;会江西观察使魏少游求参佐,上谓泌曰:“元载不容卿,朕今匿卿于魏少游所,俟朕决意除载,当有信报卿,可束装来。”乃以泌为江西判官,且属少游使善待之。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六年(辛亥,公元七七一年)
  春,二月,壬寅,河西、陇右、山南西道副元帅兼泽潞、山南西道节度使李抱玉上言:“凡所掌之兵,当自训练。今自河、陇达于扶、文,绵亘二千馀里,抚御至难。若吐蕃两道俱下,臣保固沠、陇则不救梁岷,进兵扶、文则寇逼关辅,首尾不赡,进退无从。愿更择能臣,委以山南,使臣得专备陇坻。”诏许之。
  郭子仪还邠州。
  岭南蛮酋梁崇牵自称平南十道大都统,据容州,与西原蛮张侯、夏永等连兵攻陷城邑,前容管经略使元结等皆寄治藤梧。经略使王翃至藤州,以私财募兵,不数月,斩贼帅欧阳珪,驰诣广州,见节度使李勉,请兵以复容州,勉以为难,翃曰:“大夫如未暇出兵,但乞移牒诸州,扬言出千兵为援,冀藉声势,亦可成功。”勉从之。翃乃与义州刺史陈仁璀、藤州刺史李晓庭等结盟讨贼。翃募得三千馀人,破贼数万众;攻容州,拔之,擒梁崇牵,前后大小百馀战,尽复容州故地。分命诸将袭西原蛮,复郁林等诸州。
  先是,番禺贼帅冯崇道,桂州叛将硃济时,皆据险为乱,陷十馀州,官军讨之,连年不克;李勉遣其将李观与翃并力攻讨,悉斩之,三月,五岭皆平。
  河北旱,米斗千钱。
  夏,四月,己未,澧州刺史杨子琳入朝,上优接之,赐名猷。
  庚申,以典内董秀为内常侍。
  吐蕃请和;庚辰,遣兼御史大夫吴损使于吐蕃。
  成都司录李少良上书言元载奸赃阴事,上置少良于客省。少良以上语告友人韦颂,殿中侍御史陆琫以告载,载奏之。上怒,下少良、颂、琫御史台狱。御史奏少良、颂、琫凶险比周,离间君臣,五月,戊申,赦付京兆,皆杖死。
  秋,七月,丙午,元载奏,凡别敕除文、武六品以下官,乞令吏部、兵部无得检勘,从之。时载所奏拟多不遵法度,恐为有司所驳故也。
  八月,丁卯,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将兵二千屯奉天防秋。
  上益厌元载所为,思得士大夫之不阿附者为腹心,渐收载权。丙子,内出制书,以沂西观察使李栖筠为御史大夫,宰相不知,载由是稍绌。
  九月,吐蕃下青石岭,军于那城;郭子仪使人谕之,明日,引退。
  是岁,以尚书右丞韩滉为户部侍郎、判度支。自兵兴以来,所在赋敛无度,仓库出入无法,国用虚耗。滉为人廉勤,精于簿领,作赋敛出入之法,御下严急,吏不敢欺;亦值连岁丰穰,边境无寇,自是仓库蓄积始充。滉,休之子也。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七年(壬子,公元七七二年)
  春,正月,甲辰,回纥使者擅出鸿胪寺,掠人子女;所司禁之,殴击所司,以三百骑犯金光、硃雀门。是早,宫门皆闭,上遣中使刘清潭谕之,乃止。三月,郭子仪入朝;丙午,还邠州。
  夏,四月,吐蕃五千骑至灵州,寻退。
  五月,乙未,赦天下。
  秋,七月,癸巳,回纥又擅出鸿胪寺,逐长安令邵说至含光门街,夺其马;说乘他马而去,弗敢争。
  卢龙节度使硃希彩既得位,悖慢朝廷,残虐将卒;孔目官李怀瑗因众怒,伺间杀之。众未知所从;经略副使硃泚营于城北,其弟滔将牙内兵,潜使百馀人于众中大言曰:“节度使非硃副使不可;”众皆从之。泚遂权知留后,遣使言状。冬,十月,辛未,以泚为检校左常侍、幽州、卢龙节度使。
  十二月,辛未,置永平军于滑州。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八年(癸丑,公元七七三年)
  春,正月,昭义节度使、相州刺史薛嵩薨。子平,年十二,将士胁以为帅,平伪许之;既而让其叔父崿,夜奉父丧,逃归乡里。壬午,制以崿知留后。
  二月,壬申,永平节度使令狐彰薨。彰承滑、亳离乱之后,治军劝农,府廪充实。时籵镇率皆跋扈,独彰贡赋未尝阙;岁遣兵三千诣京西防秋,自赍粮食,道路供馈皆不受,所过秋毫不犯。疾亟,召掌书记高阳齐映,与谋后事,映劝彰请代人,遣子归私第;彰从之,遗表称:“昔鱼朝恩破史朝义,欲掠滑州,臣不听,由是有隙。及朝恩诛,值臣寝疾,以是未得入朝,生死愧负。臣今必不起,仓库畜牧,先已封籍,军中将士,州县官吏,按堵待命。伏见吏部尚书刘晏、工部尚书李勉可委大事,愿速以代臣。臣男建等,今勒归东都私第。”彰薨,将士欲立建,建誓死不从,举家西归。三月,丙子,以李勉为永平节度使。
  吏部侍郎徐浩、薛邕,皆元载、王缙之党;浩妾弟侯莫陈恘为美原尉,浩属京兆尹杜济虚以知驿奏优,又属邕拟长安尉。恘参台,御史大夫李栖筠劾奏其状,敕礼部侍郎万年于邵等按之。邵奏邕罪在敕前,应原除,上怒。夏,五月,乙酉,贬浩明州别驾,邕歙州刺史;丙戌,贬济杭州刺史,邵桂州长史,朝廷稍肃。
  辛卯,郑王邈薨,赠昭靖太子。
  回纥自乾元以来,岁求和市,每一马易四十缣,动至数万匹,马皆驽瘠无用;朝廷苦之,所市多不能尽其数,回纥待遣、继至者常不绝于鸿胪。至是,上欲悦其意,命尽市之。秋,七月,辛丑,回纥辞归,载赐遣及马价,共用车千馀乘。
  八月,己未,吐蕃六万骑寇灵武,践秋稼而去。辛未,幽州节度使硃泚遣弟滔将五千精骑诣泾州防秋。自安禄山反,幽州兵未尝为用,滔至,上大喜,劳赐甚厚。
  壬申,回纥复遣使者赤心以马万匹来求互市。
  九月,壬午,循州刺史哥舒晃杀岭南节度史吕崇贲,据岭南反。
  癸未,晋州男子郇模,以麻辫发,持竹筐苇席,哭于东市。人问其故,对曰:“愿献三十字,一字为一事;若言无所取,请以席裹尸,贮筐中,弃于野。”京兆以闻。上召见,赐新衣,馆于客省。其言“团”者,请罢诸州团练使也;“监”者,请罢诸道监军使也。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为安、史父子立祠堂,谓之四圣,且求为相;上令内侍孙知古因奉使讽令毁之。冬,十月,甲辰,加承嗣同平章事以褒之。
  灵州破吐蕃万馀众。吐蕃众十万寇泾、邠,郭子仪遣朔方兵马使浑瑊将步骑五千拒之。庚申,战于宜禄。瑊登黄萯原望虏,命据险布拒马以备其驰突。宿将史抗、温儒雅等意轻瑊,不用其命;瑊召使击虏,则已醉矣;见拒马,曰:“野战,乌用此为!”命撤之。叱骑兵冲虏阵,不能入而返;虏蹑而乘之,官军大败,士卒死者什七八,居民为吐蕃所掠千馀人。
  甲子,马璾与吐蕃战于盐仓,又败。璾为虏所隔,逮暮未还,泾原兵马使焦令谌等与败卒争门而入。或劝行军司马段秀实乘城拒守,秀实曰:“大帅未知所在,当前击虏,岂得苟自全乎!”召令谌等让之曰:“军法,失大将,麾下皆死。诸君忘其死邪!”令谌等惶惧拜请命。秀实乃发城中兵未战者悉出,陈于东原,且收散兵,为将力战状。吐蕃畏之,稍却。既夜,璾乃得还。
  郭子仪召诸将谋曰:“败军之罪在我,不在诸将。然朔方兵精闻天下,今为虏败,何策可以雪耻?”莫对。浑瑊曰:“败军之将,不当复预议。然愿一言今日之事,惟理瑊罪,不则再见任。”子仪赦其罪,使将兵趣朝那。虏既破官军,欲掠沠、陇。盐州刺史李国臣曰:“虏乘胜必犯郊畿,我掎其后,虏必返顾。”乃引兵趣秦原,鸣鼓而西。虏闻之,至百城,返,浑瑊邀之于隘,尽复得其所掠。马璾亦出精兵袭虏辎重于潘原,杀数千人,虏遂遁去。
  己丑,以江西观察使路嗣恭兼岭南节度使,讨哥舒晃。
  初,元载尝为西州刺史,知河西、陇右山川形势。是时,吐蕃数为寇,载言于上曰:“四镇、北庭既至泾州,无险要可守。陇山高峻,南连泰岭,北抵大河。今国家西境尽潘原,而吐蕃戍摧沙堡,原州居其中间,当陇山之口,其西皆监牧故地,草肥水美,平凉在其东,独耕一县,可给军食,故垒尚存,吐蕃弃而不居。每岁盛夏,吐蕃畜牧青海,去塞甚远,若乘间筑之,二旬可毕。移京西军戍原州,移郭子仪军戍泾州,为之根本,分兵守石门、木峡,渐开陇右,进达安西,据吐蕃腹心,则朝廷可高枕矣。”并图地形献之,密遣人出陇山商度功用。会汴宋节度使田神功入朝,上问之,对曰:“行军料敌,宿将所难,陛下奈何用一书生语,欲举国从之乎!”载寻得罪,事遂寝。
  有司以回纥赤心马多,请市千匹。郭子仪以为如此,逆其意太甚,自请输一岁俸为国市之。上不许。十一月,戊子,命市六千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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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08:32:5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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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四十一】 起阏逢摄提格,尽屠维协洽七月,凡五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九年(甲寅,公元七七四年)
  春,正月,壬寅,田神功薨于京师。
  澧朗镇遏使杨猷自澧州沿江而下,擅出境至鄂州,诏听入朝。猷遂溯汉江而上,复州、郢州皆闭城自守,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发兵备之。
  二月,辛未,徐州军乱,刺史梁乘逾城走。
  谏议大夫吴损使吐蕃,留之累年,竟病死虏中。
  庚辰,汴宋兵防秋者千五百人,盗库财溃归,田神功薨故也。己丑,以神功弟神玉知汴宋留后。
  癸巳,郭子仪入朝,上言:“朔方,国之北门,中间战士耗散,什才有一。今吐蕃兼河、陇之地,杂羌、浑之众,势强十倍。愿更于诸道各发精卒,成四、五万人,则制胜之道必矣。”
  三月,戊申,以皇女永乐公主许妻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之子华。上意欲固结其心,而承嗣益骄慢。
  戊午,以澧朗镇遏使杨猷为洮州刺史、陇右节度兵马使。
  夏,四月,甲申,郭子仪辞还邠州,复为上言边事,至涕泗交流。
  壬辰,赦天下。
  五月,丙午,杨猷自澧州入朝。
  泾原节度使马璾入朝,讽将士为己表求平章事。丙寅,以璾为左仆射。
  六月,卢龙节度使硃泚遣弟滔奉表请入朝,且请自将步骑五千防秋;上许之,仍为之先筑大第于京师以待之。
  癸未,兴善寺胡僧不空卒,赠开府仪同三司、司空,赐爵肃国公,谥曰大辩正广智不空三藏和尚。
  京师旱,京兆尹黎幹作土龙祈雨,自与巫觋更舞。弥月不雨,又祷于文宣王。上闻之,命撤土龙,减膳节用。秋,七月,戊午,雨。
  硃泚入朝,至蔚州,有疾,诸将请还,俟间而行。泚曰:“死则舆尸而前!”诸将不敢复言。九月,庚子,至京师,士民观者如堵。辛丑,宴泚及将士于延英殿,犒赏之盛,近时未有。
  壬寅,回纥擅出鸿胪寺,白昼杀人,有司擒之;上释不问。
  甲辰,命郭子仪、李抱玉、马璾、硃泚分统诸道防秋之兵。
  冬,十月,壬申,信王瑝薨。乙亥,梁王璿薨。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诱昭义将吏使作乱。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十年(乙卯,公元七七五年)
  春,正月,丁酉,昭义兵马使裴志清逐留后薛萼,帅其众归承嗣。承嗣声言救援,引兵袭相州,取之。崿奔洺州,上表请入朝,许之。
  辛丑,郭子仪入朝。
  壬寅,寿王瑁薨。
  乙巳,硃泚表请留阙下,以弟滔知幽州、卢龙留后,许之。
  昭义裨将薛择为相州刺史,薛雄为卫州刺史,薛坚为洺州刺史,皆薛嵩之族也。戊申,上命内侍孙知古如魏州谕田承嗣,使各守封疆;承嗣不奉诏,癸丑,遣大将卢子期取洺州,杨光朝攻卫州。
  乙卯,西川节度使崔宁奏破吐蕃数万于西山,斩首万级,捕虏数千人。
  丙辰,诏:“诸道兵有逃亡者,非承制敕,无得辄召募。
  二月,乙丑,田承嗣诱卫州刺史薛雄,雄不从,使盗杀之,屠其家,尽据相、卫四州之地,自置长吏,掠其精兵良马,悉归魏州;逼孙知古与共巡磁、相二州,使其将士割耳剺面,请承嗣为帅。
  辛未,立皇子述为睦王,逾为郴王,连为恩王,遘为鄜王,迅为随王,造为忻王,暹为韶王,运为嘉王,遇为端王,遹为循王,通为恭王,达为原王,逸为雅王。
  丙子,以华州刺史李承昭知昭义留后。
  河阳三城使常休明,苛刻少恩。其军士防秋者归,休明出城劳之,防秋兵与城内兵合谋攻之,休明奔东都;军士奉兵马使王惟恭为帅,大掠,数日乃定。上命监军冉庭兰慰抚之。
  三月,甲午朔,陕州军乱,逐兵马使赵令珍。观察使李国清不能禁,卑辞,遍拜将士,乃得脱去。军士大掠库物。会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入朝,过陕,上命忠臣按之。将士畏忠臣兵威,不敢动。忠臣设棘围,令军士匿名投库物,一日,获万缗,尽以给其从兵为赏。
  乙巳,薛萼、常休明皆诣阙请罪,上释不问。
  初,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为田承嗣所轻。宝臣弟宝正娶承嗣女,在魏州,与承嗣子维击球,马惊,误触维死;承嗣怒,囚宝正,以告宝臣。宝臣谢教敕不谨,封杖授承嗣,使挞之;承嗣遂杖杀宝正,由是两镇交恶。及承嗣拒命,宝臣、正己皆上表请讨之,上亦欲因其隙讨承嗣。夏,四月,乙未,敕贬承嗣为永州刺史,仍命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阳、泽潞诸道发兵前临魏博,若承嗣尚或稽违,即令进讨;罪止承嗣及其侄悦,自馀将士弟侄苟能自拔,一切不问。
  时硃滔方恭顺,与宝臣及河东节度使薛兼训攻其北,正己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等攻其南。五月,乙未,承嗣将霍荣国以磁州降。丁未,李正己攻德州,拔之。李忠臣统永平、河阳、怀、泽步骑四万进攻卫州。六月,辛未,田承嗣遣其将裴志清等攻冀州,志清以其众降李宝臣。甲戌,承嗣自将围冀州,宝臣使高阳军使张孝忠将精骑四千御之,宝臣大军继至;承嗣烧辎重而遁。孝忠,本奚也。
  田承嗣以诸道兵四合,部将多叛而惧,秋,八月,遣使奉表,请束身归朝。
  辛巳,郭子仪还邠州。子仪尝奏除州县官一人,不报,僚佐相谓曰:“以令公勋德,奏一属吏而不从,何宰相之不知体!”子仪闻之,谓僚佐曰:“自兵兴以来,方镇武臣多跋扈,凡有所求,朝廷常委曲从之;此无他,乃疑之也。今子仪所奏事,人主以其不可行而置之,是不以武臣相待而亲厚之也;诸君可贺矣,又何怪焉!”闻者皆服。
  己丑,田承嗣遣其将卢子期寇磁州。
  九月,戊申,回纥白昼刺市人肠出,有司执之,系万年狱;其酋长赤心驰入县狱,斫伤狱吏,劫囚而去。上亦不问。
  壬子,吐蕃寇临泾,癸丑,寇陇州及普润,大掠人畜而去;百官往往遣家属出城窜匿。丙辰,凤翔节度使李抱玉奏破吐蕃于义宁。
  李宝臣、李正己会于枣强,进围贝州,田承嗣出兵救之。两军各飨士卒,成德赏厚,平卢赏薄;既罢,平卢士卒有怨言,正己恐其为变,引兵退,宝臣亦退。李忠臣闻之,释卫州,南度河,屯阳武。宝臣与硃滔攻沧州,承嗣从父弟庭玠守之;宝臣不能克。
  吐蕃寇泾州,泾原节度使马璾破之于百里城。戊午,命卢龙节度使硃泚出镇奉天行营。
  冬,十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卢子期攻磁州,城几陷;李宝臣与昭义留后李承昭共救之,大破子期于清水,擒子期至京师;斩之。河南诸将又大破田悦于陈留;田承嗣惧。
  初,李正己遣使至魏州,承嗣囚之,至是,礼而遣之,遣使尽籍境内户口、甲兵、谷帛之数以与之,曰:“承嗣今年八十有六,溘死无日,诸子不肖,悦亦孱弱,凡今日所有,为公守耳,岂足以辱公之师旅乎!”立使者于廷,南向,拜而授书;又图正己之像,焚香事之。正己悦,遂按兵不进。于是河南诸道兵皆不敢进。承嗣既无南顾之虞,得专意北方。
  上嘉李宝臣之功,遣中使马承倩赍诏劳之;将还,宝臣诣其馆,遣之百缣,承倩诟詈,掷出道中,宝臣惭其左右。兵马使王武俊说宝臣曰:“今公在军中新立功,竖子尚尔,况寇平之后,以一幅诏书召归阙下,一匹夫耳,不如释承嗣,以为己资。”宝臣遂有玩寇之志。
  承嗣知范阳宝臣乡里,心常欲之,因刻石作谶云:“二帝同功势万全,将田为侣入幽燕。”密令瘗宝臣境内,使望气者言彼有王气,宝臣掘而得之。又令客说之曰:“公与硃滔共取沧州,得之,则地归国,非公所有。公能舍承嗣之罪,请以沧州归公,仍愿从公取范阳以自效。公以精骑前驱,承嗣以步卒继之,蔑不克矣。”宝臣喜,谓事合符谶,遂与承嗣通谋,密图范阳,承嗣亦陈兵境上。
  宝臣谓滔使者曰:“闻硃公仪貌如神,愿得画像观之。”滔与之。宝臣置于射堂,与诸将共观之,曰:“真神人也!”滔军于瓦桥,宝臣选精骑二千,通夜驰三百里袭之,戒曰:“取貌如射堂者。”时两军方睦,滔不虞有变,狼狈出战而败,会衣他服得免。宝臣欲乘胜取范阳,滔使雄武军使昌平刘怦守留府。宝臣知有备,不敢进。
  承嗣闻幽、恒兵交,即引军南还,使谓宝臣曰:“河内有警,不暇从公,石上谶文,吾戏为之耳!”宝臣惭怒而退。宝臣既与硃滔有隙,以张孝忠为易州刺史,使将精骑七千以备之。
  丙寅,贵妃独孤氏薨,丁卯,追谥贞懿皇后。
  十一月,丁酉,田承嗣将吴希光以瀛州降。
  岭南节度使路嗣恭擢流人孟瑶、敬冕为将,讨哥舒晃。瑶以大军当其冲,冕自间道轻入,丁未,克广州,斩哥舒晃及其党万馀人。
  嗣恭之讨晃也,容管经略使王翃遣将将兵助之;西原贼帅覃问乘虚袭容州,翃伏兵击擒之。
  十二月,回纥千骑寇夏州,州将梁荣宗破之于乌水。郭子仪遣兵三千救夏州,回纥遁去。
  元载、王缙奏魏州盐贵,请禁盐入其境以困之。上不许,曰:“承嗣负朕,百姓何罪!”
  田承嗣请入朝,李正己屡为之上表,乞许其自新。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十一年(丙辰,公元七七六年)
  春,正月,壬辰,遣谏议大夫杜亚使魏州宣慰。
  辛亥,西川节度使崔宁奏破吐蕃四节度及突厥、吐谷浑、氐、羌群蛮众二十馀万,斩首万馀级。
  二月,庚辰,田承嗣复遣使上表,请入朝。上乃下诏,赦承嗣罪,复其官爵,听与家属入朝,其所部拒朝命者,一切不问。
  辛巳,增朔方五城戍兵,以备回纥。
  三月,戊子,河阳军乱,逐监军冉庭兰出城,大掠三日。庭兰成备而入,诛乱者数十人,乃定。
  五月,汴宋留后田神玉卒。都虞候李灵曜杀兵马使、濮州刺史孟鉴,北结田承嗣为援。癸巳,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宋等八州留后。乙未,以灵曜为濮州刺史,灵曜不受诏。六月,戊午,以灵曜为汴宋留后,遣使宣慰。
  秋,七月,田承嗣遣兵寇滑州,败李勉。吐蕃寇石门,入长泽川。
  八月,丙寅,加卢龙节度使硃泚同平章事。
  李灵曜既为留后,益骄慢,悉以其党为管内八州刺史、县令,欲效河北诸镇。甲申,诏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永平节度使李勉、河阳三城使马燧讨之。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进兵击灵曜。
  汴宋兵马使、摄节度副使李僧惠,灵曜之谋主也。宋州牙门将刘昌遣曾神表潜说僧惠;僧惠召问计,昌为之泣陈逆顺。僧惠乃与汴宋牙将高凭、石隐金遣神表奉表诣京师,请讨灵曜。九月,壬戌,以僧惠为宋州刺史,凭为曹州刺史,隐金为郓州刺史。
  乙丑,李忠臣、马燧军于郑州,灵曜引兵逆战;两军不意其至,退军荥泽,淮西军士溃去者什五六。郑州士民皆惊,走入东都。忠臣将归淮西,燧固执不可,曰:“以顺讨逆,何忧不克?奈何自弃功名!”坚壁不动。忠臣闻之,稍收散卒,数日皆集,军势复振。
  戊辰,李正己奏克郓、濮二州。壬申,李僧惠败灵曜兵于雍丘。冬,十月,李忠臣、马燧进击灵曜,忠臣行汴南,燧行汴北,屡破灵曜兵;壬寅,与陈少游前军合,与灵曜大战于汴州城西,灵曜败,入城固守。癸卯,忠臣等围之。
  田承嗣遣田悦将兵救灵曜,败永平、淄青兵于匡城,乘胜进军汴州,乙巳,营于城北数里。丙午,忠臣遣裨将李重倩将轻骑数百夜入其营,纵横贯穿,斩数十人而还,营中大骇;忠臣、燧因以大军乘之,鼓噪而入,悦众不战而溃,悦脱身北走,将士死者相枕藉,不可胜数。灵曜闻之,开门夜遁,汴州平。重倩,本奚也。丁未,灵曜至韦城,永平将杜如江擒之。
  燧知忠臣暴戾,以己功让之,不入汴城,引军西屯板桥。忠臣入城,果专其功;宋州刺史李僧惠与之争功,忠臣因会击杀之;又欲杀刘昌,昌遁逃得免。
  甲寅,李勉械送李灵曜至京师;斩之。
  十二月,丁亥,李正己、李宝臣并加同平章事。
  泾原节度使马璾疾亟,以行军司马段秀实知节度事,付以后事。秀实严兵以备非常,丙申,璾薨,军中奔哭者数千人。喧咽门屏,秀实悉不听入。命押牙马頴治丧事于内,李汉惠接宾客于外,妻妾子孙位于堂,宗族位于庭,将佐位于前,牙士卒哭于营伍,百姓各守其家。有离立偶语于衢路,辄执而囚之;非护丧从行者无得远送。致祭拜哭,皆有仪节,送丧近远,皆有定处,违者以军法从事。都虞候史廷幹、兵马使崔珍、十将张景华谋因丧作乱,秀实知之,奏廷幹入宿卫,徙珍屯灵台,补景华外职,不戮一人,军府晏然。
  璾家富有无算,治第京师,甲于勋贵,中堂费二十万缗,他室所减无几,其子孙无行,家资寻尽。
  戊戌,昭义节度使李承昭表称疾笃,以泽潞行军司马李抱真兼知磁、邢两州留后。
  庚戌,加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同平章事,仍领汴州刺史,徙治汴州。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十二年(丁巳,公元七七七年)
  春,三月,乙卯,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凤翔、怀泽潞、秦陇节度使李抱玉薨,弟抱真仍领怀泽潞留后。
  癸亥,以河东行军司马鲍防为河东节度使。防,襄州人也。
  田承嗣竟不入朝,又助李灵曜,上复命讨之。承嗣乃复上表谢罪。上亦无如之何,庚午,悉复承嗣官爵,仍令不必入朝。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元载专横,黄门侍郎、同平章事王缙附之,二人俱贪。载妻王氏及子伯和、仲武,缙弟、妹及尼出入者,争纳贿赂。又以政事委群吏,士之求进者,不结其子弟及主书卓英倩等,无由自达。上含容累年,载、缙不悛。
  上欲诛之,恐左右漏泄,无可与言者,独与左金吾大将军吴凑谋之。凑,上之舅也。会有告载、缙夜醮图为不轨者,庚辰,上御延英殿,命凑收载、缙于政事堂,又收仲武及卓英倩等系狱。命吏部尚书刘晏与御史大夫李涵等同鞫之,问端皆出禁中,仍遣中使诘以阴事,载、缙皆伏罪。是日,先杖杀左卫将军、知内侍省事董秀于禁中,乃赐载自尽于万年县。载请主者:“愿得快死!”主者曰:“相公须受少污辱,勿怪!”乃脱秽袜塞其口而杀之。王缙初亦赐自尽,刘晏谓李涵等曰:“故事,重刑覆奏,况大臣乎!且法有首从,宜更禀进止。”涵等从之。上乃贬缙括州刺史。载妻王氏,忠嗣之女也,及子伯和、仲武、季能皆伏诛。有司籍载家财,胡椒至八百石,它物称是。
  夏,四月,壬午,以太常卿杨绾为中书侍郎,礼部侍郎常衮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绾性清简俭素,制下之日,朝野相贺。郭子仪方宴客,闻之,减坐中声乐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幹,驺从甚盛,即日省之,止存十骑。十丞崔宽,第舍宏侈,亟毁撤之。
  癸未,贬吏部侍郎杨炎、谏议大夫韩洄、包佶、起居舍人韩会等十馀人,皆载党也。炎,凤翔人。载常引有文学才望者一人亲厚之,异日欲以代己,故炎及于贬。洄,滉之弟。会,南阳人也。上初欲尽诛炎等,吴凑谏救百端,始贬官。
  丁酉,吐蕃寇黎、雅州;西川节度使崔宁击破之。
  元载以仕进者多乐京师,恶其逼己,乃制俸禄,厚外官而薄京官,京官不能自给,常从外官乞贷。杨绾、常衮奏京官俸太薄;己酉,诏加京官俸,岁约十五万六千馀缗。
  五月,辛亥,诏自都团练使外,悉罢诸州团练守捉使。又令诸使非军事要急,无得擅召刺史及停其职务,差人权摄。又定诸州兵,皆有常数,其召募给家粮、春冬衣者,谓之“官健”;差点土人,春夏归农、秋冬追集、给身粮酱菜者,谓之“团结”。自兵兴以来,州县官俸给不一,重以元载、王缙随情徇私,刺史月给或至千缗、或数十缗,至是,始定节度使以下至主簿、尉俸禄,掊多益寡,上下有叙,法制粗立。
  庚午,上遣中使发元载祖父墓,斫棺弃尸,毁其家庙,焚其木主。戊寅,卓英倩等皆杖死。英倩之用事也,弟英璾横于乡里。及英倩下狱,英璾遂据险作乱;上发禁兵讨之,乙巳,金州刺史孙道平击擒之。
  上方倚杨绾,使厘革弊政,会绾有疾,秋,七月,己巳,薨。上痛悼之甚,谓群臣曰:“天不欲朕致太平,何夺朕杨绾之速!”
  八月,癸未,赐东川节度使鲜于叔明姓李氏。
  元载、王缙之为相也,上日赐以内厨御馔,可食十人,遂为故事。癸卯,常衮与硃泚上言:“餐钱已多,乞停赐馔。”许之。衮又欲辞堂封,同列不可而止。时人讽衮,以为“朝廷厚禄,所以养贤,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
  臣光曰:“君子耻食浮于人;衮之辞禄,廉耻存焉,与夫固位贪禄者,不犹愈乎!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如衮者,亦未可以深讥也。
  杨绾、常衮荐湖州刺史颜真卿,上即日召还;甲辰,以为刑部尚书。绾、衮又荐淮南判官汲人关播,擢为都官员外郎。
  九月,辛酉,以四镇、北庭行营兼泾原、郑颍节度副使段秀实为节度使。秀实军令简约,有威惠,奉身清俭,室无姬妾,非公会,未尝饮酒听乐。
  吐蕃八万众军于原州北长泽监,己巳,破方渠,入拔谷;郭子仪使裨将李怀光救之,吐蕃退。庚午,吐蕃寇坊州。
  冬,十月,乙酉,西川节度使崔宁奏大破吐蕃于望汉城。
  先是,秋霖,河中府池盐多败。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恐盐户减税,丁亥,奏雨虽多,不害盐,仍有瑞盐生。上疑其不然,遣谏议大夫义兴蒋镇往视之。
  吐蕃寇盐、夏州,又寇长武;郭子仪遣将拒却之。
  以永平军押牙匡城刘洽为宋州刺史。仍以宋、泗二州隶永平军。
  京兆尹黎幹奏秋霖损稼,韩滉奏幹不实;上命御史按视,丁未,还奏,“所损凡三万馀顷。”渭南令刘澡阿附度支,称县境苗独不损;御史赵计奏与澡同。上曰“霖雨溥溥,岂得渭南独无!”更命御史硃敖视之,损三千馀顷。上叹息久之,曰:“县令,字人之官,不损犹应言损,乃不仁如是乎!”贬澡南浦尉,计澧州司户,而不问滉。
  十一月,壬子,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恭奏破吐蕃万馀众于岷州。
  内辰,蒋镇还,奏“瑞盐实如韩滉所言”,仍上表贺,请宣付史臣,并置神祠,锡以嘉名。上从之,赐号宝应灵庆池。时人丑之。
  十二月,丙戌,硃泚自泾州还京师。
  丁亥,崔宁奏破吐蕃十馀万众,斩首八千馀级。
  庚子,以硃泚兼陇右节度使,知河西、泽潞行营。
  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先有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十州之地,及李灵曜之乱,诸道合兵攻之,所得之地,各为己有,正己又得曹、濮、徐、兗、郓五州,因自青州徙治郓州,使其子前淄州刺史纳守青州。癸卯,以纳为青州刺史。正己用刑严峻,所在不敢偶语;然法令齐一,赋均而轻,拥兵十万,雄据东方,邻籵皆畏之。是时田承嗣据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李宝臣据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各拥众五万;梁崇义据襄、邓、均、房、复、郢六州,有众二万;相与根据蟠结,虽奉事朝廷而不用其法令,官爵、甲兵、租赋、刑杀皆自专之,上宽仁,一听其所为。朝廷或完一城,增一兵,辄有怨言,以为猜贰,常为之罢役;而自于境内筑垒、缮兵无虚日。以是虽在中国名蕃臣,而实如蛮貊异域焉。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十三年(戊午,公元七七八年)
  春,正月,辛酉,敕毁白渠支流碾硙以溉田。升平公主有二硙,入见于上,请存之。上曰:“吾欲以利苍主,汝识吾意,当为众先。”公主即日毁之。
  戊辰,回纥寇太原,河东押牙泗水李自良曰:“回纥精锐远来求斗,难与争锋;不如筑二垒于归路,以兵戍之。虏至,坚壁勿与战,彼师老自归,乃出军乘之。二垒抗其前,大军蹙其后,无不捷矣。”留后鲍防不从,遣大将焦伯瑜等逆战;癸酉,遇虏于阳曲,大败而还,死者万馀人。回纥纵兵大掠。二月,代州都督张光晟击破之于羊武谷,乃引去。上引去。上亦不问回纥入寇之故,待之如初。
  己亥,吐蕃遣其将马重英帅众四万寇灵州,塞填汉、御史、尚书三渠水口以弊屯田。
  三月,甲戌,回纥使还,过河中,朔方军士掠其辎重,因大掠坊市。
  夏,四月,甲辰,吐蕃寇灵州,朔方留后常谦光击破之。
  六月,戊戌,陇右节度使硃泚献猫鼠同乳不相害者以为瑞;常衮帅百官称贺。中书舍人崔祐甫独不贺,曰:“物反常为妖,猫捕鼠,乃其职也,今同乳,妖也。何乃贺为!宜戒法吏之不察奸、边吏之不御寇者,以承天意。”上嘉之。祐甫,沔之子也。秋,七月,壬子,以祐甫知吏部选事。祐甫数以公事与常衮争,由是恶之。
  戊午,郭子仪奏以回纥犹在塞上,边人恐惧,请遣邠州刺史浑瑊将兵镇振武军,从之。回纥始去。
  辛未,吐蕃将马重英二万众寇盐、庆二州,郭子仪遣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击却之。
  八月,乙亥,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请复姓张,许之。
  吐蕃二万众寇银、麟州、略党项杂畜,郭子仪遣李怀光等击破之。
  上悼念贞懿皇后不已,殡于内殿,累年不忍葬;丁酉,始葬于庄陵。
  九月,庚午,吐蕃万骑下青石岭,逼泾州;诏郭子仪、硃泚与段秀实共却之。
  冬,十二月,丙戌,以吏部尚书、转运、盐铁等使刘晏为左仆射,知三铨及使职如故。
  郭子仪入朝,命判官京兆杜黄裳主留务。李怀光阴谋代子仪,矫为诏书,欲诛大将温儒雅等。黄裳察其诈,以诘怀光;怀光流汗伏罪。于是诸将之难制者,黄裳矫子仪之命,皆出之于外,军府乃安。
  以给事中杜亚为江西观察使。
  上召江西判官李泌入见,语以元载事,曰:“与卿别八年,乃能除此贼。赖太子发其阴谋,不然,几不见卿。”对曰:“臣昔日固尝言之。陛下知群臣有不善,则去之;含容太过,故至于此。”上曰:“事亦应十全,不可轻发。”上因言:“朕面属卿于路嗣恭,而嗣恭取载意,奏卿为虔州别驾。嗣恭初平岭南,献琉璃盘,径九寸,朕以为至宝。及破载家,得嗣恭所遗载琉璃盘,径尺。俟其至,当与卿议之。”泌曰:“嗣恭为人,小心,善事人,畏权势,精勤吏事而不知大体。昔为县令,有能名。陛下未暇知之,而为载所用,故为之尽力。陛下诚知而用之,彼亦为陛下尽力矣。虔州别驾,臣自欲之,非其罪也。且嗣恭新立大功,陛下岂得以一琉璃盘罪之邪!”上意乃解,以嗣恭为兵部尚书。
  郭子仪以朔方节度副使张昙性刚率,谓其以武人轻己,衔之;孔目官吴曜为子仪所任,因而构之。子仪怒,诬奏昙扇动军众,诛之。掌书记高郢力争之,子仪不听,奏贬郢猗氏丞。既而僚佐多以病求去,子仪悔之,悉荐之于朝,曰:“吴曜误我。”遂逐之。
  常衮言于上曰:“陛下久欲用李泌,昔汉宣帝欲用人为公卿,必先试理人,请且以为刺史,使周知人间利病,俟报政而用之。”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十四年(己未,公元七七九年)
  春,正月,壬戌,以李泌为澧州刺史。
  二月,癸未,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薨。有子十一人,以其侄中军兵马使悦为才,使知军事,而诸子佐之。甲申,以悦为魏博留后。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贪残好色,将吏妻女美者,多逼淫之,悉以军政委妹婿节度副使张惠光。惠光挟势暴横,军州苦之。忠臣复以惠光子为牙将,暴横甚于其父。左厢都虞候李希烈,忠臣之族子也,为众所服。希烈因众心怨怒,三月,丁未,与大将丁暠等杀惠光父子而逐忠臣。忠臣单骑奔京师,上以其有功,使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留京师;以希烈为蔡州刺史、淮西留后。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州刺史,增领汴、颖二州,徙镇汴州。
  辛酉,以容管经略使王翃为河中少尹、知府事。河东副元帅留后部将凌正暴横,翃抑之。正与其徒乘夜作乱,翃知之,故缩漏水数刻以差其期,贼惊,溃走,擒正,诛之,军府乃安。
  成德节度使张宝臣既请复姓,又不自安,更请赐姓;夏,四月,癸未,复赐姓李。
  五月,癸卯,上始有疾,辛酉,制皇太子监国。是夕,上崩于紫宸之内殿,遗诏以郭子仪摄冢宰。癸亥,德宗即位,在谅阴中,动遵礼法;尝召韩王迥食,食马齿羹,不设盐、酪。
  常衮性刚急,为政苛细,不合众心。时群臣朝夕临,衮哭委顿,从吏或扶之。中书舍人崔祐甫指以示众曰:“臣哭君前,有扶礼乎!”衮闻,益恨之。会议群臣丧服,衮以为:“礼,臣为君斩衰三年。汉文帝权制,犹三十六日。高宗以来,皆遵汉制。及玄宗、肃宗之丧,始服二十七日。今遗诏云:‘天下吏人,三日释服。’古者卿大夫从君而服,皇帝二十七日而除,在朝群臣亦当如之。”祐甫以为:“遗诏,无朝臣、庶人之别。朝野中外,莫非天下,凡百执事,孰非吏人!皆应三日释服。”相与力争,声色陵厉。衮不能堪。乃奏祐甫率情变礼,请贬潮州刺史;上以为太重,闰月,壬申,贬祐甫为河南少尹。
  初,肃宗之世,天下务殷,宰相常有数人,更直决事,或休沐各归私第,诏直事者代署其名而奏之,自是踵为故事。时郭子仪、硃泚虽以军功为宰相,皆不预朝政,衮独居政事堂,代二人署名奏祐甫。祐甫既贬,二人表言其非罪,上问:“卿向言可贬,今云非罪,何也?”二人对,初不知。上初即位,以衮为欺罔,大骇。甲戌,百官衰绖,序立于月华门,有制,贬衮为潮州刺史,以祐甫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闻者震悚。祐甫至昭应而还。既而群臣丧服竟用衮议。
  上时居谅阴,庶政皆委于祐甫,所言无不允。初,至德以后,天下用兵,诸将竞论功赏,故官爵不能无滥。及永泰以来,天下稍平,而元载、王缙秉政,四方以贿求官者相属于门,大者出于载、缙,小者出于卓英倩等,皆如所欲而去。及常衮为相,思革其弊,杜绝侥幸,四方奏请,一切不与;而无所甄别,贤愚同滞。崔祐甫代之,欲收时望,推荐引拔,常无虚日;作相未二百日,除官八百人,前后相矫,终不得其适。上尝谓佑甫曰:“人或谤卿,所用多涉亲故,何也?”对曰:“臣为陛下选择百官,不敢不详慎,苟平生未之识,何以谙其才行而用之。”上以为然。
  臣光曰:臣闻用人者,无亲疏、新故之殊,惟贤、不肖之为察。其人未必贤也,以亲故而取之,固非公也;苟贤矣,以亲故而舍之,亦非公也。夫天下之贤,固非一人所能尽也,若必待素识熟其才行而用之,所遗亦多矣。古之为相者则不然,举之以众,取之以公。众曰贤矣,己虽不知其详,姑用之,待其无功,然后退之,有功则进之;所举得其人则赏之,非其人则罚之。进退赏罚,皆众人所共然也,己不置豪发之私于其间。苟推是心以行之,又何遗贤旷官之足病哉!
  诏罢省四方贡献之不急者,又罢梨园使及乐工三百馀人,所留者悉隶太常。
  郭子仪以司徒、中书令领河中尹、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关内、河东副元帅、朔方节度、关内支度、盐池、六城水运大使、押蕃部并营田及河阳道观察等使,权任既重,功名复大,性宽大,政令颇不肃,代宗欲分其权而难之,久不决。甲申,诏尊子仪为尚父,加太尉兼中书令,增实封满二千户,月给千五百人粮、二百马食,子弟、诸婿迁官者十馀人,所领副元帅诸使悉罢之;以其裨将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为河中尹、邠、宁、庆、晋、绛、慈、隰节度使,以朔方留后兼灵州长史常谦光为灵州大都督、西受降城、定远、天德、盐、夏、丰等军州节度使,振武军使浑瑊为单于大都护、东、中二受降城、振武、镇北、绥、银、麟、胜等军州节度使,分领其任。
  丙戌,诏曰:“泽州刺史李鷃上《庆云图》。朕以时和年丰为嘉祥,以进贤显忠为良瑞,如卿云、灵芝、珍禽、奇兽、怪草、异木,何益于人!布告天下,自今有此,无得上献。”内庄宅使上言诸州有官租万四千馀斛,上令分给所在充军储。先是,诸国屡献驯象,凡四十有二,上曰:“象费豢养而违物性,将安用之!”命纵于荆山之阳,及豹、貀、斗鸡、猎犬之类,悉纵之;又出宫女数百人。于是中外皆悦,淄青军士,至投兵相顾曰“明主出矣,吾属犹反乎!”戊子,以淮西留后李希烈为节度使。
  辛卯,以河阳镇遏使马燧为河东节度使。河东承百井之败,骑士单弱,燧悉召牧马厮役,得数千人,教之数月,皆为精骑。造甲必为长短三等,称其所衣,以便进趋。又造战车,行则载兵甲,止则为营陈,或塞险以遏奔冲;器械无不精利。居一年,得选兵三万。辟兗州人张建封为判官,署李自良代州刺史,委任之。
  兵部侍郎黎幹,狡险谀佞,与宦官特进刘忠翼相亲善。忠翼本名清潭,恃宠贪纵。二人皆为众所恶。时人或言幹、忠翼尝劝代宗立独孤贵妃为皇后,妃子韩王迥为太子。上即位,幹密乘舆诣忠翼谋事;事觉,丙申、幹、忠翼并除名长流,至蓝田,赐死。
  以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为太常卿,以吏部尚书刘晏判度支。先是晏、滉分掌天下财赋,晏掌河南、山南、江淮、岭南,滉掌关内,河东、剑南,至是,晏始兼之。上素闻滉掊克过甚,故罢其利权,寻出为晋州刺史。
  至德初,第五琦始榷盐以佐军用,及刘晏代之,法益精密,初岁入钱六十万缗,末年所入逾十倍,而人不厌苦。大历末,计一岁征赋所入总一千二百万缗,而盐利居其太半。以盐为漕佣,自江、淮至渭桥,率万斛佣七千缗,自淮以北,列置巡院,择能吏主之,不烦州县而集事。
  六月,己亥朔,赦天下。
  西川节度使崔宁、永平节度使李勉并同平章事。
  诏:“天下冤滞,州府不为理,听诣三司使,以中丞、舍人、给事中各一人,日于朝堂受词。推决尚未尽者,听挝登闻鼓。自今无得复奏置寺观及请度僧尼。”于是挝登闻鼓者甚众。右金吾将军裴谞上疏,以为:“讼者所争皆细故,若天子一一亲之,则安用吏理乎!”上乃悉归之有司。
  制:“应山陵制度,务从优厚,当竭帑藏以供其费。”刑部员外郎令孤峘上疏谏,其略曰:“臣伏读遗诏,务从俭约,若制度优厚,岂顾命之意邪!”上答诏,略曰:“非唯中朕之病,抑亦成朕之美,敢不闻义而徙!”峘,德棻之玄孙也。
  庚子,立皇子诵为宣王,谟为舒王,谌为通王,谅为虔王,详为肃王。乙巳,立皇弟乃为益王,傀为蜀王。
  丙午,举先天事故,六品以上清望官,虽非供奉、侍卫之官,日令二人更直待制,以备顾问。
  庚戌,以硃泚为凤翔尹。
  代宗优宠宦官,奉使四方者,不禁其求取。尝遣中使赐妃族,还,问所得颇少,代宗不悦,以为轻我命。妃惧,遽以私物偿之。由是中使公求赂遗,无所忌惮。宰相尝贮钱于阁中,每赐一物,宣一旨,无徒还者;出使所历州县,移文取货,与赋税同,皆重载而归。上素知其弊。遣中使邵光超赐李希烈旌节;希烈赠之仆、马及缣七百匹,黄茗二百斤。上闻之,怒,杖光超六十而流之。于是中使之未归者,皆潜弃所得于山谷,虽与之,莫敢受。
  甲子,以神策都知兵马使、右领军大将军王驾鹤为东都园苑使,以司农卿白琹珪代之,更名志贞。驾鹤典禁兵十馀年,权行中外,诏下,上恐其生变;崔祐甫召驾鹤与语,留连久之,琹珪已视事矣。
  李正己畏上威名,表献钱三十万缗;上欲受之,恐见欺,却之则无辞。崔祐甫请遣使慰劳淄青将士,因以正己所献钱赐之,使将士人人戴上恩;又诸道闻之,知朝廷不重货财。上悦,从之。正己大惭服。天下以为太平之治,庶几可望焉。
  秋,七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礼仪使、吏部尚书颜真卿上言:“上元中,政在宫壸,始增祖宗之谥。玄宗末,奸臣窃命,累圣之谥,有加至十一字者。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称武,言武不称文,岂盛德所不优乎?盖群臣称其至者故也。故谥多不为褒,少不为贬。今累圣谥号太广,有逾古制,请自中宗以上皆从初谥,睿宗曰圣真皇帝,玄宗曰孝明皇帝,肃宗曰宣皇帝,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上命百官集议,儒学之士,皆从真卿议;独兵部侍郎袁傪,官以兵进,奏言:“陵庙玉册、木主皆已刊勒,不可轻改,”事遂寝。不知陵中玉册所刻,乃初谥也。
  初,代宗之世,事多留滞,四夷使者及四方奏计,或连岁不遣,乃于右银台门置客省以处之;及上书言事孟浪者、失职未叙者,亦置其中,动经十岁。常有数百人,并部曲、畜产动以千计,度支廪给,其费甚广。上悉命疏理,拘者出之,事竟者遣之,当叙者任之,岁省谷万九千二百斛。
  壬申,毁元载、马璾、刘忠翼之第。初,天宝中,贵戚第舍虽极奢丽,而坦屋高下,犹存制度,然李靖家庙已为杨氏马厩矣。及安、史乱后,法度堕弛,大臣、将帅、宦官竞治第舍,各穷其力而后止,时人谓之木妖。上素疾之,故毁其尤者,仍命马氏献其园,隶宫司,谓之奉成园。
  癸丑,减常贡宫中服用锦千匹、服玩数千事。
  庚辰,诏回纥诸胡在京师者,各服其服,无得效华人。先是回纥留京师者常千人,商胡伪服而杂居者又倍之,县官日给饔饩,殖资产,开第舍,市肆美利皆归之,日纵暴横,吏不敢问。或衣华服,诱取妻妾,故禁之。
  辛卯,罢天下榷酒收利。
  上之在东宫也,国子博士河中张涉为侍读,即位之夕,召涉入禁中,事无大小皆咨之;明日,置于翰林为学士,亲重无比。乙未,以涉为右散骑常侍,仍为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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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08:33:2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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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四十二】 起屠维协洽八月,尽重光作噩五月,凡一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下大历十四年(己未,公元七七九年)
  八月,甲辰,以道州司马杨炎为门下侍郎,怀州刺史乔琳为御史大夫,并同平章事。上方励精求治,不次用人,卜相于崔祐甫,祐甫荐炎器业,上亦素闻其名,故自迁谪中用之。琳,太原人,性粗率,喜诙谐,无他长,与张涉善,涉称其才可大用,上信涉言而用之;闻者无不骇愕。
  代宗之世,吐蕃数遣使求和,而寇盗不息,代宗悉留其使者,前后八辈,有至老死不得归者;俘获其人,皆配江、岭。上欲以德怀之,乙巳,以随州司马韦伦为太常少卿,使于吐蕃,悉集其俘五百人,各赐袭衣而遣之。
  协律郎沈既济上选举议,以为:“选用之法,三科而已:曰德也、才也、劳也。今选曹皆不及焉;考校之法,皆在书判、簿历、言词、俯仰而已。夫安行徐言,非德也;丽藻芳翰,非才也;累资积考,非劳也。执此以求天下之士,固未尽矣。今人未土著,不可本于乡闾;鉴不独明,不可专于吏部。臣谨详酌古今,谓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宜令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其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其牧守、将帅或选用非公,则吏部、兵部得察而举之,罪其私冒。不慎举者,小加谴黜,大正刑典。责成授任,谁敢不勉!夫如是,则贤者不奖而自进,不肖者不抑而自退,众才咸得而官无不治矣。今选法皆择才于吏部,试职于州郡。若才职不称,紊乱无任,责于刺史,则曰命官出于吏曹,不敢废也;责于侍郎,则曰量书判、资考而授之,不保其往也;责于令史,则曰按由历、出入而行之,不知其他也。黎庶徒弊,谁任其咎!若牧守自用,则罪将焉逃!必州郡之滥,独换一刺史则革矣。如吏部之滥,虽更其侍郎无益也。盖人物浩浩,不可得而知,法使之然,非主司之过。今诸道节度、都团练、观察、租庸等使,自判官、副将以下,皆使自择,纵其间或有情故,大举其例,十犹七全。则辟吏之法,已试于今,但未及于州县耳。利害之理,较然可观。曏令诸使僚佐尽受于选曹,则安能镇方隅之重,理财赋之殷乎!”既济,吴人也。
  初,衡州刺史曹王皋有治行,湖南观察使辛京杲疾之,陷以法,贬潮州刺史。时杨炎在道州,知其直,及入相,复擢为衡州刺史。始,皋之遭诬在治,念太妃老,将惊而戚,出则囚服就辨,入则拥笏垂鱼,即贬于潮,以迁入贺;及是,然后跪谢告实。皋,明之玄孙也。
  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既代郭子仪,邠府宿将史抗、温儒雅、庞仙鹤、张献明、李光逸功名素出怀光右,皆怏怏不服。怀光发兵防秋,屯长武城,军期进退,不时应令。监军翟文秀劝怀光奏令宿卫,怀光遣之,既离营,使人追捕,诬以它罪,且曰:“黄萯之败,职尔之由!”尽杀之。
  九月,甲戌,改淮西为淮宁。
  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崔宁,在蜀十馀年,恃地险兵强,恣为淫侈,朝廷患之而不能易。至是,入朝,加司空,兼山陵使。
  南诏王阁罗凤卒,子凤迦异前死,孙异牟寻立。冬,十月,丁酉朔,吐蕃与南诏合兵十万,三道入寇,一出茂州,一出扶、文,一出黎、雅,曰:“吾欲取蜀以为东府。”崔宁在京师,所留诸将不能御,虏连陷州、县,刺史弃城走,士民窜匿山谷。上忧之,趣宁归镇。宁已辞,杨炎言于上曰:“蜀地富饶,宁据有之,朝廷失其外府,十四年矣。宁虽入朝,全师尚守其后,贡赋不入,与无蜀同。且宁本与诸将等夷,因乱得位,威令不行。今虽遣之,必恐无功;若其有功,则义不可夺。是蜀地败固失之,胜亦不得也。愿陛下熟察。”上曰:“然则奈何?”对曰:“请留宁,发硃泚所领范阳戍兵数千人,杂禁兵往击之,何忧不克!因而得内亲兵于其腹中,蜀将必不敢动,然后更授他帅,使千里沃壤复为国有,是因小害而收大利也。”上曰:“善。”遂留宁。初,马璾忌泾原都知兵马使李晟功名,遣入宿卫,为右神策都将。上发禁兵四千人,使晟将之,发邠、陇、范阳兵五千,使金吾大将军安邑曲环将之,以救蜀。东川出军,自江油趣白坝,与山南兵合击吐蕃、南诏,破之。范阳兵追及于七盘,又破之,遂克维、茂二州。李晟追击于大度河外,又破之。吐蕃、南诏饥寒陨于崖谷死者八九万人。吐蕃悔怒,杀诱导使之来者。异牟寻惧,筑苴咩城,延袤十五里,徙居之。吐蕃封之为日东王。
  上用法严,百官震悚。以山陵近,禁人屠宰;郭子仪之隶人潜杀羊,载以入城,右金吾将军裴谞奏之。或谓谞曰:“郭公有社稷大功,君独不为之地乎?”谞曰:“此乃吾所以为之地也。郭公勋高望重,上新即位,以为群臣附之者众,吾故发其小过,以明郭公威权不足畏也。如此,上尊天子,下安大臣,不亦可乎!”
  己酉,葬睿文孝武皇帝于元陵;庙号代宗。将发引,上送之,见辒辌车不当驰道,稍指丁未之间,问其故,有司对曰:“陛下本命在午,不敢冲也。”上哭曰:“安有枉灵驾而谋身利乎!”命改辕直午而行。肃宗、代宗皆喜阴阳鬼神,事无大小,必谋之卜祝,故王屿、黎幹以左道得进。上雅不之信,山陵但取七月之期,事集而发,不复择日。
  十一月,丁丑,以晋州刺史韩滉为苏州刺史、浙江东、西观察使。
  乔琳衰老耳聩,上或时访问,应对失次,所谋议复疏阔。壬午,以琳为工部尚书,罢政事。上由是疏张涉。
  杨炎既留崔宁,二人由是交恶。炎托以北边须大臣镇抚,癸巳,以京畿观察使崔宁为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镇坊州。以荆南节度使张延赏为西川节度使。又以灵盐节度都虞侯醴泉杜希全知灵、盐州留后;代州刺史张光晟知单于、振武等城、绥、银、麟、胜州留后;延州刺史李建徽知鄜、坊、丹州留后。时宁既出镇,不当更置留后,炎欲夺宁权,且窥其所为,令三人皆得自奏事,仍讽之使伺宁过失。
  十二月,乙卯,立宣王诵为皇太子。
  旧制,天下金帛皆贮于左藏,太府四时上其数,比部覆其出入。及第五琦为度支、盐铁使,时京师多豪将,求取无节,琦不能制,乃奏尽贮于大盈内库,使宦官掌之,天子亦以取给为便,故久不出。由是以天下公赋为人君私藏,有司不复得窥其多少,校其赢缩,殆二十年。宦官领其事者三百馀员,皆蚕食其中,蟠结根据,牢不可动。杨炎顿首于上前曰:“财赋者,国之大本,生民之命,重轻安危,靡不由之,是以前世皆使重臣掌其事,犹或耗乱不集。今独使中人出入盈虚,大臣皆不得知,政之蠹敝,莫甚于此。请出之以归有司。度宫中岁用几何,量数奉入,不敢有乏。如此,然后可以为政。”上即日下诏:“凡财赋皆归左藏,一用旧式,岁于数中择精好者三、五千匹,进入大盈。”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议者称之。
  丙寅晦,日有食之。
  湖南贼帅王国良阻山为盗,上遣都官员外郎关播招抚之。辞行,上问以为政之要,对曰:“为政之本,必求有道贤人与之为理。”上曰:“朕比以下诏求贤,又遣使臣广加搜访,庶几可以为理乎!”对曰:“下诏所求及使者所荐,惟得文词干进之士耳,安有有道贤人肯随牒举选乎!”上悦。
  崔祐甫有疾,上令肩舆入中书,或休假在第,大事令中使咨决。
  德宗神武孝文皇帝一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下建中元年(庚申,公元七八零年)
  春,正月,丁卯朔,改元。群臣上尊号曰圣神文武皇帝;赦天下。始用杨炎议,命黜陟使与观察使、刺史“约百姓丁产,定等级,作两税法。比来新旧征科色目,一切罢之;二税外辄率一钱者,以枉法论。”唐初,赋敛之法曰租、庸、调,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玄宗之末,版籍浸坏,多非其实。及至德兵起,所在赋敛,迫趣取办,无复常准。赋敛之司增数而莫相统摄,各随意增科,自立色目,新故相仍,不知纪极。民富者丁多,率为官、为僧以免课役,而贫者丁多,无所伏匿,故上户优而下户劳。吏因缘蚕食,民旬输月送,不胜困弊,率皆逃徙为浮户,其土著百无四五。至是,炎建议作两税法,先计州县每岁所应费用及上供之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为行商者,在所州县税三十之一,使与居者均,无侥利。居人之税,秋、夏两征之。其租、庸、调杂徭悉省,皆总统于度支。上用其言,因赦令行之。
  初,左仆射刘晏为吏部尚书,杨炎为侍郎,不相悦。元载之死,晏有力焉。及上即位,晏久典利权,众颇疾之,多上言转运使可罢;又有风言晏尝密表劝代宗立独孤妃为皇后者。杨炎为宰相,欲为元载报仇,因为上流涕言:“晏与黎幹、刘忠翼同谋,臣为宰相不能讨,罪当万死!”崔祐甫言:“兹事暖昧,陛下已旷然大赦,不当复究寻虚语。”炎乃建言:“尚书省,国政之本,比置诸使,分夺其权,今宜复旧。”上从之。甲子,诏天下钱谷皆归金部、仓部,罢晏转运、租庸、青苗、盐铁等使。
  二月,丙申朔,命黜陟使十一人分巡天下。先是,魏博节度使田悦事朝廷犹恭顺,河北黜陟使洪经纶,不晓时务,闻悦军七万人,符下,罢其四万,令还农。悦阳顺命,如符罢之。既而集应罢者,激怒之曰:“汝曹久在军中,有父母妻子,今一旦为黜陟使所罢,将何资以自衣食乎!”众大哭。悦乃出家财以赐之,使各还部伍。于是军士皆德悦而怨朝廷。
  崔祐甫以疾,多不视事。杨炎独任大政,专以复恩仇为事,奏用元载遗策城原州,又欲发两京、关内丁夫浚丰州陵阳渠,以兴屯田。上遣中使诣泾原节度使段秀实,访以利害,秀实以为:“今边备尚虚,未宜兴事以召寇。”炎怒,以为沮已,征秀实为司农卿。丁未,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使移军原州,以四镇、北庭留后刘文喜为别驾。京兆尹严郢奏:“案朔方五城,旧屯沃饶之地,自丧乱以来,人功不及,因致荒废,十不耕一。若力可垦辟,不俟浚渠。今发两京、关辅人于丰州浚渠营田,计所得不补所费,而关辅之人不免流散,是虚畿甸而无益军储也。”疏奏,不报。既而陵阳渠竟不成,弃之。
  上用杨炎之言,托以奏事不实,己酉,贬刘晏为忠州刺史。
  癸丑,以泽潞留后李抱真为节度使。
  杨炎欲城原州以复秦、原,命李怀光居前督作,硃泚、崔宁各将万人翼其后。诏下泾州为城具,泾之将士怒曰:“吾属为国家西门之屏,十馀年矣。始居邠州,甫营耕桑,有地著之安。徙屯泾州,披荆榛,立军府;坐席未暖,又投之塞外。吾属何罪而至此乎!”李怀光始为邠宁帅,即诛温儒雅等,军令严峻。及兼泾原,诸将皆惧,曰:“彼五将何罪而为戮?今又来此,吾属能无忧乎!”刘文喜因众心不安,据泾州,不受诏,上疏复求段秀实为帅,不则硃泚。癸亥,以硃泚兼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使,代怀光。
  三月,翰林学士、左散骑常侍张涉受前湖南观察使辛京杲金,事觉;上怒,欲置于法。时李忠臣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奉朝请,言于上曰:“陛下贵为天子,而先生以乏财犯法,以臣愚观之,非先生之过也。”上意解,辛未,放涉归田里。辛京杲以私忿杖杀部曲,有司奏京杲罪当死,上将从之。李忠臣曰:“京杲当死久矣!”上问其故。忠臣曰:“京杲诸父兄弟皆战死,独京杲至今尚存,臣故以为当死久矣。”上悯然,左迁京杲诸王傅。忠臣乘机救人,多此类。
  杨炎罢度支、转运使,命金部、仓部代之。既而省职久废,耳目不相接,莫能振举,天下钱谷无所总领。癸巳,复以谏议大夫韩洄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以金部郎中万年杜佑权江、淮水陆转运使,皆如旧制。刘文喜又不受诏,欲自邀旌节;夏,四月,乙未朔,据泾州叛,遣其子质于吐蕃以求援。上命硃泚、李怀光讨之,又命神策军使张巨济将禁兵二千助之。
  吐蕃始闻韦伦归其俘,不之信,及俘入境,各还部落,称:“新天子出宫人,放禽兽,英威圣德,洽于中国。”吐蕃大悦,除道迎伦。赞普即发使随伦入贡,且致赙赠。癸卯,至京师,上礼接之。既而蜀将上言:“吐蕃豺狼,所获俘不可归。”上曰:“戎狄犯塞则击之,服则归之。击以示威,归以示信。威信不立,何以怀远!”悉命归之。
  代宗之世,每元日、冬至、端午、生日,州府于常赋之外竞为贡献,贡献多者则悦之。武将、奸吏,缘此侵渔下民。癸丑,上生日,四方贡献皆不受。李正己、田悦各献缣三万匹,上悉归之度支以代租赋。
  五月,戊辰,以韦伦为太常卿。乙酉,复遣伦使吐蕃。伦请上自为载书,与吐蕃盟。杨炎以为非敌,请与郭子仪辈为载书以闻,令上画可而已,从之。
  硃泚等围刘文喜于泾州,杜其出入,而闭壁不与战,久之不拔。天方旱,征发馈运,内外骚然,朝臣上书请赦文喜以苏疲人者,不可胜纪。上皆不听,曰:“微孽不除,何以令天下!”文喜使其将刘海宾入奏,海宾言于上曰:“臣乃陛下籵邸部曲,岂肯附叛人,必为陛下枭其首以献。但文喜今所求者节而已,愿陛下姑与之,文喜必怠,则臣计得施矣。上曰:“名器不可假人,尔能立效固善,我节不可得也。”使海宾归以告文喜,而攻之如初。减御膳以给军士,城中将士当受春服者,赐予如故。于是众知上意不可移。时吐蕃方睦于唐,不为发兵,城中势穷。庚寅,海宾与诸将共杀文喜,传首,而原州竟不果城。自上即位,李正己内不自安,遣参佐入奏事;会泾州捷奏至,上使观文喜之首而归。正己益惧。
  六月,甲午朔,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祐甫薨。
  术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数年,暂有离宫之厄。臣望奉天有天子气,宜高大其城以备非常。”辛丑,命京兆发丁夫数千,杂六军之士,筑奉天城。
  初,回纥风俗朴厚,君臣之等不甚异,故众志专一,劲健无敌。及有功于唐,唐赐遗甚厚,登里可汗始自尊大,筑宫殿以居,妇人有粉黛文绣之饰。中国为之虚耗,而虏俗亦坏。及代宗崩,上遣中使梁文秀往告哀,登里骄不为礼。九姓胡附回纥者,说登里以中国富饶,今乘丧伐之,可有大利。登里从之,欲举国入寇。其相顿莫贺达干,登里之从父兄也,谏曰:“唐,大国也,无负于我,吾前年侵太原,获羊马数万,可谓大捷,而道远粮乏,比归,士卒多徒行者。今举国深入,万一不捷,将安归乎!”登里不听。顿莫贺乘人心之不欲南寇也,举兵击杀之,并九姓胡二千人,自立为合骨咄禄毘伽可汗,遣其臣聿达干与梁文秀俱入见,愿为籵臣,垂发不翦,以待册命。乙卯,命京兆少尹临漳源休册顿莫贺为武义成功可汗。
  秋,七月,丙寅,邵州贼帅王国良降。国良本湖南牙将,观察使辛京杲使戍武冈,以抜西原蛮。京杲贪暴,国良家富,京杲以死罪加之。国良惧,据县叛,与西原蛮合,聚众千人,侵掠州县,濒湖千里,咸被其害。诏荆、黔、洪、桂诸道合兵讨之,连年不能克。及曹王皋为湖南观察使,曰:“驱疲?,诛反仄,非策之得者也。”乃遗国良书,言:“将军非敢为逆,欲救死耳。我与将军俱为辛京杲所构,我已蒙圣朝湔洗,何心复加兵刃于将军乎!将军遇我,不速降,后悔无及!”国良且喜且惧,遣使乞降,犹疑未决。皋乃假为使者,从一骑,越五百里,抵国良壁,鞭其门,大呼曰:“我曹王也,来受降!”举军大惊。国良趋出,迎拜请罪。皋执其手,约为兄弟,尽焚攻守之具,散其众,使还农。诏赦国良罪,赐名惟新。
  辛巳,遥尊上母沈氏为皇太后。
  荆南节度使庾准希杨炎指,奏忠州刺史刘晏与硃泚书求营救,辞多怨望,又奏召补州兵,欲拒朝命,炎证成之。上密遣中使就忠州缢杀之,己丑,乃下诏赐死。天下冤之。
  初,安、史之乱,数年间,天下户口什亡八九,州县多为籵镇所据,贡赋不入,朝廷府库耗竭,中国多故,戎狄每岁犯边,所在宿重兵,仰给县官,所费不赀,皆倚办于晏。晏初为转运使,独领陕东诸道,陕西皆度支领之,末年兼领,未几而罢。晏有精力,多机智,变通有无,曲尽其妙。常以厚直募善走者,置递相望,觇报四方物价,虽远方,不数日皆达使司,食货轻重之权,悉制在掌握,国家获利,而天下无甚贵甚贱之忧。常以为:“办集众务,在于得人,故必择通敏、精悍、廉勤之士而用之;至于句检簿书、出纳钱谷,事虽至细,必委之士类;吏惟书符牒,不得轻出一言。”常言:“士陷赃贿,则沦弃于时,名重于利,故士多清修;吏虽洁廉,终无显荣,利重于名,故吏多贪污。”然惟晏能行之,它人效者终莫能逮。其属官虽居数千里外,奉教令如在目前,起居语言,无敢欺绐。当时权贵,或以亲故属之者,晏亦应之,使俸给多少,迁次缓速,皆如其志,然无得亲职事。其场院要剧之官,必尽一时之选。故晏没之后,掌财赋有声者,多晏之故吏也。晏又以为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故其理财常以养民为先。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县雨雪丰歉之状白使司,丰则贵籴,歉则贱粜,或以谷易杂货供官用,及于丰处卖之。知院官始见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须如干蠲免,某月须如干救助,及期,晏不俟州县申请,即奏行之,应民之急,未尝失时,不待其困弊、流亡、饿殍,然后赈之也。由是民得安其居业,户口蕃息。晏始为转运使,时天下见户不过二百万,其季年乃三百馀万;在晏所统则增,非晏所统则不增也。其初财赋岁入不过四百万缗,季年乃千馀万缗。晏专用榷盐法充军国之用。时自许、汝、郑、邓之西,皆食河东池盐,度支主之;汴、滑、唐、蔡之东,皆食海盐,晏主之。晏以为官多则民扰,故但于出盐之乡置盐官,收盐户所煮之盐转鬻于商人,任其所之,自馀州县不复置官。其江岭间去盐乡远者,转官盐于彼贮之。或商绝盐贵,则减价鬻之,谓之常平盐,官获其利而民不乏盐。其始江、淮盐利不过四十万缗,季年乃六百馀万缗,由是国用充足而民不困弊。其河东盐利,不过八十万缗,而价复贵于海盐。先是,运关东谷入长安者,以河流湍悍,率一斛得八斗至者,则为成劳,受优赏。晏以为江、汴、河、渭,水力不同,各随便宜,造运船,教漕卒,江船达扬州,汴船达河阴,河船达渭口,渭船达太仓,其间缘水置仓,转相受给。自是每岁运谷或至百馀万斛,无斗升沉覆者。船十艘为一纲,使军将领之,十运无失,授优劳,官其人。数运之后,无不斑白者。晏于扬子置十场造船,每艘给钱千缗。或言“所用实不及半,虚费太多。”晏曰:“不然,论大计者固不可惜小费,凡事必为永久之虑。今始置船场,执事者至多,当先使之私用无窘,则官物坚牢矣。若遽与之屑屑校计锱铢,安能久行乎!异日必有患吾所给多而减之者;减半以下犹可也,过此则不能运矣。”其后五十年,有司果减其半。及咸通中,有司计费而给之,无复羡馀,船益脆薄易坏,漕运遂废矣。晏为人勤力,事无闲剧,必于一日中决之,不使留宿,后来言财利者皆莫能及之。
  八月,甲午,振武留后张光晟杀回纥使者突董等九百馀人。突董者,武义可汗之叔父也。代宗之世,九姓胡常冒回纥之名,杂居京师,殖货纵暴,与回纥共为公私之患。上即位,命突董尽帅其徒归国,辎重甚盛。至振武,留数月,厚求资给,日食肉千斤,他物称是,纵樵牧者暴践果稼,振武人苦之。光晟欲杀回纥,取其辎重,而畏其众强,未敢发。九姓胡闻其种族为新可汗所诛,多道亡,突董防之甚急。九姓胡不得亡,又不敢归,乃密献策于光晟,请杀回纥。光晟喜其党类自离,许之。上以陕州之辱,心恨回纥。光晟知上旨,乃奏称:“回纥本种非多,所辅以强者,群胡耳。今闻其自相鱼肉,顿莫贺新立,移地健有孽子,及国相、梅钅录各拥兵数千人相攻,国未定。彼无财则不能使其众,陛下不乘此际除之,乃归其人,与之财,正所谓借寇兵赍盗粮者也。请杀之。”三奏,上不许。光晟乃使副将过其馆门,故不为礼;突董怒,执而鞭之数十。光晟勒兵掩击,并群胡尽杀之,聚为京观。独留二胡,使归国为证,曰:“回纥鞭辱大将,且谋袭据振武,故先事诛之。”上征光晟为右金吾将军,遣中使王嘉祥征致信币。回纥请得专杀者以复仇,上为之贬光晟为睦王傅以慰其意。
  丁未,加卢龙、陇右、泾原节度使硃泚兼中书令,卢龙、陇右节度如故。以舒王谟为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大使,以泾州牙前兵马使河中姚令言为留后。谟,邈之子也,早孤,上子之。
  癸丑,诏赠太后父、祖、兄、弟官,及自馀宗族男女拜官封邑者告第告身,凡百二十有七通;中使以马负而赐之。
  九月,壬午,将作奏宣政殿廊坏,十月魁冈,未可修。上曰:“但不妨公害人,则吉矣。安问时日!”即命修之。
  大历以前,赋敛出纳俸给皆无法,长吏得专之;重以元、王秉政,货赂公行,天下不按赃吏者殆二十年。惟江西观察使路嗣恭案虔州刺史源敷翰,流之。上以宣歙观察使薛邕,文雅旧臣,征为左丞。邕去宣州,盗隐官物以巨万计,殿中侍御史员?发之。
  冬,十月,己亥,贬连山尉。于是州县始畏朝典,不敢放纵。
  上初即位,疏斥宦官,亲任朝士,而张涉以儒学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继以赃败。宦官武将得以借口,曰:“南牙文臣赃动至巨万,而谓我曹浊乱天下,岂非期罔邪!”于是上心始疑,不知所倚杖矣。
  中书舍人高参请分遣诸沈访求太后,庚寅,以睦王述为奉迎使,工部尚书乔琳副之,又命诸沈四人为判官,与中使分行诸道求之。
  十一月,初令待制官外,更引朝集使二人,访以时政得失,远人疾苦。
  先是,公主下嫁者,舅姑拜之,妇不答。上命礼官定公主拜见舅、姑及婿之诸父、兄、姊之仪,舅、姑坐受于中堂,诸父、兄、姊立受于东序,如家人礼。有县主将嫁,择用丁丑。是日,上之从父妹卒,命罢之。有司奏:“供张已备,且殇服不足废事。”上曰:“尔爱其费,我爱其礼。”卒罢之。至德以来,国家多事,公主、郡、县主多不以时嫁。有华发者,虽居禁中,或十年不见天子。上始引见诸宗女,尊者致敬,卑者存慰,悉命嫁之。所赍小大之物,必经心目。己卯、庚辰二日,嫁岳阳等凡十一县主。
  吐蕃见韦伦再至,益喜。十二月,辛卯朔,伦还,吐蕃遣其相论饮明思等入贡。
  是岁,册太子母王氏为淑妃。
  天下税户三百八万五千七十六,籍后七十六万八千馀人,税钱一千八十九万八千馀缗,谷二百一十五万七千馀斛。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下建中二年(辛酉,公元七八一年)
  春,正月,戊辰,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薨。宝臣欲以军府传其子行军司马惟岳,以其年少暗弱,豫诛诸将之难制者深州刺史张献诚等,至有十馀人同日死者。宝臣召易州刺史张孝忠,孝忠不往,使其弟孝节召之。孝忠使孝节谓宝臣曰:“诸将何罪,连颈受戮!孝忠惧死,不敢往,亦不敢叛,正如公不入朝之意耳。”孝节泣曰:“如此,孝节必死。”孝忠曰:“往则并命,我在此,必不敢杀汝。”遂归,宝臣亦不之罪也。兵马使王武俊,位卑而有勇,故宝臣特亲爱之,以女妻其子士真,士真复厚结其左右。故孝忠、武俊独得全。及薨,孔目官胡震,家僮王它奴劝惟岳匿丧二十馀日,诈为宝臣表,求令惟岳继袭,上不许。遣给事中汲人班宏往问宝臣疾,且谕之。惟岳厚赂宏,宏不受,还报。惟岳乃发丧,自为留后,使将佐共奏求旌节,上又不许。初,宝臣与李正己、田承嗣、梁崇义相结,期以土地传之子孙。故承嗣之死,宝臣力为之请于朝,使以节授田悦;代宗从之。悦初袭位,事朝廷礼甚恭,河东节度使马燧表其必反,请先为备。至是悦屡为惟岳请继袭,上欲革前弊,不许。或谏曰:“惟岳己据父业,不因而命之,必为乱。”上曰:“贼本无资以为乱,皆藉我土地,假我位号,以聚其众耳。曏日因其所欲而命之多矣,而乱益滋。是爵命不足以已乱而适足以长乱也。然则惟岳必为乱,命与不命等耳。”竟不许。悦乃与李正己各遣使诣惟岳,潜谋勒兵拒命。
  魏博节度副使田庭玠谓悦曰:“尔藉伯父遗业,但谨事朝廷,坐享富贵,不亦善乎!奈何无故与恒、郓共为叛臣!尔观兵兴以来,逆乱者谁能保其家乎?必欲行尔之志,可先杀我,无使我见田氏之族灭也。”因称病卧家。悦自往谢之,庭玠闭门不内,竟以忧卒。
  成德判官邵真闻李惟岳之谋,泣谏曰:“先相公受国厚恩,大夫衰绖之中,遽欲负国,此甚不可。”劝惟岳执李正己使者送京师,且请讨之,曰:“如此,朝廷嘉大夫之忠,则旄节庶几可得。”惟岳然之,使真草奏。长史毕华曰:“先公与二道结好二十馀年,奈何一旦弃之!且虽执其使,朝廷未必见信。正己忽来袭我,孤军无援,何以待之!”惟岳又从之。
  前定州刺史谷从政,惟岳之舅也,有胆略,颇读书,王武俊等皆敬惮之,为宝臣所忌,从政乃称病杜门。憔岳亦忌之,不与图事,日夜独与胡震、王他奴等计议,多散金帛以悦将士。从政往见憔岳曰:“今海内无事,自上国来者,皆言天子聪明英武,志欲致太平,深不欲诸侯子孙专地。尔今首违诏命,天子必遣诸道致讨。将士受赏之际,皆言为大夫尽死。苟一战不胜,各惜其生,谁不离心!大将有权者,乘危伺便,咸思取尔以自为功矣。且先相公所杀高班大将,殆以百数,挠败之际,其子弟欲复仇者,庸可数乎!又,相公与幽州有隙,硃滔兄弟常切齿于我,今天子必以为将。滔与吾击析相闻,计其闻命疾驱,若虎狼之得兽也,何以当之!昔田承嗣从安、史父子同反,身经百战,凶悍闻于天下,违诏举兵,自谓无敌。及卢子期就擒,吴希光归国,承嗣指天垂泣,身无所措。赖先相公按兵不进,且为之祈请,先帝宽仁,赦而不诛,不然,田氏岂有种乎!况尔生长富贵,齿发尚少,不更艰危,乃信左右之言,欲效承嗣所为乎!为尔之计,不若辞谢将佐,使惟诚摄领军府,身自入朝,乞留宿卫,因言惟诚且令摄事。恩命决于圣志,上必悦尔忠义,纵无大位,不失荣禄,永无忧矣。不然,大祸将至,悔之何及。吾亦知尔素疏忌我,顾以舅甥之情,事急,不得不言耳!”惟岳及左右见其言切,益恶之。从政乃复归,杜门称病。惟诚者,惟岳之庶兄也,谦厚好书,得众心,其母妹为李正己子妇。是日,惟岳送惟诚于正己,正己使复姓张,遂仕淄青。惟岳遣王它奴诣从政家,察其起居,从政饮药而卒;且死,曰:“吾不惮死,哀张氏今族灭矣!”
  刘文喜之死也,李正己、田悦等皆不自安;刘晏死,正己等益惧,相谓曰:“我辈罪恶,岂得与刘晏比乎!”会汴州城隘,广之,东方人讹言:“上欲东封,故城汴州。”正己惧,发兵万人屯曹州。田悦亦完聚为备,与梁崇义、李惟岳遥相应助,河南士民骚然惊骇。
  永平军旧领汴、宋、滑、亳、陈、颍、泗七州,丙子,分宋、亳、颖别为节度使,以宋州刺史刘洽为之;以泗州隶淮南;又以东都留守路嗣恭为怀、郑、汝、陕四州、河阳三城节度使。旬日,又以永平节度使李勉都统洽、嗣恭二道,仍割郑州隶之,选尝为将者为诸州刺史,以备正己等。
  初,高力士有养女嫠居东京,颇能言宫中事,女官李真一意其为沈太后,诣使者具言其状。上闻之,惊喜。时沈氏故老已尽,无识太后者,上遣宦官、宫人征验视之,年状颇同,宦官、宫人不审识太后,皆言是。高氏辞称实非太后,验视者益疑之,强迎入居上阳宫。上发宫女百馀人,赍乘舆御物就上阳宫供奉。左右诱谕百方,高氏心动,乃自言是。验视者走马入奏,上大喜。二月,辛卯,上以偶日御殿,群臣皆入贺。诏有司草仪奉迎。高氏弟承悦在长安,恐不言,久获罪,遽自言本末。上命力士养孙樊景超往覆视,景超见高氏居内殿,以太后自处,左右侍卫甚严。景超谓高氏曰:“姑何自置身于俎上!”左右叱景超使下,景超抗声曰:“有诏,太后诈伪,左右可下。”左右皆下殿。高氏乃曰:“吾为人所强,非己出也。”以牛车载还其家。上恐后人不复敢言太后,皆不之罪,曰:“吾宁受百欺,庶几得之。”自是四方称得太后者数四,皆非是,而真太后竟不知所之。
  御史中丞卢杞,弈之子也,貌丑,色如蓝,有口辩。上悦之,丁未,擢为大夫,领京畿观察使。郭子仪每见宾客,姬妾不离侧。杞尝往问疾,子仪悉屏侍妾,独隐几待之。或问其故,子仪曰:“杞貌陋而心险,妇人辈见之必笑,他日杞得志,吾族无类矣!”
  杨炎既杀刘晏,朝野侧目,李正己累表请晏罪,讥斥朝廷。炎惧,遣腹心分诣诸道,以宣慰为名,实使之密谕节度使云:“晏昔附奸邪,请立独孤后,上自恶而杀之。”上闻而恶之,由是有诛炎之志,隐而未发。乙巳,迁炎中书侍郎,擢卢杞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不专任炎矣。杞蕞陋,无文学,炎轻之,多托疾不与会食;杞亦恨之。杞阴狡,欲起势立威,小不附者必欲置之死地,引太常博士裴延龄为集贤殿直学士,亲任之。
  丙午,更汴宋军名曰宣武。
  振武节度使彭令芳苛虐,监军刘惠光贪婪。乙卯,军士共杀之。
  发京西防秋兵万二千人戍关东。上御望春楼宴劳将士,神策将士独不饮,上使诘之,其将杨惠元对曰:“臣等发奉天,军帅张巨济戒之曰:‘此行大建功名,凯旋之日,相与为欢。苟未捷,勿饮酒。’故不敢奉诏。”及行,有司缘道设酒食,独惠元所部瓶罂不发。上深叹美,赐书劳之。惠元,平州人也。
  三月,置溵州于郾城。
  辛巳,以汾州刺史王翃为振武军使、镇北、绥、银等州留后。
  遣殿中少监崔汉衡使于吐蕃。
  梁崇义虽与李正己等连结,兵势寡弱,礼数最恭。或劝其入朝,崇义曰:“来公有大功于国,上元中为阉宦所谗,迁延稽命,及代宗嗣位,不俟驾入朝,犹不免族诛。吾岁久衅积,何可往也!”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屡请讨之,崇义惧,益修武备。流人郭昔告崇义为变,崇义闻之,请罪,上为之杖昔,远流之;使金部员外郎李舟诣襄州谕旨以安之。舟尝奉使诣刘文喜,为陈祸福,文喜囚之,会帐下杀文喜以降,诸道跋扈者闻之,谓舟能覆城杀将。至襄州,崇义恶之。舟又劝崇义入朝,言颇切直,崇义益不悦。及遣使宣慰诸道,舟复指襄州,崇义拒境不内,上言“军中疑惧,请易以它使。”时两河诸镇方猜阻,上欲示恩信以安之,夏,四月,庚寅,加崇义同平章事,妻子悉加封赏,赐以铁券;遣御史张著赍手诏征之,仍以其裨将蔺杲为邓州刺史。
  五月,丙寅,以军兴,增商税为什一。
  田悦卒与李正己、李惟岳定计,连兵拒命,遣兵马使孟祐将步骑五千北助惟岳。薛嵩之死也,田承嗣盗据洺、相二州,朝廷独得邢、磁二州及临洺县。悦欲阻山为境,曰:“邢、磁如两眼,在吾腹中,不可不取。”乃遣兵马使康愔将八千人围邢州,别将杨朝光将五千人栅于邯郸西北,以断昭义救兵,悦自将兵数万围临洺。邢州刺史李共、临洺将张伾坚壁拒守。贝州刺史邢曹俊,田承嗣旧将也,老而有谋,悦宠信牙官扈崿而疏之。及攻临洺,召曹俊问计。曹俊曰:“兵法十围五攻;尚书以逆犯顺,势更不侔。今顿兵坚城之下,粮竭卒尽,自亡之道也。不若置万兵于崞口以遏西师,则河北二十四州皆为尚书有矣。”诸将恶其异己,共毁之,悦不用其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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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08:33:5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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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四十三】 起重光作噩六月,尽玄黓阉茂,凡一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二建中二年(辛酉,公元七八一年)
  六月,庚寅,以浙江东、西观察使、苏州刺史韩滉为润州刺史、浙江东、西节度使,名其军曰镇海。
  张著至襄阳,梁崇义益惧,陈兵而见之。蔺杲得诏不敢发,驰见崇义,请命。崇义对著号泣,竟不受诏。著复命。癸巳,进李希烈爵南平郡王,加汉南、汉北兵马招讨使,督诸道兵讨之。杨炎谏曰:“希烈为董秦养子,亲任无比,卒逐秦而夺其位。为人狼戾无亲,无功犹屈强不法,使平崇义,何以制之!”上不听。炎固争之,上益不平。荆南牙门将吴少诚以取梁崇义之策干李希烈,希烈以少诚为前锋。少诚,幽州潞人也。
  时内自关中,西暨蜀、汉,南尽江、淮、闽、越,北至太原,所在出兵,而李正己遣兵扼徐州甬桥、涡口,梁崇义阻兵襄阳,运路皆绝,人心震恐。江、淮进奉船千馀艘,泊涡口不敢进。上以和州刺史张万福为濠州刺史。万福驰至涡口,立马岸上,发进奉船,淄青将士停岸睥睨不敢动。辛丑,汾阳忠武王郭子仪薨。子仪为上将,拥强兵,程元振、鱼朝恩谗谤百端;诏书一纸征之,无不即日就道,由是谗谤不行。尝遣使至田承嗣所,承嗣西望拜之曰:“此膝不屈于人若干年矣!”李灵曜据汴州作乱,公私物过汴者皆留之,惟子仪物不敢近,遣兵卫送出境。校中书令考凡二十四,月入俸钱二万缗,私产不在焉;府库珍货山积。家人三千人,八子、七婿皆为朝廷显官;诸孙数十人,每问安,不能尽辩,颔之而已。仆固怀恩、李怀光、浑瑊辈皆出麾下,虽贵为王公,常颐指役使,趋走于前,家人亦以仆隶视之。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疾,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年八十五而终。其将佐至大官、为名臣者甚众。
  壬子,以怀、郑、河阳节度副使李艽为河阳、怀州节度使,割东畿五县隶焉。
  北庭、安西自吐蕃陷河、陇,隔绝不通,伊西、北庭节度使李元忠、四镇留后郭昕帅将士闭境拒守,数遣使奉表,皆不达,声问绝者十馀年。至是,遣使间道历诸胡自回纥中来,上嘉之。秋,七月,戊午朔,加元忠北庭大都护,赐爵宁塞郡王;以昕为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赐爵武威郡王;将士皆迁七资。元忠姓名,朝廷所赐也,本姓曹,名令忠;昕,子仪弟之子也。
  李希烈以久雨未进军,上怪之,卢杞密言于上曰:“希烈迁延,以杨炎故也。陛下何爱炎一日之名而堕大功?不若暂免炎相以悦之。事平复用,无伤也。”上以为然。庚申,以炎为左仆射,罢政事。以前永平节度使张镒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镒,齐丘之子也。以朔方节度使崔宁为右仆射。
  丙子,赠故伊州刺史袁光庭工部尚书。光庭天宝末为伊州刺史,吐蕃陷河、陇,光庭坚守累年,吐蕃百方诱之,不下。粮竭兵尽,城且陷,光庭先杀妻子,然后自焚。郭昕使至,朝廷始知之,故赠官。
  辛巳,以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朔方节度使。
  癸未,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李晟,大破田悦于临洺。时悦攻临洺,累月不拔,城中食且尽,府库竭,士卒多死伤。张伾饰其爱女,使出拜将士曰:“诸群守战甚苦,伾家无它物,请鬻此女为将士一日之费。”众皆哭,曰:“愿尽死力,不敢言赏!”李抱真告急于朝,诏马燧将步骑二万与抱真讨悦,又遣李晟将神策兵与之俱;又诏幽州留后硃滔讨惟岳。燧等军未出险,先遣使持书谕悦,为好语。悦谓燧畏之,不设备,又与抱真合兵八万,东下壶关,军于邯郸,击悦支军,破之。悦方急攻临洺,分李惟岳兵五千助杨朝光。明日,燧等进攻朝光栅,悦将万馀人救之,燧命大将李自良等御之于双冈,令之曰:“悦得过,必斩尔!”自良等力战,悦军却。燧推火车焚朝光栅,斩朝光,获首虏五千馀级。居五日,燧等进军至临洺,悦悉众力战,凡百馀合,悦兵大败,斩首万馀级。悦引兵夜遁,邢州围亦解。
  时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已薨,子纳秘之,擅领军务。悦求救于纳及李惟岳,纳遣大将卫俊将兵万人,惟岳遣兵三千人救之。悦收合散卒,得二万馀人,军于洹水;淄青军其东,成德军其西,首尾相应。马燧帅诸军进屯鄴,奏求河阳兵自助;诏河阳节度使李艽将兵会之。
  八月,李纳始发丧,奏请袭父位,上不许。
  梁崇义发兵至江陵,至四望,大败而归,乃收兵襄、邓。李希烈引军循汉而上,与诸道兵会;崇义遣其将翟晖、杜少诚逆战于蛮水,希烈大破之;追至疏口,又破之。二将请降,希烈使将其众先入襄阳慰谕军民。崇义闭城拒守,守者开门争出,不可禁。崇义与妻赴井死,传首京师。
  范阳节度使硃滔将讨李惟岳,军于莫州。张孝忠将精兵八千守易州,滔遣判官蔡雄说孝忠曰:“惟岳乳臭儿,敢拒朝命;今昭义、河东军已破田悦,淮宁李仆射克襄阳,计河南诸军,朝夕北向,恒、魏之亡,可伫立而须也。使君诚能首举易州以归朝廷,则破惟岳之功自使君始,此转祸为福之策也。”孝忠然之,遣牙官程华诣滔,遣录事参军董稹奉表诣阙,滔又上表荐之。上悦。九月,辛酉,以孝忠为成德节度使。命惟岳护丧归朝,惟岳不从。孝忠德滔,为子茂和娶滔女,深相结。
  壬戌,加李希烈同平章事。
  初,李希烈请讨梁崇义,上对朝士亟称其忠。黜陟使李承自淮西还,言于上曰:“希烈必立微功;但恐有功之后,偃蹇不臣,更烦朝廷用兵耳。”上不以为然。希烈既得襄阳,遂据之为己有,上乃思承言。时承为河中尹,甲子,以承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上欲以禁兵送上,承请单骑赴镇。至襄阳,希烈置之外馆,迫胁万方,承誓死不屈,希烈乃大掠阖境所有而去。承治之期年,军府稍完。希烈留牙将于襄州,守其所掠财,由是数有使者往来。承亦遣其腹心臧叔雅往来许、蔡,厚结希烈腹心周曾等,与之阴图希烈。
  初,萧嵩家庙临曲江,玄宗以娱游之地,非神灵所宅,命徙之。杨炎为相,恶京兆尹严郢,左迁大理卿。卢杞欲陷炎,引郢为御史大夫。先是,炎将营家庙,有宅在东都,凭河南尹赵惠伯卖之,惠伯买以为官廨,郢按之,以为有羡利。杞召大理正田晋议法,晋以为:“律,监临官市买有羡利,以乞取论,当夺官。”杞怒,贬晋衡州司马。更召它吏议法,以为:“监主自盗,罪当绞。”炎庙正直萧嵩庙地,杞因谮炎,云“兹地有王气,故玄宗令嵩徙之。炎有异志,故于其地建庙。”冬,十月,乙未,炎自左仆射贬崖州司马。遣中使护送,未至崖州百里,缢杀之。惠伯自河中尹贬费州多田尉。寻亦杀之。
  辛丑,册太子妃萧氏。
  癸卯,祫太庙。先是,太祖既正东向之位,献、懿二祖皆藏西夹室,不飨。至是,复奉献祖东向而飨之。
  徐州刺史李洧,正己之从父兄也。李纳寇宋州,彭城令太原白季庚说洧举州归国。洧从之,遣摄巡官崔程奉表诣阙,且使口奏,并白宰相,以“徐州不能独抗纳,乞领徐、海、沂三州观察使,况海、沂二州,今皆为纳有。洧与刺史王涉、马万通素有约,苟得朝廷诏书,必能成功。”程自外来,以为宰相一也,先白张镒,镒以告卢杞。杞怒其不先白己,不从其请。戊申,加洧御史大夫,充招谕使。
  十一月,戊午,以永乐公主适检校比部郎中田华,上不欲违先志故也。
  蜀王傀,更名遂。
  辛酉,宣武节度使刘洽,神策都知兵马使曲环,滑州刺史襄平李澄,朔方大将唐朝臣,大破淄青、魏博之兵于徐州。
  先是,李纳遣其将王温会魏博将信都崇庆共攻徐州,李洧遣牙官温人王智兴诣阙告急。智兴善走,不五日而至。上为之发朔方兵五千人,以朝臣将之,与洽、环、澄共救之。时朔方军资装不至,旗服弊恶。宣武人嗤之曰:“乞子能破贼乎!”朝臣以其言激怒士卒,且曰:“都统有令,先破贼营者,营中物悉与之。”士皆愤怒争奋。
  崇庆、温攻彭城,二旬不能下,请益兵于纳。纳遣其将石隐金将万人助之,与刘洽等相拒于七里沟。日向暮,洽引军稍却。朔方马军使杨朝晟言于唐朝臣曰:“公以步兵负山而陈,以待两军。我以骑兵伏于山曲,贼见悬军势孤,必搏之。我以伏兵绝其腰,必败之。”朝臣从之。崇庆等果将骑二千逾桥而西,追击官军,伏兵发,横击之。崇庆等兵中断,狼狈而返,阻桥以拒官军。其兵有争桥不得,涉水而度者。朝晟指之曰:“彼可涉,吾何为不涉!”遂涉水击,据桥者皆走,崇庆等兵大溃。洽等乘之,斩首八千级,溺死过半。朔方军士尽得其辎重,旗服鲜华,乃谓宣武人曰:“乞子之功,孰与宋多?”宣武人皆惭。官军乘胜逐北,至徐州城下,魏博、淄青军解围走,江、淮漕运始通。
  己巳,诏削李惟岳官爵;募所部降者,赦而赏之。
  甲申,淮南节度使陈少游遣兵击海州,其刺史王涉以州降。十二月,李纳密州刺史马万通乞降;丁酉,以为密州刺史。
  崔汉衡至吐蕃,赞普以敕书称贡献及赐,全以臣礼见处。又,云州之西,当以贺兰山为境,邀汉衡更请之。丁未,汉衡遣判官与吐蕃使者入奏。上为之改敕书、境土,皆如其请。
  加马燧魏博招讨使。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二建中三年(壬戌,公元七八二年)
  春,正月,河阳节度使李艽引兵逼卫州,田悦守将任履虚诈降,既而复叛。
  马燧等诸军屯于漳滨。田悦遣其将王光进筑月城以守长桥,诸军不得渡。燧以铁锁连车数百乘,实以土囊,塞其下流,水浅,诸军涉渡。时军中乏粮,悦等深壁不战。燧命诸军持十日粮,进屯仓口,与悦夹洹水而军。李抱真、李艽问曰:“粮少而深入,何也?”燧曰:“粮少则利速战,今三镇连兵不战,欲以老我师。我若分军击其左右,悦必救之,则我腹背受敌,战必不利。故进军逼悦,所谓攻其所必救也。彼苟出战,必为诸君破之。”乃为三桥逾洹水,日往挑战,悦不出。燧令诸军夜半起食,潜师循洹水直趋魏州,令曰:“贼至,则止为陈。”留百骑击鼓鸣角于营中,仍抱薪持火,俟诸军毕,则止鼓角匿其旁。伺悦军毕渡,焚其桥。军行十里所,悦闻之,帅淄青、成德步骑四万逾桥掩其后,乘风纵火,鼓噪而进。燧按兵不动,先除其前草莽百步为战场,结陈以待之,募勇士五千馀人为前列。悦军至,火止,气衰,燧纵岳击之,悦军大败。神策、昭义、河阳军小却,见河东军捷,还斗,又破之。追奔至,三桥已焚,悦军乱,赴水溺死不可胜纪,斩首二万馀级,捕虏三千馀人,尸相枕藉三十馀里。
  悦收馀兵千馀人走魏州。马燧与李抱真不协,顿兵平邑浮图,迁延不进。悦夜至南郭,大将李长春闭关不内,以俟官军,久之,天且明,长春乃开门纳之。悦杀长春,婴城拒守。城中士卒不满数千,死者亲戚,号哭满街。悦忧惧,乃持佩刀,乘马立府门外,悉集军民,流涕言曰:“悦不肖,蒙淄青、成德二丈人大恩,不量其力,辄拒朝命,丧败至此,使士大夫肝脑涂地,皆悦之罪也。悦有老母,不能自杀,愿诸公以此刀断悦首,提出城降马仆射,自取富贵,无为与悦俱死也!”因从马上自投地。将士争前抱持悦曰:“尚书举兵徇义,非私己也。一胜一负,兵家之常。某辈累世受恩,何忍闻此!愿奉尚书一战,不胜则以死继之。”悦曰:“诸公不以悦丧败而弃之,悦虽死,敢忘厚意于地下!”乃与诸将各断发,约为兄弟,誓同生死。悉出府库所有及敛富民之财,得百馀万,以赏士卒,众心始定。复召贝州刺史刑曹俊,使之整部伍,缮守备,军势复振。李纳军于濮阳,为河南军所逼,奔还濮州,征援兵于魏州。田悦遣军使符璾将三百骑送之,璾父令奇谓璾曰:“吾老矣,历观安、史辈叛乱者,今皆安在!田氏能久乎!汝因此弃逆从顺,是汝扬父名于后世也。”啮臂而别。璾遂与其副李瑶帅众降于马燧。悦收族其家,令奇慢骂而死。瑶父再春以博州降,悦从兄昂以洺州降,王光进以长桥降。悦入城旬馀日,马燧等诸军始至城下,攻之,不克。
  丙寅,李惟岳遣兵与孟祐守束鹿,硃滔、张孝忠攻拔之,进围深州。惟岳忧惧,掌书记邵真复说惟岳,密为表,先遣弟惟简入朝;然后诛诸将之不从命者,身自入朝,使妻父冀州刺史郑诜权知节度事,以待朝命。惟简既行,孟祐知其谋,密遣告田悦。悦大怒,使衙官扈岌往见惟岳,让之曰:“尚书举兵,正为大夫求旌节耳,非为己也。今大夫乃信邵真之言,遣弟奉表,悉以反逆之罪归尚书,自求雪身,尚书何负于大夫而至此邪!若相为斩邵真,则相待如初;不然,当与大夫绝矣。”判官毕华言于惟岳曰:“田尚书以大夫之故陷身重围,大夫一旦负之,不义甚矣。且魏博、淄青兵强食富,足抗天下,事未可知,奈何遽为二三之计乎!”惟岳素怯,不能守前计,乃引邵真,对扈岌斩之。发成德兵万人,与孟祐俱围束鹿。丙寅,硃滔、张孝忠与战于束鹿城下,惟岳大败,烧营而遁。兵马使王武俊为左右所构,惟岳疑之,惜其才,未忍除也。束鹿之战,使武俊为前锋,私自谋曰:“我破硃滔,则惟岳军势大振,归,杀我必矣。”故战不甚力而败。
  硃滔欲乘胜攻恒州,张孝忠引兵西北,军于义丰。滔大惊,孝忠将佐皆怪之,孝忠曰:“恒州宿将尚多,未易可轻。迫之则并力死斗,缓之则自相图。诸君第观之,吾军义丰,坐待惟岳之殄灭耳。且硃司徒言大而识浅,可与共始,难与共终也!”于是滔亦屯束鹿,不敢进。
  惟岳将康日知以赵州归国,惟岳益疑王武俊,武俊甚惧。或谓惟岳曰:“先相公委腹心于武俊,使之辅佐大夫,又有骨肉之亲。武俊勇冠三军,今危难之际,复加猜阻。若无武俊,欲使谁为大夫却敌乎!”惟岳以为然,乃使步军使卫常宁与武俊共击赵州,又使王士真将兵宿府中以自卫。
  癸未,蜀王遂更名溯。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拔海、密二州,李纳复攻陷之。
  王武俊既出恒州,谓卫常宁曰:“武俊今幸出虎口,不复归矣!当北归张尚书。”常宁曰:“大夫暗弱,信任左右,观其势终为硃滔所灭。今天子有诏,得大夫首者,以其官爵与之。中丞素为众所服,与其出亡,曷若倒戈以取大夫,转祸为福,特反掌耳。事苟不捷,归张尚书,未晚也。”武俊深以为然。会惟岳使要藉谢遵至赵州城下,武俊引遵同谋取惟岳。遵还,密告王士真。闰月,甲辰,武俊、常宁自赵州引兵还袭惟岳。遵与士真矫惟岳命,启城门纳之。黎明,武俊帅数百骑突入府门。士真应之于内,杀十馀人。武俊令曰:“大夫叛逆,将士归顺,敢违拒者族!”众莫敢动。遂执惟岳,收郑诜、毕华、王它奴等,皆杀之。武俊以惟岳旧使之子,欲生送之长安。常宁曰:“彼见天子,将复以叛逆之罪归咎于中丞。”乃缢杀之,传首京师。深州刺史杨荣国,惟岳姊夫也,降于硃滔,滔使复其位。
  复榷天下酒,惟西京不榷。
  二月,戊午,李惟岳所署定州刺史杨政义降。时河北略定,惟魏州未下。河南诸军攻李纳于濮州,纳势日蹙。朝廷谓天下不日可平。甲子,以张孝忠为易、定、沧三州节度使,王武俊为恒冀都团练观察使,康日知为深赵都团练观察使,以德、林二州隶硃滔,令还镇。滔固请深州,不许,由是怨望,留屯深州。王武俊素轻张孝忠,自以手诛李惟岳,功在康日知上,而孝忠为节度使,己与康日知俱为都团练使,又失赵、定二州,亦不悦。又诏以粮三千石给硃滔,马五百匹给马燧。武俊以为朝廷不欲使故人为节度使,魏博既下,必取恒冀,故先分其粮马以弱之,疑,未肯奉诏。
  田悦闻之,遣判官王侑、许士则间道至深州,说硃滔曰:“司徒奉诏讨李惟岳,旬朔之间,拔束鹿,下深州,惟岳势蹙,故王大夫因司徒胜势,得以枭惟岳之首,此皆司徒之功也。又天子明下诏书,令司徒得惟岳城邑,皆隶本镇。今乃割深州以与日知,是自弃其信也。且今上志欲扫清河朔,不使蕃镇承袭,将悉以文臣代武臣。魏亡,则燕、赵为之次矣;若魏存,则燕、赵无患。然则司徒果有意矜魏博之危而救之,非徒得存亡继绝之义,亦子孙万世之利也。”又许以贝州赂滔。滔素有异志,闻之,大喜,即遣王侑归报魏州,使将士知有外援,各自坚。又遣判官王郅与许士则俱诣恒州,说王武俊曰:“大夫出万死之计,诛逆首,拔乱根,康日知不出赵州,岂得与大夫同日论功!而朝廷褒赏略同,谁不为大夫愤邑者!今又闻有诏支粮马与邻道,朝廷之意,盖以大夫善战无敌,恐为后患,先欲贫弱军府,俟平魏之日,使马仆射北首,硃司徒南向,共相灭耳。硃司徒亦不敢自保,使郅等效愚计,欲与大夫共救田尚书而存之。大夫自留粮马以供军;硃司徒不欲以深州与康日知,愿以与大夫,请早定刺史以守之。三镇连后,若耳目手足之相救,则它日永无患矣!”武俊亦喜,许诺,即遣判官王巨源使于滔,且令知深州事,相与刻日举兵南向。滔又遣人说张孝忠,孝忠不从。
  宣武节度使刘洽攻李纳于濮州,克其外城。纳于城上涕泣求自新,李勉又遣人说之。癸卯,纳遣其判官房说以其母弟经及子成务入见。会中使宋凤朝称纳势穷蹙,不可舍,上乃因说等于禁中,纳遂归郓州,复与田悦等合。朝廷以纳势未衰,三月,乙未,始以徐州刺史李洧兼徐、海、沂都团练观察使,海、沂已为纳所据,洧竞无所得。
  李纳之初反也,其所署德州刺史李西华备守甚严,都虞候李士真密毁西华于纳,纳召西华还府,以士真代之。士真又以诈召棣州刺史李长卿,长卿过德州,士真劫之,与同归国。夏,四月,戊午,以士真、长卿为二州刺史。士真求援于硃滔,滔已有异志,遣大将李济时将三千人声言助士真守德州,且召士真诣深州议军事,至则留之,使济时领州事。
  庚申,吐蕃归曏日所俘掠兵民八百人。
  上遣中使发卢龙、恒冀、易定兵万人诣魏州讨田悦。王武俊不受诏,执使者送硃滔。滔言于众曰:“将士有功者,吾奏求官勋,皆不遂。今欲与诸君敕装共趋魏州,击破马燧以取温饱,何如?”皆不应。三问,乃曰:“幽州之人,自安、史之反,从而南者无一人得还,今其遗人痛入骨髓。况太尉、司徒皆受国宠荣,将士亦各蒙官勋,诚且愿保目前,不敢复有侥冀。”滔默然而罢。乃诛大将数十人,厚抚循其士卒。康日知闻其谋,以告马燧,燧以闻。上以魏州未下,王武俊复叛,力未能制滔。壬戌,赐滔爵通义郡王,冀以安之。滔反谋益甚,分兵营于赵州以逼康日知,以深州授王巨源。武俊以其子士真为恒、冀、深三州留后,将兵围赵州。
  涿州刺史刘怦与滔同县人,其母,滔之姑也,滔使知幽州留后,闻滔欲救田悦,以书谏之曰:“今昌平故里,朝廷改为太尉乡、司徒里,此亦大夫不朽之名也。但以忠顺自持,则事无不济。窃思近日务大乐战,不顾成败而家灭身屠者,安、史是也。怦忝密亲,默而无告,是负重知。惟司徒图之,无贻后悔。”滔虽不用其言,亦嘉其尽忠,卒无疑贰。
  滔将起兵,恐张孝忠为后患,复遣牙官蔡雄往说之。孝忠曰:“昔者司徒发幽州,遣人语孝忠曰:‘李惟岳负恩为逆’,谓孝忠归国即为忠臣。孝忠性直,用司徒之教。今既为忠臣矣,不复助逆也。且孝忠与武俊皆出夷落,深知其心最喜翻覆。司徒勿忘鄙言,它日必相念矣!”雄复欲以巧辞说之,孝忠怒,欲执送京师。雄惧,逃归。滔乃使刘怦将兵屯要害以备之。孝忠完城砺兵,独居强寇之间,莫之能屈。滔将步骑二万五千发深州,至束鹿。诘旦将行,吹角未毕,士卒忽大乱,喧噪曰:“天子令司徒归幽州,奈何违敕南救田悦!”滔大惧,走入驿后堂避匿。蔡雄与兵马使宗顼等矫谓士卒曰:“汝辈勿喧,听司徒传令。”众稍止。雄又曰:“司徒将发范阳,恩旨令得李惟岳州县即有之,司徒以幽州少丝纩,故与汝曹竭力血战以取深州,冀得其丝纩以宽汝曹赋率,不意国家无信,复以深州与康日知。又,朝廷以汝曹有功,赐绢人十匹,至魏州西境,尽为马仆射所夺。司徒但处范阳,富贵足矣,今兹南行,乃为汝曹,非自为也。汝曹不欲南行,任自归北,何用喧悖,乖失军礼!”众闻言,不知所为,乃曰:“敕使何得不为军士守护赏物!”遂入敕使院,擘裂杀之。又呼曰:“虽知司徒此行为士卒,终不如且奉诏归镇。”雄曰:“然则汝曹各还部伍,诘朝复往深州,休息数日,相与归镇耳。”众然后定。滔即引军还深州,密令诸将访察唱率为乱者,得二百馀人,悉斩之,馀众股栗。乃复举兵而南,众莫敢前却。进,取宁晋,留屯以待王武俊。武俊将步骑万五千取元氏,东趣宁晋。
  武俊之始诛李惟岳也,遣判官孟华入见。上问以河朔利害,华性忠直,有才略,应对慷慨。上悦,以为恒冀团练副使。会武俊与硃滔有异谋,上遽遣华归谕旨。华至,武俊已出师,华谏曰:“圣意于大夫甚厚,苟尽忠义,何患官爵之不崇,土地之不广,不日天子必移康中丞于它镇,深、赵终为大夫之有,何苦遽自同于逆乱乎!异日无成,悔之何及!”华曏在李宝臣幕府,以直道已为同列所忌,至是为副使,同列尤疾之,言于武俊曰:“华以军中阴事奏天子,请为内应,故得超迁。是将覆大夫之军,大夫宜备之。”武俊以其旧人,不忍杀,夺职,使归私第。
  田悦恃援兵将至,遣其将康愔万馀人出城西,与马燧等战于御河上,大败而还。
  时两河用兵,月费百馀万缗,府库不支数月。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建议,以为:“货利所聚,皆在富商,请括富商钱,出万缗者,借其馀以供军。计天下不过借一二千商,则数年之用足矣。”上从之。甲子,诏借商人钱,令度支条上。判度支杜佑大索长安中商贾所有货,意其不实,辄加搒捶。帛粟麦者,皆借四分之一,封其柜窖。百姓为之罢市,相帅遮宰相马自诉,以千万数。卢杞始慰谕之,势不可遏,乃疾驱自他道归。计并借商所得,才二百万缗,人已竭矣。京,叔明之五世孙也。
  甲戌,以昭义节度副使、磁州刺史卢玄卿为洺州刺史兼魏博招讨副使。
  初,李抱真为泽潞节度使,马燧领河阳三城。抱真欲杀怀州刺史杨鉥,鉥奔燧。燧纳之,且奏其无罪,抱真怒。及同讨田悦,数以事相恨望,二人怨隙遂深,不复相见。由是诸军逗桡,久无成功,上数遣中使和解之。及王武俊逼赵州,抱真分麾下二千人戍邢州,燧大怒曰:“馀贼未除,宜相与戮力,乃分兵自守其地,我宁得独战邪!”欲引兵归。李晟说燧曰:“李尚书以邢、赵连壤,分兵守之,诚未有害。今公遽自引去,众谓公何!”燧悦,乃单骑造抱真垒,相与释憾结欢。会洺州刺史田昂请入朝,燧奏以洺州隶抱真,请玄卿为刺史,兼充招讨之副。李晟军先隶抱真,又请兼隶燧,以示协和。上皆从之。
  卢龙节度行军司马蔡廷玉恶判官郑云逵,言于硃泚,奏贬莫州参军。云逵妻,硃滔之女也,滔复奏为掌书记。云逵深构廷玉于滔,廷玉又与检校大理少卿硃体微言于泚曰:“滔在幽镇,事多专擅,其性非长者,不可以兵权付之。”滔知之,大怒,数与泚书,请杀二人者,泚不从。由是兄弟颇有隙。及滔拒命,上欲归罪于廷玉等以悦滔,甲子,贬廷玉柳州司户,体微万州南浦尉。
  宣武节度使刘洽攻李纳之濮阳,降其守将高彦昭。
  硃滔遣人以蜡书置髻中遗硃泚,欲与同反。马燧获之,并使者送长安,泚不之知。上驿召泚于凤翔,至,以蜡书并使者示之,泚惶恐顿首请罪。上曰:“相去千里,初不同谋,非卿之罪也。”因留之长安私第,赐名园、腴田、锦彩、金银甚厚,以安其意;其幽州、卢龙节度、太尉、中书令并如故。
  上以幽州兵在凤翔,思得重臣代之。卢杞忌张镒忠直,为上所重,欲出之于外,己得专总朝政,乃对曰:“硃泚名位素崇,凤翔将校班秩已高,非宰相信臣,无以镇抚,臣请自行。”上俯首未言,?巳又曰:“陛下必以臣貌寝,不为三军所伏,固惟陛下神算。”上乃顾镒曰:“才兼文武,望重内外,无以易卿。”镒知为杞所排而无辞以免,因再拜受命。戊寅,以镒兼凤翔尹、陇右节度等使。
  初,卢杞与御史大夫严郢共构杨炎、赵惠伯之狱,炎死,杞复忌郢。会蔡廷玉等贬官,殿中侍御史郑詹误递文符至昭应送之,廷玉等行已至蓝田,召还而东,廷玉等以为执己送硃滔,至灵宝西,赴河死。上闻之,骇异,卢杞因奏:“硃泚必疑以为诏旨,请遣三司使案詹。”又言:“御史所为,必禀大夫,请并郢案之。”狱未具,壬午,杞奏杖杀詹于京兆府;贬郢费州刺史,卒于贬所。
  上初即位,崔祐甫为相,务崇宽大,故当时政声蔼然,以为有贞观之风。及卢杞为相,知上性多忌,因以疑似离间群臣,始劝上以严刻御下,中外失望。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奏,本道税钱每千请增二百。五月,丙戌,诏增它道税钱皆如淮南;又盐每斗价皆增百钱。
  硃滔、王武俊自宁晋南救魏州,辛卯,诏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将朔方及神策步骑万五千人东讨田悦,且拒滔等。滔行至宗城,掌书记郑云逵、参谋田景仙弃滔来降。
  丁酉,加河东节度使马燧同平章事。
  辛亥,置义武军节度于定州,以易、定、沧三州隶之。张光晟之杀突董也,上欲遂绝回纥,召册可汗使源休还太原。久之,乃复遣休送突董及翳密施、大、小梅录等四丧还其国,可汗遣其宰相颉子思迦等迎之。颉子思迦坐大帐,立休等于帐前雪中,诘以杀突董之状,欲杀者数四,供待甚薄。留五十馀日,乃得归。可汗使人谓之曰:“国人皆欲杀汝以偿怨,我意则不然。汝国已杀突董等,我又杀汝,如以血洗血,污益甚耳!今吾以水洗血,不亦善乎!唐负我马直绢百八十万匹,当速归之。”遣其散支将军康赤心随休入见,休竟不得见可汗而还。六月,己卯,至长安,诏以帛十万匹、金银十万两偿其马直。休有口辩,卢杞恐其见上得幸,乘其未至,先除光禄卿。
  硃滔、王武俊军至魏州,田悦具牛酒出迎,魏人欢呼动地。滔营于惬山,是日,李怀光军亦至,马燧等盛军容迎之。滔以为袭己,遽出陈。怀光勇而无谋,欲乘其营垒未就击之。燧请且休将士,观衅而动,怀光曰:“彼营垒既立,将为后患,此时不可失也。”遂击滔于惬山之西,杀步卒千馀人,滔军崩沮。怀光按辔观之,有喜色。士卒争入滔营取宝货,王武俊引二千骑横冲怀光军,军分为二。滔引后继之,官军大败,蹙入永济渠溺死者不可胜数,人相蹈藉,其积如山,水为之不流,马燧等各收军保垒。是夕,滔等堰永济渠入王莽故河,绝官军粮道及归路。明日,水深三尺馀。马燧惧,遣使卑辞谢滔,求与诸节度归本道,奏天子,请以河北事委五郎处之。滔欲许之,王武俊以为不可。滔不从。秋七月,燧与诸军涉水而西,退保魏县以拒滔,滔乃谢武俊,武俊由是恨滔。后数日,滔等亦引兵营魏县东南,与官军隔水相拒。
  李纳求援于滔等,滔遣魏博兵马使信都承庆将兵助之。纳攻宋州,不克,遣兵马使李克信、李钦遥戍濮阳、南华以拒刘洽。
  甲辰,以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兼平卢、淄青、兗郓、登莱、齐州节度使,讨李纳。又以河东节度使马燧兼魏博、澶相节度使。加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同平章事。
  神策行营招讨使李晟请以所将兵北解赵州之围,与张孝忠合势图范阳,上许之,晟自魏州引兵北趋赵州,王士真解围去。晟留赵州三日,与孝忠合兵北略恒州。
  演州司马李孟秋举兵反,自称安南节度使。安南都护辅良交讨斩之。
  八月,丁未,置汴东、西水陆运、两税、盐铁使二人,度支总其大要而已。
  辛酉,以泾原留后姚令言为节度使。
  卢杞恶太子太师颜真卿,欲出之于外。真卿谓杞曰:“先中丞传首至平原,真卿以舌舐面血。今相公忍不相容乎!”杞矍然起拜,然恨之益甚。
  九月,癸卯,殿中少监崔汉衡自吐蕃归,赞普遣其臣区颊赞随汉衡入见。冬,十月,辛亥,以湖南观察使曹王皋为江南西道节度使。皋至洪州,悉集将佐,简阅其才,得牙将伊慎、王锷等,擢为大将,引荆襄判官许孟容置幕府。慎,兗州人;孟容,长安人也。慎常从李希烈讨梁崇义,希烈爱其才,欲留之,慎逃归。希烈闻皋用慎,恐为己患,遗慎七属甲,诈为复书,坠之境上。上闻之,遣中使即军中斩慎,皋为之论雪;未报。会江贼三千馀众入寇,皋遣慎击贼自赎;慎击破之,斩首数百级而还,由是得免。
  卢杞秉政,知上必更立相,恐其分己权,乘间荐吏部侍郎关播儒厚,可以镇风俗。丙辰,以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政事皆决于杞,播等敛衽无所可否。上尝从容与宰相论事,播意有所不可,起立欲言,杞目之而止。还至中书,杞谓播曰:“以足下端悫少言,故相引至此,曏者奈何发口欲言邪!”播自是不复敢言。
  戊辰,遣都官员外郎河中樊泽使于吐蕃,告以结盟之期。
  丙子,肃王详薨。
  十一月,己卯朔,加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同平章事。
  田悦德硃滔之救,与王武俊议奉滔为主,称臣事之,滔不可,曰:“惬山之捷,皆大夫二兄之力,滔何敢独居尊位!”于是幽州判官李子千、恒冀判官郑濡等共议:“请与郓州李大夫为四国,俱称王而不改年号,如昔诸侯奉周家正朔。筑坛同盟,有不如约者,众共伐之。不然,岂得常为叛臣,茫然无主,用兵既无名,有功无官爵为赏,使将吏何所依归乎!”滔等皆以为然。滔乃自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仍请李纳称齐王。是日,滔等筑坛于军中,告天而受之。滔为盟主,称孤;武俊、悦、纳称寡人。所居堂曰殿,处分曰令,群下上书曰笺,妻曰妃,长子曰世子。各以其所治州为府,置留守兼元帅,以军政委之;又置东西曹,视门下、中书省;左右内史,视侍中、中书令;馀官皆仿天朝而易其名。
  武俊以孟华为司礼尚书,华竟不受,呕血死。以兵马使卫常宁为内史监,委以军事。常宁谋杀武俊,武俊腰斩之。武俊遣其将张终葵寇赵州,康日知击斩之。
  李希烈帅所部兵三万徙镇许州,遣所亲诣李纳,与谋共袭汴州。遣使告李勉,云已兼领淄青,欲假道之官。勉为之治桥、具馔以待之,而严为之备。希烈竟不至,又密与硃滔等交通,纳亦数遣游兵渡汴以迎希烈。由是东南转输者皆不敢由汴渠,自蔡水而上。
  十二月,丁丑,李希烈自称天下都元帅、太尉、建兴王。时硃滔等与官军相拒累月,官军有度支馈粮,诸道益兵,而滔与王武俊孤军深入,专仰给于田悦,客主日益困弊。闻李希烈军势甚盛,颇怨望,乃相与谋遣使诣许州,劝希烈称帝,希烈由是自称天下都元帅。
  司天少监徐承嗣请更造《建中正元历》;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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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08:34:2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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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四十四】 起昭阳大渊献正月,尽十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三建中四年(癸亥,公元七八三年)
  春,正月,丁亥,陇右节度使张镒与吐蕃尚结赞盟于清水。
  庚寅,李希烈遣其将李克诚袭陷汝州,执别驾李元平。元平,本湖南判官,薄有才艺,性疏傲,敢大言,好论兵。中书侍郎关播奇之,荐于上,以为将相之器,以汝州距许州最近,擢元平为汝州别驾,知州事。元平至州,即募工徒治城。希烈阴使壮士往应募执役,入数百人,元平不之觉。希烈遣克诚将数百骑突至城下,应募者应之于内,缚元平驰去。元平为人眇小,无须,见希烈恐惧,便液污地。希烈骂之曰:“盲宰相以汝当我,何相轻也!”以判官周晃为汝州刺史,又遣别将董待名等四出抄掠,取尉氏,围郑州,官军数为所败。逻骑西至彭婆,东都士民震骇,窜匿山谷。留守郑叔则入保西苑。
  上问计于卢杞,对曰:“希烈年少骁将,恃功骄慢,将佐莫敢谏止。诚得儒雅重臣,奉宣圣泽,为陈逆顺祸福,希烈必革心悔过,可不劳军旅而服。颜真卿三朝旧臣,忠直刚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真其人也!”上以为然。甲午,命真卿诣许州宣慰希烈。诏下,举朝失色。
  真卿乘驿至东都,郑叔则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须后命。”真卿曰:“君命也,将焉避之!”遂行。李勉表言:“失一元老,为国家羞,请留之。”又使人邀真卿于道,不及。真卿与其子书,但敕以“奉家庙,抚诸孤”而已。至许州,欲宣诏旨,希烈使其养子千馀人环绕慢骂,拔刃拟之,为将剸啖之势。真卿足不移,色不变。希烈遽以身蔽之,麾众令退,馆真卿而礼之。希烈欲遣真卿还,会李元平在座,真卿责之,元平惭而起,以密启白希烈。希烈意遂变,留真卿不遣。
  硃滔、王武俊、田悦、李纳各遣使诣希烈,上表称臣,劝进。使者拜舞于希烈前,说希烈曰:“朝廷诛灭功臣,失信天下。都统英武自天,功烈盖世,已为朝廷所猜忌,将有韩、白之祸,愿亟称尊号,使四海臣民知有所归。”希烈召颜真卿示之曰:“今四王遣使见推,不谋而同,太师观此事势,岂吾独为朝廷所忌无所自容邪!”真卿曰:“此乃四凶,何谓四王!相公不自保功业,为唐忠臣,乃与乱臣贼子相从,求与之同覆灭邪!”希烈不悦,扶真卿出。他日,又与四使同宴,四使曰:“久闻太师重望,今都统将称大号而太师适至,是天以宰相赐都统也。”真卿叱之曰:“何谓宰相!汝知有骂安禄山而死者颜杲卿乎?乃吾兄也。吾年八十,知守节而死耳,岂受汝曹诱胁乎!”四使不敢复言。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于馆舍,掘坎于庭,云欲坑之。真卿怡然,见希烈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亟以一剑相与,岂不快公心事邪!”希烈乃谢之。
  戊戌,以左龙武大将军哥舒曜为东都、汝州节度使,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畤行营兵万馀人讨希烈,又诏诸道共讨之。曜行至郏城,遇希烈前锋将陈利贞,击破之。希烈势小沮。曜,翰之子也。
  希烈使其将封有麟据邓州,南路遂绝,贡献、商旅皆不通。壬寅,诏治上津山路,置邮驿。
  二月,戊申朔,命鸿胪卿崔汉衡送区颊赞还吐蕃。
  丙寅,以河阳三城、怀、卫州为河阳军。
  丁卯,哥舒曜克汝州,擒周晃。
  三月,戊寅,江西节度使曹王皋败李希烈将韩霜露于黄梅,斩之。辛卯,拔黄州。时希烈兵栅蔡山,险不可攻。皋声言西取蕲州,引舟师溯江而上,希烈之将引兵循江随战。去蔡山三百馀里,皋乃复放舟顺流而下,急攻蔡山,拔之。希烈兵还救之,不及而败。皋遂进拔蕲州,表伊慎为蕲州刺史,王锷为江州刺史。
  淮宁都虞侯周曾、镇遏兵马使王玢、押牙姚憺、韦清密输款于李勉。李希烈遣曾与十将康秀琳将兵三万攻哥舒曜,至襄城,曾等密谋还军袭希烈,奉颜真卿为节度使,使玢、憺、清为内应。希烈知之,遣别将李克诚将骡军三千人袭曾等,杀之,并杀玢、憺及其党。甲午,诏赠曾等官。始。韦清与曾等约,事泄不相引,故独得免。清恐终及祸,说希烈请诣硃滔乞师,希烈遣之,行至襄邑,逃奔刘洽。希烈闻周曾等有变,闭壁数日。其党寇尉氏、郑州者闻之,亦遁归。希烈乃上表归咎于周曾等,引兵还蔡州,外示悔过从顺,实待硃滔等之援也。置颜真卿于龙兴寺。丁酉,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与淮宁兵战于安州,官军大败,伯仪仅以身免,亡其所持节。希烈使人以其节及俘馘示颜真卿。真卿号恸投地,绝而复苏,自是不复与人言。
  夏,四月,上以神策军使白志贞为京城召募使,募禁兵以讨李希烈。志贞请诸尝为节度、观察、都团练使者,不问存没,并勒其子弟帅奴马自备资装从军,授以五品官。贫者甚苦之,人心始摇。
  上命宰相、尚书与吐蕃区颊赞盟于丰邑里,区颊赞以清水之盟,疆场未定,不果盟。己未,命崔汉衡入吐蕃,决于赞普。
  庚申,加永平、宣武、河阳都统李免淮西招讨使,东都、汝州节度使哥舒曜为之副,以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为淮西应援招讨使,山南东道节度使贾耽、江西节度使曹王皋为之副。上督哥舒曜进兵,曜至颍桥,遇大雨,还保襄城。李希烈遣其将李光辉攻襄城,曜击却之。
  五月,乙酉,颍王璬薨。
  乙未,以宣武节度使刘洽兼淄青招讨使。
  李晟谋取涿、莫二州,以绝幽、魏往来之路,与张孝忠之子升云围硃滔所署易州刺史郑景济于清苑,累月不下。滔以其司武尚书马寔为留守,将步骑万馀守魏营,自将步骑万五千救清苑。李晟军大败,退保易州。滔还军瀛州,张升云奔满城。会晟病甚,引军还保定州。
  王武俊以滔既破李晟,留屯瀛州,未还魏桥,遣其给事中宋端趣之。端见滔,言颇不逊,滔怒,使谓武俊曰:“滔以热疾,暂未南还,大王二兄遽有云云。滔以救魏博之故,叛君弃兄,如脱屣耳。二兄必相疑,惟二兄所为!”端还报,武俊自辨于马寔,寔以状白滔,言:“赵王知宋端无礼于大王,深加责让,实无他志。”武俊亦遣承令官郑和随寔使者见滔,谢之。滔乃悦,相待如初。然武俊以是益恨滔矣。
  六月,李抱真使参谋贾林诣武俊壁诈降。武俊见之。林曰:“林来奉诏,非降也。”武俊色动,问其故,林曰:“天子知大夫宿著诚效,及登坛之日,抚膺顾左右曰:‘我本徇忠义,天子不察。’诸将亦尝共表大夫之志。天子语使者曰:‘朕前事诚误,悔之无及。朋友失意,尚可谢,况朕为四海之主乎。’”武俊曰:“仆胡人也,为将尚知爱百姓,况天子,岂专以杀人为事乎!今山东连兵,暴骨如莽,就使克捷,与谁守之!仆不惮归国,但已与诸镇结盟。胡人性直,不欲使曲在己。天子诚能下诏赦诸镇之罪,仆当首唱从化。诸镇有不从者,请奉辞伐之。如此,则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同列,不过五旬,河朔定矣。”使林还报抱真,阴相约结。
  庚戌,初行税间架、除陌钱法。时河东、泽潞、河阳、朔方四军屯魏县,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荆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剑南、岭南诸军环淮宁之境。旧制,诸道军出境,则仰给度支。上优恤士卒,每出境,加给酒肉,本道粮仍给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给,故将士利之。各出军才逾境而止,月费钱百三十馀万缗,常赋不能供。判度支赵赞乃奏行二法:所谓税间架者,每屋两架为间,上屋税钱二千,中税千,下税五百,吏执笔握算,入人室庐计其数。或有宅屋多而无它资者,出钱动数百缗。敢匿一间,杖六十,赏告者钱五十缗。所谓除陌钱者,公私给与及卖买,每缗官留五十钱,给它物及相贸易者,约钱为率。敢隐钱百,杖六十,罚钱二千,赏告者钱十缗,其赏钱皆出坐事之家。于是愁怨之声,盈于远近。
  丁卯,徙郴王逾为丹王,鄜王遘为简王。
  庚午,答蕃判官监察御史于頴与吐蕃使者论剌没藏至自青海,言疆场已定,请遣区颊赞归国。秋,七月,甲申,以礼部尚书李揆为入蕃会盟使。壬辰,诏诸将相与区颊赞盟于城西。李揆有才望,卢杞恶之,故使之入吐蕃。揆言于上曰:“巨不惮远行,恐死于道路,不能达诏命!”上为之恻然,谓杞曰:“揆无乃太老!”对曰:“使远夷,非谙练朝廷故事者不可。且揆行,则自今年少于揆者,不敢辞远使矣。”
  八月,丁未,李希烈将兵三万围哥舒曜于襄城,诏李勉及神策将刘德信将兵救之。乙卯,希烈将曹季昌以随州降,寻复为其将康叔夜所杀。
  初,上在东宫,闻监察御史嘉兴陆贽名,即位,召为翰林学士,数问以得失。时两河用兵久不决,赋役日滋,贽以兵穷民困,恐别生内变,乃上奏,其略曰:“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将虽材不为用。”又曰:“将不能使兵,国不能驭将,非止费财玩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灾。”又曰:“今两河、淮西为叛乱之帅者,独四五凶人而已。尚恐其中或傍遭诖误,内蓄危疑。苍黄失图,势不得止。况其馀众,盖并胁从,苟知全生,岂愿为恶!”又曰:“无纾目前之虞,或兴意外之患。人者,邦之本也。财者,人之心也。其心伤则其本伤,其本伤则枝干颠瘁矣。”又曰:“人摇不宁,事变难测,是以兵贵拙速,不尚巧迟。若不靖于本而务救于末,则救之所为,乃祸之所起也。”又论关中形势,以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废则危;居重以驭轻,倒持则悖。王畿者,四方之本也。太宗列置府兵,分隶禁卫,大凡诸府八百馀所,而在关中者殆五百焉。举天下不敌关中之半,则居重驭轻之意明矣。承平渐久,武备浸微,虽府卫具存而卒乘罕习。故禄山窃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资,一举滔天,两京不守。尚赖西边有兵,诸牧有马,每州有粮,故肃宗得以中兴。乾元之后,继有外虞,悉师东讨,边备既弛,禁戒亦空,吐蕃乘虚,深入为寇,故先皇帝莫与为御,避之东游。是皆失居重驭轻之权,忘深根固柢之虑。内寇则沠、函失险,外侵则沠、渭为戎。于斯之时,虽有四方之师,宁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岂不为之寒心哉!今朔方、太原之众,远在山东;神策六军之兵,继出关外。傥有贼臣啖寇,黠虏觑边,伺隙乘虚,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窃忧也。未审陛下其何以御之!侧闻伐叛之初,议者多易其事,佥谓有征无战,役不逾时,计兵未甚多,度费未甚广,于事为无扰,于人为不劳;曾不料兵连祸拏,变故难测,日引月长,渐乖始图。往岁为天下所患,咸谓除之则可致升平者,李正己、李宝臣、梁崇义、田悦是也。往岁谓国家所信,咸谓任之则可除祸乱者,硃滔、李希烈是也。既而正己死,李纳继之;宝臣死,惟岳继之;崇义卒,希烈叛;惟岳戮,硃滔携。然则往岁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往岁之所信者,今则自叛矣,而馀又难保。是知立国之安危在势,任事之济否在人。势苟安,则异类同心也;势苟危,则舟中敌国也。陛下岂可不追鉴往事,惟新令图,修偏废这柄以靖人,复倒持之权以固国!而乃孜孜汲汲,报思劳神,徇无巳之求,望难必之效乎!今关辅之间,征发已甚,宫苑之内,备卫不全。万一将帅之中,又如硃滔、希烈,或负固边垒,诱致豺狼,或窃发郊畿,惊犯城阙,此亦愚臣所窃为忧者也,夫审陛下复何以备之!陛下傥过听愚计,所遣神策六军李晟等及节将子弟,悉可追还。明敕泾、陇、邠,宁,但令严备封守,仍云更不征发,使知各保安居。又降德音,罢京城及畿县间架等杂税,则冀已输者弭怨,见处者获宁,人心不摇,邦本自固。”上不能用。
  壬戌,以汴西运使崔纵兼魏州四节度都粮料使。纵,涣之子也。
  九月,丙戌,神策将刘德言、宣武将唐汉臣与淮宁将李克诚战,败于沪涧。时李勉遣汉臣将兵万人救襄城,上遣德信帅诸将家应募者三千人助之。勉奏:“李希烈精兵皆在襄城,许州空虚,若袭许州,则襄城围自解。”遣二蒋趣许州,未至数十里,上遣中使责其违诏,二将狼狈而返,无复斥候。克诚伏兵邀之,杀伤大半。汉臣奔大梁,德信奔汝州。希烈游兵剽掠至伊阙。勉复遣其将李坚帅四千人助守东都,希烈以兵绝其后,坚军不得还。汴军由是不振,襄城益危。
  上以诸军讨淮宁者不相统壹,庚子,以舒王谟为荆襄等道行营都元帅,更名谊。以户部尚书萧复为长史,右庶子孔巢父为左司马,谏议大夫樊泽为右司马,自馀将佐皆选中外之望。未行,会泾师作乱而止。复,嵩之也;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孙也。
  上发泾原等诸道兵救襄城。冬,十月,丙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将兵五千至京师。军士冒雨,寒甚,多携子弟而来,冀得厚赐遗其家,既至,一无所赐。丁未,发至浐水,诏京兆尹王浐犒师,惟粝食菜啖。众怒,蹴而覆之,因扬言曰:“吾辈将死于敌,而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闻琼林、大盈二库,金帛盈溢,不如相与取之。”乃擐甲张旗鼓噪,还趣京城。令言入辞,尚在禁中,闻之,驰至长乐阪,遇之。军士射令言,令言抱马鬣突入乱兵,呼曰:“诸君失计!东征立功,何患不富贵,乃为族灭之计乎!”军士不听,以兵拥令言而西。上遽命赐帛,人二匹。众益怒,射中使。又命中使宣慰,贼已至通化门外,中使出门,贼杀之。又命出金帛二十车赐之。贼已入城,喧声浩浩,不复可遏。百姓狼狈骇走,贼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夺汝商货僦质矣!不税汝间架陌钱矣!”上遣普王谊、翰林学士姜公辅出慰谕之。贼已陈于丹凤门外,小民聚观者以万计。
  初,神策军使白志贞掌召募禁兵,东征死亡者志贞皆隐不以闻,但受市井富儿赂而补之,名在军籍受给赐,而身居市廛为贩鬻。司农卿段秀实上言:“禁兵不精,其数全少,卒有患难,将何待之!”不听。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贼,竟无一人至者。贼已斩关而入,上乃与王贵妃、韦淑妃、太子、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门出,王贵妃以传国宝系衣中以从。后宫诸王、公主不及从者什七八。
  初,鱼朝恩既诛,宦官不复典兵,有窦文场、霍仙鸣者,尝事上于东宫,至是,帅宦官左右仅百人以从,使普王谊前驱,太子执兵以殿。司农卿郭曙以部曲数十人猎苑中,闻跸,谒道左,遂以其众从。曙,暧之弟也。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方教射于军中,闻之,帅麾下四百人从,乃使建居后为殿。
  姜公辅叩马言曰:“硃訿尝为泾帅,坐弟滔之故,废处京师,心尝怏怏。臣尝谓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则不如杀之,毋贻后患。今乱兵若奉以为主,则难制矣。请召使从行。”上仓猝不暇用其言,曰:“无及矣!”遂行。夜至咸阳,饭数匕而过。时事出非意,群臣皆不知乘舆所之。卢杞、关播逾中书垣而出。白志贞、王翃及御史大夫于颀、中丞刘从一、户部侍郎赵赞、翰林学士陆贽、吴通微等追及上于咸阳。颀,頴之从父兄弟;从一,齐贤之从孙也。
  贼入宫,登含元殿,大呼曰:“天子已出,宜人自求富!”遂欢噪,争入府库,运金帛,极力而止。小民因之,亦入宫盗库物,出而复入,通夕不已。其不能入者,剽夺于路。诸坊居民各相帅自守。姚令言与乱兵谋曰:“今众无主,不能持久,硃太尉闲居私第,请相与奉之。”众许诺。乃遣数百骑迎泚于晋昌里第。夜半,泚按辔列炬,传呼入宫,居含元殿,设警严,自称权知六军。戊申旦,泚徙居白华殿,出榜于外,称:“泾原将士久处边陲,不闲朝礼,辄入宫阙,致惊乘舆,西出巡幸。太尉已权临六军,应神策等军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禄食者,悉诣行在。不能往者,即诣本司。若出三日,检勘彼此无名者,皆斩!”于是百官出见泚。或劝迎乘舆,泚不悦,百官稍稍遁去。
  源休以使回纥还,赏薄,怨朝廷,入见泚,屏人密语移时,为泚陈成败,引符命,劝之僭逆。泚喜,然犹未决。宿卫诸军举白幡降者,列于阙前甚众。泚夜于苑门出兵,旦自通化门入,骆驿不绝,张弓露刃,欲以威众。
  上思桑道茂之言,自咸阳幸奉天。县僚闻车驾猝至,欲逃匿山谷,主簿苏弁止之。弁,良嗣之兄孙也。文武之臣稍稍继至。己酉,左金吾大将军浑瑊至奉天。瑊素有威望,众心恃之稍安。
  庚戌,源休劝硃泚禁十城门,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为佣仆潜出。休又为泚说诱文武之士,使之附泚。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久失兵柄,太仆卿张光晟自负其才,皆郁郁不得志,泚悉起而用之。工部侍郎蒋镇出亡,坠马伤足,为泚所得。先是,休以才能,光晟以节义,镇以清素,都官员外郎彭偃以文学,太常卿敬鈍以勇略,皆为时人所重,至是皆为泚用。
  凤翔、泾原将张廷芝、段诚谏将数千人救襄城,未出潼关,闻硃泚据长安,杀其大将陇右兵马使戴兰,溃归于泚。泚于是自谓众心所归,反谋遂定,以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为皇城使。百司供亿,六军宿门,咸拟乘舆。
  辛亥,以浑瑊为京畿、渭北节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贞为都知兵马使,令狐建为中军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庄为左卫将军兼奉天防城使。
  硃泚以司农卿段秀实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数十骑召之。秀实闭门拒之,骑士逾垣入,劫之以兵。秀实自度不免,乃谓子弟曰:“国家有患,吾于何避之,当以死徇社稷;汝曹宜人自求生。”乃往见泚。泚喜曰:“段公来,吾事济矣。”延坐问计。秀实说之曰:“公本以忠义著闻天下,今泾军以犒赐不丰,遽有披猩,使乘舆播越。夫犒赐不丰,有司之过也,天子安得知之!公宜以此开谕将士,示以祸福,奉迎乘舆,复归宫阙,此莫大之功也!”泚默然不悦,然以秀实与己皆为朝廷所废,遂推心委之。左骁卫将军刘海滨、泾原都虞候何明礼、孔目官岐灵岳,皆秀实素所厚也,秀实密与之谋诛泚,迎乘舆。
  上初至奉天,诏征近道兵入援。有上言:“硃泚为乱兵所立,且来攻城,宜早修守备。”卢杞切齿言曰:“硃泚忠贞,群臣莫及,奈何言其从乱,伤大臣心!臣请以百口保其不反。”上亦以为然。又闻群臣劝泚奉迎,乃诏诸道援兵至者皆营于三十里外。姜公辅谏曰:“今宿卫单寡,防虑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惮于兵多;如其不然,有备无患。”上乃悉召援兵入城。卢杞及白志贞言于上曰:“臣观硃泚心迹,必不至为逆,愿择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上以问从臣皆畏惮,莫敢行。金吾将军吴溆独请行,上悦。溆退而告人曰:“食其禄而违其难,何以为臣!吾幸托肺附,非不知往必死,但举朝无蹈难之臣,使圣情慊慊耳!”遂奉诏诣泚。泚反谋已决,虽阳为受命,馆溆于客省,寻杀之。溆,氵奏之兄也。
  泚遣泾原兵马使韩昮将锐兵三千,声言迎大驾,实袭奉天。时奉天守备单弱,段秀实谓岐灵岳曰:“事急矣!”使灵岳诈为姚令言符,令昮且还,当与大军俱发。窃令言印未至,秀实倒用司农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昮至骆驿,得符而还。秀实谓同谋曰:“昮来,吾属无类矣!我当直搏泚杀之,不克则死,终不能为之臣也!”乃令刘海宾、何明礼阴结军中之士,欲使应之于外。昮兵至,泚、令言大惊。岐灵岳独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实等。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实等议称帝事。秀实勃然起,夺休象笏,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汝反邪!”因以笏击泚,泚举手抜之,才中其额,溅血洒地。泚与秀实相搏忷忷,左右猝愕,不知所为。海宾不敢进,乘乱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脱走。秀实知事不成,谓泚党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众争前杀之。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众曰:“义士也,勿杀。”秀实已死,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礼葬之,海宾缞服而逃,后二日,捕得,杀之。亦不引何明礼。明礼从泚攻奉天,复谋杀泚,亦死。上闻秀实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壬子,以少府监李昌雏为京畿、渭南节度使。
  凤翔节度使、同平章事张镒,性儒缓,好修饰边幅,不习军事,闻上在奉天,欲迎大驾,具服用货财,献于行在。后营将李楚琳,为人剽悍,军中畏之,尝事硃泚,为泚所厚。行军司马齐映与同幕齐抗言于镒曰:“不去楚琳,必为乱首。”镒命楚琳出屯陇州。楚琳托事不时发。镒方以迎驾为忧,谓楚琳已去矣。楚琳夜与其党作乱,镒缒城而走,贼追及,杀之,判官王沼等皆死。映自水窦出,抗为佣保负荷而逃,皆免。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凤翔。户部尚书萧复闻之,遽请见曰:“陛下大误,凤翔将卒皆硃泚故部曲,其中必有与之同恶者。臣尚忧张镒不能久,岂得以銮舆蹈不测之渊乎!”上曰:“吾行计已决,试为卿留一日。”明日,闻凤翔乱,乃止。
  齐映、齐抗皆诣奉天,以映为御史中丞,抗为侍御史。楚琳自为节度使,降于硃泚。陇州刺史郝通奔于楚琳。
  商州团练兵杀其刺史谢良辅。
  硃泚自白华殿入宣政殿,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癸丑,泚以姚令言为侍中、关内元帅,李忠臣为司空兼侍中,源休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蒋镇为吏部侍郎,樊系为礼部侍郎,彭偃为中书舍人,自馀张光晟等各拜官有差。立弟滔为皇大弟。姚令言与源休共掌朝政,凡泚之谋画、迁除、军旅、资粮,皆禀示休。休劝泚诛翦宗室在京城者以绝人望,杀郡王、王子、王孙凡七十七人。寻又以蒋镇为门下侍郎,李子平为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镇忧惧,每怀刀欲自杀,又欲亡窜,然性怯,竟不果。源休劝泚诛朝士之窜匿者以胁其馀,镇力救之,赖以全者甚众。樊系为泚撰册文,既成,仰药而死。大理卿胶水蒋泈诣行在,为贼所得,逼以官,泈绝食称病,潜窜得免。
  哥舒曜食尽,弃襄城奔洛阳。李希烈陷襄城。
  右龙武将军李观将卫兵千馀人从上于奉天,上委之召募,数日,得五千馀人,列之通衢,旗鼓严整,城人为之增气。
  姚令言之东出也,以兵马使京兆冯河清为泾原留后,判官河中姚况知泾州事。河清、况闻上幸奉天,集将士大哭,激以忠义,发甲兵、器械百馀车,通夕输行在。城中方苦无甲兵,得之,士气大振。诏以河清为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况为行军司马。
  上至奉天数日,右仆射、同平章事崔宁始至,上喜甚,抚劳有加。宁退,谓所亲曰:“主上聪明英武,从善如流,但为卢杞所惑,以至于此!”因潸然出涕。杞闻之,与王翃谋陷之。翃言于上曰:“臣与宁俱出京城,宁数下马便液,久之不至,有顾望意。”会硃泚下诏,以左丞柳浑同平章事,宁为中书令。浑,襄阳人也,时亡在山谷。翃使眛厔尉康湛诈为宁遗硃泚书,献之。杞因谮宁与硃泚结盟,约为内应,故独后至。乙卯,上遣中使引宁就幕下,云宣密旨,二力士自后缢杀之,中外皆称其冤。上闻之,乃赦其家。
  硃泚遣使遗硃滔书,称:“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大河之北,委卿除殄,当与卿会于洛阳。”滔得书,西向舞蹈宣示军府,移牒诸道,以自夸大。
  上遣中使告难于魏县行营,诸将相与恸哭。李怀光帅众赴长安,马燧、李艽各引兵归镇,李抱真退屯临洺。
  丁巳,以户部尚书萧复为吏部尚书,吏部郎中刘从一为刑部侍郎,翰林学士姜公辅为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
  硃泚自将逼奉天,军势甚盛。以姚令言为元帅,张光晟副之,以李忠臣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为同、华等州节度使、拓东王,以抜关东之师,李日月为西道先锋经略使。
  邠宁留后韩游瑰,庆州刺史论惟明,监军翟文秀,受诏将兵三千拒泚于便桥,与泚遇于醴泉。游瑰欲还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贼亦随至,是引贼以迫天子也。不若留壁于此,贼必不敢越我向奉天。若不顾而过,则与奉天夹攻之。”游瑰曰:“贼强我弱,若贼分军以缀我,直趣奉天,奉天兵亦弱,何夹攻之有!我今急趣奉天,所以卫天子也。且吾士卒饥寒而贼多财,彼以利诱吾卒,吾不能禁也。”遂引兵入奉天,泚亦随至。官军出战,不利,泚兵争门,欲入。浑瑊与游瑰血战竟日。门内有草车数乘,瑊使虞候高固帅甲士以长刀斫贼,皆一当百,曳车塞门,纵火焚之。众军乘火击贼,贼乃退。会夜,泚营于城东三里,击柝张火,布满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坚造攻具,毁佛寺以为梯冲。韩游瑰曰:“寺材皆干薪,但具火以待之。”固,侃之玄孙也。泚自是日来攻城,瑊、游瑰等昼夜力战。幽州兵救襄城者闻泚反,突入潼关,归泚于奉天,普润戍卒亦归之,有众数万。
  上与陆贽语及乱故,深自克责。贽曰:“致今日之患,皆群臣之罪也。”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贽退,上疏,以为:“陛下志壹区宇,四征不庭,凶渠稽诛,逆将继乱,兵连祸结,行及三年,征师日滋,赋敛日重,内自京邑,外洎边陲,行者有锋刃之忧,居者有诛求之困。是以叛乱继起,怨讟并兴,非常之虞,亿兆同虑,唯陛下穆然凝邃,独不得闻,至使凶卒鼓行,白昼犯阙,岂不以乘我间隙,因人携离哉!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谏诤之列,有备卫之司,见危不能竭其诚,临难不能效其死。臣所谓致今日之患,群臣之罪者,岂徒言欤!圣旨又以国家兴衰,皆有天命。臣闻天所视听,皆因于人。故祖伊责纣之辞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武王数纣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惩其侮。’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易》曰:‘视履考祥。’又曰:‘吉凶者,失得之象。’此乃天命由人,其义明矣。然则圣哲之意,《六经》会通,皆谓祸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盖人事理而天命降乱者,未之有也;人事乱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自顷征讨颇频,刑网稍密,物力耗竭,人心惊疑,如居风涛,汹汹靡定。上自朝列,下达蒸黎,日夕族党聚谋,咸忧必有变故,旋属泾原叛卒,果如众庶所虞。京师之人,动逾亿计,固非悉知算术,皆晓占书,则明致寇之由,未必尽关天命。臣闻理或生乱,乱或资理,有以无难而失守,有因多难而兴邦。今生乱失守之事,则既往不可复追矣;其资理兴邦之业,在陛下克励而谨修之。何忧乎乱人,何畏乎厄运!勤励不息,足致升平,岂止荡涤祆氛,旋复宫阙而已!”
  田悦说王武俊,使与马寔共击李抱真于临洺,抱真复遣贾林说武俊曰:“临洺兵精而有备,未易轻也。今战胜得地,则利归魏博;不胜,则恒冀大伤。易、定、沧、赵,皆大夫之故地也,不如先取之。”武俊乃辞悦,与马寔北归,壬戌,悦送武俊于馆陶,执手泣别,下至将士,赠遗甚厚。
  先是,武俊召回纥兵,使绝李怀光等粮道,怀光等已西去,而回纥达干将回纥千人、杂虏二千人适至幽州北境。硃滔因说之,欲与俱诣河南取东都,应接硃泚,许以河南子女、金帛赂之。滔娶回纥女为侧室,回纥谓之硃郎,且利其俘掠,许之。
  贾林复说武俊曰:“自古国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兴。况主上九叶天子,聪明英武,天下谁肯舍之共事硃泚乎!滔自为盟主以来,轻蔑同列,河朔古无冀国,冀乃大夫之封域也。今滔称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纥,其志欲尽吞河朔而王之,大夫虽欲为之臣,不可得矣。且大夫雄勇善战,非滔之比。又本以忠义手诛叛臣,当时宰相处置失宜,为滔所诳诱,故蹉跌至此,不若与昭义并力取滔,其势必获。滔既亡,则泚自破矣。此不世之功,转祸为福之道也。今诸道辐凑攻泚,不日当平。天下已定,大夫乃悔而归国,则已晚矣!”时武俊已与滔有隙,因攘袂作色曰:“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岂能臣此田舍儿乎!”遂密与抱真及马燧相结,约为兄弟。然犹外事滔,礼甚谨,与田悦各遣使见滔于河间,贺硃泚称尊号,且请马寔之兵共攻康日知于赵州。
  汝、郑应援使刘德信将子弟军在汝州,闻难,引兵入援,与泚众战于见子陵,破之。以东渭桥有转输积粟,癸亥,进屯东渭桥。
  硃泚夜攻奉天东、西、南三面。甲子,浑瑊力战却之。左龙武大将军吕希倩战死。乙丑,泚复攻城,将军高重捷与泚将李日月战于梁山之隅,破之。乘胜逐北,身先士卒,贼伏兵擒之。其麾下十馀人奋不顾死,追夺之。贼不能拒,乃斩其首,弃其身而去。麾下收之入城,上亲抚而哭之尽哀,结莆为首而葬之,赠司空。硃泚见其首,亦哭之曰:“忠臣也!”束蒲为身而葬之。李日月,泚之骁将也,战死于奉天城下。泚归其尸于长安,厚葬之。其母竟不哭,骂曰:“奚奴!国家何负于汝而反?死已晚矣!”及泚败,贼党皆族诛,独日月之母不坐。
  己巳,加浑瑊京畿、渭南、北、金商节度使。
  壬申,王武俊与马寔至赵州城下。
  初,硃泚镇凤翔,遣其将牛云光将幽州兵五百人戍陇州,以陇右营田判官韦皋领陇右留后。及郝通奔凤翔,牛云光诈疾,欲俟皋至,伏兵执之以应泚,事泄,帅其众奔泚。至沠阳,遇泚遣中使苏玉赍诏书加皋中丞,玉说云光曰:“韦皋,书生也。君不如与我俱之陇州,皋幸而受命,乃吾人也。不受命,君以兵诛之,如取孤犭屯耳!”云光从之。皋从城上问云光曰:“曏者不告而行,今而复来,何也?”云光曰:“曏者未知公心,今公有新命,故复来,愿托腹心。”皋乃先纳苏玉,受其诏书,谓云光曰:“大使苟无异心,请悉纳甲兵,使城中无疑,众乃可入。”云光以皋书生,易之,乃悉以甲兵输之而入。明日,皋宴玉、云光及其卒于郡舍,伏甲诛之。筑坛,盟将士曰:“李楚琳贼虐本使,既不事上,安能恤下,宜相与讨与!”遣兄平、弇诣奉天,复遣使求援于吐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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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3 08:34:5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第二百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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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纪四十五】 起昭阳大渊献十一月,尽阏逢困敦正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四建中四年(癸亥,公元七八三年)
  十一月,丁亥,以陇州为奉义军,擢皋为节度使。泚又使中使刘海广许皋凤翔节度使。皋斩之。
  灵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会渭北节度使李建徽,合兵万人入援,将至奉天,上召将相议道所从出。关播、浑瑊曰:“漠谷道险狭,恐为贼所邀。不若自乾陵北过,附柏城而行,营于城东北鸡子堆,与城中掎角相应,且分贼势。”卢杞曰:“漠谷路近,若为贼所邀,则城中出兵应接可也。倘出乾陵,恐惊陵寝。”瑊曰:“自泚围城,斩乾陵松柏,以夜继昼,其惊多矣。今城中危急,诸道救兵未至,惟希全等来,所系非轻,若得营据要地,则泚可破也。”杞曰:“陛下行师,岂比逆贼!若令希全等过之,是自惊陵寝。”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进。丙子,希全等军至漠谷,果为贼所邀,乘高以大弩、巨石击之,死伤甚众。城中出兵应接,为贼所败。是夕,四军溃,退保邠州。泚阅其辎重于城下,从官相视失色。休颜,夏州人也。泚攻城益急,穿堑环之。泚移帐于乾陵,下视城中,动静皆见之。时遣使环城招诱士民,笑其不识天命。
  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疾愈,闻上幸奉天,帅众将奔命。张孝忠迫于硃滔、王武俊,倚晟为援,不欲晟行,数沮止之。晟乃留其子凭,使娶孝忠女为妇,又解玉带赂孝忠亲信,使说之。孝忠乃听晟西归,遣大将杨荣国将锐兵六百与晟俱。晟引兵出飞狐道,昼夜兼行,至代州。丁丑,加晟神策行营节度使。
  王武俊、马寔攻赵州不克。辛巳,寔归瀛州,武俊送之五里,犒赠甚厚。武俊亦归恒州。
  上之出幸奉天也,陕虢观察使姚明易攵以军事委都防御副使张劝,去诣行在。劝募兵得数万人。甲申,以劝为陕虢节度使。
  硃泚攻围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上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为辞,跪奏乞一襦裦夸。上为之寻求不获,竟悯默而遣之。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之休息,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上召公卿将吏谓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公辈无罪,宜早降,以救室家。”群臣皆顿首流涕,期尽死力,故将士虽困急而锐气不衰。
  上之幸奉天也,粮料使崔纵劝李怀光令入援,怀光从之。纵悉敛军资与怀光皆来。怀光昼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河中尹李齐运倾力犒宴,军士尚欲迁延。崔纵先辇货财渡河,谓众曰:“至河西,悉以分赐。”众利之,西屯蒲城,有众五万。齐运,恽之孙也。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济,军于东渭桥。其始有卒四千,晟善于抚御,与士卒同甘苦,人乐从之,旬月间至万馀人。
  神策兵马使尚可孤讨李希烈,将三千人在襄阳,自武关入援,军于七盘,败泚将仇敬,遂取蓝田。可孤,宇文部之别种也。
  镇国军副使骆元光,其先安息人,骆奉先养以为子,将兵守潼关近十年,为众所服。硃泚遣其将何望之袭华州,刺史董晋弃州走行在。望之据其城,将聚兵以绝东道。元光引关下兵袭望之,走还长安。元光遂军华州,召募士卒,数日,得万馀人。泚数遣兵攻元光,元光皆击却之,贼由是不能东出。上即以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元光乃将兵二千西屯昭应。
  马燧遣其行军司马王权及其子汇将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桥。
  于是泚党所据惟长安而已,援军游骑时至望春楼下。李忠臣等屡出兵皆败,求救于泚,泚恐民间乘弊抄之,所遣兵皆昼伏夜行。泚内以长安为忧,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坚造云梯,高广各数丈,裹以兕革,下施巨轮,上容壮士五百人。城中望之忷惧。上以问群臣,浑瑊、侯仲庄对曰:“臣观云梯势甚重,重则易陷。臣请迎其所来凿地道,积薪蓄火以待之。”神武军使韩澄曰:“云梯小伎,不足上劳圣虑,臣请御之。”乃度梯之所傃,广城东北隅三十步,多储膏油松脂薪苇于其上。丁亥,泚盛兵鼓噪攻南城,韩游瑰曰:“此欲分吾力也。”乃引兵严备东北。戊子,北风甚迅,泚推云梯,上施湿氈,悬水囊,载壮士攻城,翼以辪辒,置人其下,抱薪负土填堑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伤。贼并兵攻城东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伤者不可胜数。贼已有登城者,上与浑瑊对泣,群臣惟仰首祝天。上以无名告身自御史大夫、实食五百户以下千馀通授瑊,使募敢死士御之,仍赐御笔,使视其功之在小书名给之,告身不足则书其身,且曰:“今便与卿别。”瑊俯伏流涕,上拊其背,歔欷不自胜。时士卒冻馁,又逐甲胄,瑊扶谕,激以忠义,皆鼓噪力战。瑊中流矢,进战不辍,初不言痛。会云梯辗地道,一轮偏陷,不能前却,火从地中出,风势亦回,城上人投苇炬,散松脂,沃以膏油,欢呼震地。须臾,云梯及梯上人皆为灰烬,臭闻数里,贼乃引退。于是三门皆出兵,太子亲督战,贼徒大败,死者数千人。将士伤者,太子亲为裹疮。入夜,泚复来攻城,矢及御前三步而坠,上大惊。
  李怀光自蒲城引兵趣泾阳,并北山而西,先遣兵马使张韶微服间行诣行在,藏表于蜡丸。韶至奉天,值贼方攻城,见韶,以为贱人,驱之使与民俱填堑。韶得间,逾堑抵城下呼曰:“我朔方军使者也。”城上人下绳引之,比登,身中数十矢,得表于衣中而进之。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欢声如雷。癸巳,怀光败泚兵于澧泉。泚闻之惧,引兵遁归长安。众以为怀光复三日不至,则城不守矣。
  泚既退,从臣皆贺。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曰:“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虽硃泚败亡,忧未艾也!”上不以为忤,甚称之。侍御史万俟著开金、商运路,重围既解,诸道贡赋继至,用度始振。
  硃泚至长安,但为城守之计,时遣人自城外来,周走呼曰:“奉天破矣!”欲以惑众。泚既据府库之富,不爱金帛以悦将士,公卿家属在城者皆给月俸。神策及六军从车驾及哥舒曜、李晟者,泚皆给其家粮。加以缮完器械,日费甚广。及长安平,府库尚有馀蓄,见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敛焉。
  或谓泚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库不宜复存。”泚曰:“朕尝北面事唐,岂忍为此!”又曰:“百官多缺,请以兵胁士人补之。”泚曰:“强授之则人惧。但欲仕者则与之,何必叩户拜官邪!”所用者惟范阳、神策团练兵。泾原卒骄,皆不为用,但守其所掠资货,不肯出战。又密谋杀泚,不果而止。
  李怀光性粗疏,自山东来赴难,数与人言卢杞、赵赞、白志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乱,皆此曹所为也!吾见上,当请诛之。”既解奉天之围,自矜其功,谓上必接以殊礼。或说王翃、赵赞曰:“怀光缘道愤叹,以为宰相谋议乖方,度支赋敛烦重,京尹犒赐刻薄。致乘舆播迁者,三臣之罪也。今怀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诚,询访得失,使其言入,岂不殆哉!”翃、赞以告卢杞。杞惧,从容言于上曰:“怀光勋业,社稷是赖,贼徒破胆,皆无守心,若使之乘胜取长安,则一举可以灭贼,此破竹之势也,今听其入朝,必当赐宴,留连累日,使贼入京城,得从容成备,恐难图矣!”上以为然。诏怀光直引军屯便桥,与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刻期共取长安。怀光自以数千里竭诚赴难,破硃泚,解重围,而咫尺不得见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去,至鲁店,留二日乃行。
  剑南西山兵马使张杅以所部兵作乱,入成都,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弃城奔汉州。鹿头戍将叱干遂等讨之,斩杅及其党,延赏复归成都。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将兵讨李希烈,屯盱眙,闻硃泚作乱,归广陵,修堑垒,缮甲兵。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闭关梁,禁马牛出境,筑石头城,穿井近百所,缮馆第数十,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楼堞相属,以备车驾渡江,且自固也。少游发兵三千大阅于江北。滉亦发舟师三千曜武于京江以应之。
  盐铁使包佶有钱帛八百万、将输京师。陈少游以为贼据长安,未期收复,欲强取之。佶不可,少游欲杀之。佶惧,匿妻子于案牍中,急济江。少游悉收其钱帛。佶有守财卒三千,少游亦夺之。佶才与数十人俱至上元,复为韩滉所夺。
  时南方籵镇各闭境自守,惟曹王皋数遣使开道贡献。李希烈攻逼汴、郑,江、淮路绝,朝贡皆自宣、饶、荆、襄趣武关。皋治邮驿,平道路,由是往来之使,通行无阻。
  上问陆贽以当今切务。贽以曏日致乱,由上下之情不通,劝上接下从谏,乃上疏,其略曰:“臣谓当今急务,在于审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恶者,陛下先去之。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未理乱之本,系于人心,况乎当变故动摇之时,在危疑向背之际,人之所归则植,人之所在则倾,陛下安可不审察群情,同其欲恶,使亿兆归趣,以靖邦家乎!此诚当今之所急也。”又曰:“顷者窃闻舆议,颇究群情,四方则患于中外意乖,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郡国之志不达于朝廷,朝廷之诚不升于轩陛。上泽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闻,实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实,上下否隔于其际,真伪杂糅于其间,聚怨嚣嚣,腾谤籍籍,欲无疑阻,其可得乎!”又曰:“总天下之智以助聪明,顺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则君臣同志,何有不从!远迩归心,孰与为乱!”又曰:“虑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疏奏旬日,上无所施行,亦不诘问。贽又上疏,其略曰:“臣闻立国之本,在乎得众,得众之要,在乎见情。故仲尼以谓人情者圣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又曰:“《易》,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损上益下曰益,损下益上曰损。夫天在下而地处上,于位乖矣,而反谓之泰者,上下交故也。君在上而臣处下,于义顺矣,而反谓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上约己而裕于人,人必悦而奉上矣,岂不谓之益乎!上蔑人而肆诸己,人必怨而叛上矣,岂不谓之损乎!”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舟顺水之道乃浮,违则没;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则危。是以古先圣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从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从其欲。”又曰:“陛下愤习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临,以严法制断,流弊自久,浚恒太深。远者惊疑而阻命逃死之乱作,近者畏慑而偷容避罪之态生。君臣意乖,上下情隔,君务致理,而下防诛夷,臣将纳忠,又上虑欺诞,故睿诚不布于群物,物情不达于睿聪。臣于往年曾任御史,获奉朝谒,仅欲半年,陛下严邃高居,未尝降旨临问,群臣踨蹐趋退,亦不列事奏陈。轩墀之间,且未相谕,宇宙之广,何由自通!虽复例对使臣,别延宰辅,既殊师锡,且异公言。未行者则戒以枢密勿论,已行者又谓之遂事不谏,渐生拘碍,动涉猜嫌,由是人各隐情,以言为讳,至于变乱将起,亿兆同忧,独陛下恬然不知,方谓太平可致。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验往时之所闻,孰真孰虚,何得何失,则事之通塞备详之矣!人之情伪尽知之矣!”
  上乃遣中使谕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诚,亦能纳谏。将谓君臣一体,全不堤防,缘推诚信不疑,多被奸人卖弄。今所致患害,朕思亦无它,其失反在推诚。又,谏官论事,少能慎密,例自矜衒,归过于朕以自取名。朕从即位以来,见奏对论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试加质问,遽即辞穷。若有奇才异能,在朕岂惜拔擢?朕见从前已来,事只如此,所以近来不多取次对人,亦非倦于接纳。卿宜深悉此意。”贽以人君临下,当以诚信为本。谏者虽辞情鄙拙,亦当优容以开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辩,则臣下何敢尽言,乃复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与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又曰:“唯信与诚,有失无补。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臣窃以斯言为过矣。”又曰:“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上行之则下从之,上施之则下报之。若诚不尽于己而望尽于人,众必怠而不从矣。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心疑而不信矣。是知诚信之道,不可斯须而去身。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为悔者也!”又曰:“臣闻仲虺赞扬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吉甫歌诵周宣,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是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惟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盖为人之行己,必有过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迁善则其德日新,遂非则其恶弥积。”又曰:“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增美;陛下若违谏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又曰:“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它,唯善所在。”又曰:“陛下所谓‘比见奏对论事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者’。臣窃以众多之议,足见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轻侮而莫之省纳也。陛下又谓‘试加质问,即便辞穷’者,臣但以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又曰:“为下者莫不愿忠,为上者莫不求理。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两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眩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谄谀,顾望,畏忄聏,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忄聏者避辜而情理之说不申矣。夫以区域之广大,生灵之众多,宫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光景者,逾亿兆而无一焉;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不一;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疑则不纳其诚,惑则不从其令。诚而不见纳则应之以悖,令而不见从则加之以刑。下悖上刑,不败何待!是使乱多理少,从古以然。”又曰:“昔赵武呐呐而为晋贤臣,绛侯木讷而为汉元辅。然则口给者事或非信,辞屈者理或未穷。人之难知,尧、舜所病,胡可以一洲一诘而谓尽其能哉!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实,以此轻天下之士,必有遗才。”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容;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盛德。是则人君之与谏者交相益之道也。谏者有爵赏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谏者得献替之名,君亦得采纳之名。然犹谏者有失中而君无不美,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闻,如此则纳谏之德光矣。”上颇采用其言。
  李怀光顿兵不进,数上表暴扬卢杞等罪恶。众论喧腾,亦咎杞等。上不得已,十二月,壬戌,贬杞为新州司马,白志贞为恩州司马,赵赞为播州司马。宦者翟文秀,上所信任也,怀光又言其罪,上亦为杀之。
  乙丑,以翰林学士、祠部员外郎陆贽为考功郎中,金部员外郎吴通微为职方郎中。贽上奏,辞以“初到奉天,扈从将吏例加两阶,今翰林独迁官。夫行罚先贵近而后卑远,则令不犯;行赏先卑远而后贵近,则功不遗。望先录大劳,次遍群品,则臣亦不敢独辞。”上不许。
  上在奉天,使人说田悦、王武俊、李纳,赦其罪,厚赂以官爵。悦等皆密归款,而犹未敢绝硃滔,各称王如故。滔使其虎牙将军王郅说悦曰:“日者八郎有急,滔与赵王不敢爱其死,竭力赴救,幸而解围。今太尉三兄受命关中,滔欲与回纥共往助之,愿八郎治兵,与滔渡河共取大梁。”悦心不欲行而未忍绝滔,乃许之。滔复遣其内史舍人李琯见悦,审其可否,悦犹豫不决,密召扈崿等议之。司武侍郎许士则曰:“硃滔昔事李怀仙为牙将,与兄泚及硃希彩共杀怀仙而立希彩。希彩所以宠信其兄弟至矣,滔又与判官李子瑗谋杀希彩而立泚。泚既为帅,滔乃劝泚入朝而自为留后,虽劝以忠义,实夺之权也。平生与之同谋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负而杀之者二十馀人。今又与泚东西相应,使滔得志,泚亦不为所容,况同盟乎!滔为人如此。大王何从得其肺腑而信之邪!彼引幽陵回纥十万之兵屯于郊坰,大王出迎,则成擒矣。彼囚大王,兼魏国之兵,南向渡河,与关中相应,天下其孰能当之!大王于时悔之无及。为大王计,不若阳许偕行而阴为之备,厚加迎劳,至则托以它故,遣将分兵而随之,如此,大王外不失报德之名而内无仓猝之忧矣。”扈崿等皆以为然。王武俊闻李琯适魏,遣其司刑员外郎田秀驰见悦曰:“武俊曏以宰相处事失宜,恐祸及身,又八郎困于重围,故与滔合兵救之。今天子方在隐忧,以德绥我,我曹何得不悔过而归之邪!舍九叶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且泚未称帝之时,滔与我曹比肩为王,固已轻我曹矣。况使之南平汴、洛,与泚连衡,吾属皆为虏矣!八郎慎勿与之俱南,但闭城拒守。武俊请伺其隙,连昭义之兵,击而灭之,与八郎再清河朔,复为节度使,共事天子,不亦善乎!”悦意遂决,绐滔云:“从行,必如前约。”丁卯,滔将范阳步骑五万人,私从者复万馀人,回纥三千人,发河间而南,辎重首尾四十里。
  李希烈攻李勉于汴州,驱民运土木,筑垒道,以攻城。忿其未就,并人填之,谓之湿薪。勉城守累月,外救不至,将其众万馀人奔宋州。庚午,希烈陷大梁。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希烈以澄为尚书令兼永平节度使。勉上表请罪,上谓其使者曰:“朕犹失守宗庙,勉宜自安。”待之如初。
  刘洽遣其将高翼将精兵五千保襄邑,希烈攻拔之,翼赴水死。希烈乘胜攻宁陵,江、淮大震。陈少游遣参谋温述送款于希烈曰:“濠、寿、舒、庐,已令驰备,韬戈卷甲,伏俟指麾。”又遣巡官赵诜结李纳于郓州。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关播罢为刑部尚书。
  以给事中孔巢父为淄青宣慰使,国子祭酒董晋为河北宣慰使。
  陆贽言于上曰:“今盗遍天下,舆驾播迁,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昔成汤以罪己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射天下,使书诏开所避忌,臣虽愚陋,可以仰副圣情,庶令反侧之徒革心向化。”上然之,故奉天所下书诏,虽骄将悍卒闻之,无不感激挥涕。
  术者上言:“国家厄运,宜有变更以应时数。”群臣请更加尊号一二字。上以问陆贽,贽上奏,以为不可,其略曰:“尊号之兴,本非古制。行于安泰之日,已累谦冲,袭乎丧乱之时,尤伤事体。”又曰:“赢秦德衰,兼皇与帝,始总称之。流及后代,昏僻之君,乃有圣刘、天元之号。是知人主轻重,不在名称。损之有谦光稽古之善,崇之获矜能纳谄之讥。”又曰:“必也俯稽术数,须有变更,与其增美称而失人心,不若黜旧号以祗天戒。”上纳其言,但改年号而已。上又以中书所撰赦文示贽,贽上言,以为:“动人以言,所感已浅,言又不切,人谁肯怀!今兹德音,悔过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辞不得不尽,洗刷疵垢,宣畅郁堙,使人人各得所欲,则何有不从者乎!应须改革事条,谨具别状同进。舍此之外,尚有所虞。窃以知过非难,改过为难;言善非难,行善为难。假使赦文至精,止于知过言善,犹愿圣虑更思所难。”上然之。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四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
  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改元。制曰:“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己济人,不吝改过。朕嗣服丕构,君临万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诚莫追于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明征其义,以示天下。
  “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泽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拥隔,人怀疑阻。犹昧省己,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赍居送,众庶劳止,或一日屡交锋刃,或连年不解甲胄。祀奠乏主,室家靡依,死生流离,怨气凝结,力役不息,田莱多荒。暴令峻于诛求,疲?空于杼轴,转死沟壑,离去乡闾,邑里丘墟,人烟断绝。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驯致乱阶,变兴都邑,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痛心靦貌,罪实在予,永言愧悼,若坠泉谷。自今中外所上书奏,不得更言‘圣神文武’之号。“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籵维,联抚驭乖方,致其疑惧;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
  “硃滔虽缘硃泚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惟新。
  “硃泚反易天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其胁从将吏百姓等,但官军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顺并散归本道、本军者,并从赦例。
  “诸军、诸道应赴奉天及进收京城将士,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其所加垫陌钱、税间架、竹、木、茶、漆、榷铁之类,悉宜停罢。”
  赦下,四方人心大悦。及上还长安明年,李抱真入朝为上言:“山东宣布赦书,士卒皆感泣,臣见人情如此,知贼不足平也!”
  命兵部员外郎李充为恒冀宣慰使。
  硃泚更国号曰汉,自称汉元天皇,改元天皇。
  王武俊、田悦、李纳见赦令,皆去王号,上表谢罪。惟李希烈自恃兵强财富,遂谋称帝,遣人问仪于颜真卿,真卿曰:“老夫尝为礼官,所记惟诸侯朝天子礼耳!”希烈遂即皇帝位,国号大楚,改元武成。置百官,以其党郑贲为侍中,孙广为中书令,李缓、李元平同平章事。以汴州为在梁府,分其境内为四节度。希烈遣其将辛景臻谓颜真卿曰:“不能屈节,当自焚!”积薪灌油于其庭。真卿趋赴火,景臻遽止之。
  希烈又遣其将杨峰赍赦赐陈少游及寿州刺史张建封。建封执峰徇于军,腰斩于市,少游闻之骇惧。建封具以少游与希烈交通之状闻,上悦,以建封为濠、寿、庐三州都团练使。希烈乃以其将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使将步骑万馀人先取寿州,后之江都,建封遣其将贺兰元均、邵怡守霍丘秋栅。少诚竟不能过,遂南寇蕲、黄,欲断江路,时上命包佶自督江、淮财赋,溯江诣行在。至蕲口,遇少诚入寇。曹王皋遣蕲州刺史伊慎将兵七千拒之,战于永安戍,大破之,少诚脱身走,斩首万级,包佶乃得前。后佶入朝,具奏陈少游夺财赋事。少游惧,厚敛所部以偿之。李希烈以夏口上流要地,使其骁将董侍募死士七千人袭鄂州,刺史李兼偃旗卧鼓闭门以待之。侍撤屋材以焚门,兼帅士卒出战,大破之。上以兼为鄂、岳、沔都团练使。于是希烈东畏曹王皋,西畏李兼,不敢复有窥江、淮之志矣。
  硃滔引兵入赵境,王武俊大具犒享。入魏境,田悦供承倍丰,使者迎候,相望于道。丁丑,滔至永济,遣王郅见悦,约会馆陶,偕行渡河。悦见郅曰:“悦固愿从五兄南行,昨日将出军,将士勒兵不听悦出,曰:国兵新破,战守逾年,资储竭矣。今将士不免冻馁,何以全军远征!大王日自抚循,犹不能安,若舍城邑而去,朝出,暮必有变!’悦之志非敢有贰也,如将士何!已令孟祐备步骑五千,从五兄供刍牧之役。”因遣其司礼侍郎裴抗等往谢滔。滔闻之,大怒曰:“田悦逆贼,曏在重围,命如丝发,使我叛君弃兄,发兵昼夜赴之,幸而得存。许我贝州,我辞不取;尊我为天子,我辞不受,今乃负恩,误我远来,饰辞不出!”即日,遣马寔攻宗城、经城,杨荣国攻冠氏,皆拔之。又纵回纥掠馆陶顿幄帟、器皿、车、牛以去。悦闭城自守。壬午,滔遣裴抗等还,分兵置吏守平恩、永济。
  丙戌,以吏部侍郎卢翰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翰,义僖之七世孙也。
  硃滔引兵北围贝州,引水环之,刺史刑曹俊婴城拒守。纵范阳及回纥兵大掠诸县,又拔武城,通德、棣二州,使给军食。遣马寔将步骑五千屯冠氏以逼魏州。
  以给事中杜黄裳为江淮宣慰副使。
  上于行宫庑下贮诸道贡献之物,榜曰琼林大盈库。陆贽以为战守之功,赏赉未行而遽私别库,则士卒怨望,无复斗志,上疏谏,其略曰:“天子与天同德,以四海为家,何必桡废公方,崇聚私货!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万乘以效匹夫之藏,亏法失人,诱奸聚怨,以斯制事,岂不过哉!”又曰:“顷者六师初降,百物无储,外抜凶徒,内防危堞,昼夜不息,迨将五旬,冻馁交侵,死伤相枕,毕命同力,竟夷大艰。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绝甘以同卒伍,辍食以啖功劳。无猛制而人不携,怀所感也;无厚赏而人不怨,悉所无也。今者攻围已解,衣食已丰,而谣讟方兴,军情稍阻,岂不以勇夫恒性,嗜利矜功,其患难既与之同忧,而好乐不与之同利,苟异恬默,能无怨咨!”又曰:“陛下诚能近想重围之殷忧,追戒平居之专欲,凡在二库货贿,尽令出赐有功,每获珍华,先给军赏,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徐驾六龙,旋复都邑,天子之贵,岂当忧贫!是乃散其小储而成其大储,损其小宝而固其大宝也。”上即命去其榜。
  萧复尝言于上曰:“宦官自艰难以来,多为监军,恃恩纵横。此属但应掌宫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权国政。”上不悦。又尝言:“陛下践祚之初,圣德光被,自用杨炎、卢杞黩乱朝政,以致今日。陛下诚能变更睿志,臣敢不竭力?倘使臣依阿苟免,臣实不能。”又尝与卢杞同奏事,杞顺上旨,复正色曰:“卢杞言不正!”上愕然,退,谓左右曰:“萧复轻朕!”戊子,命复弃山南东、西、荆湖、淮南、江西、鄂岳、浙江东、西、福建、岭南等道宣慰、安抚使,实疏之也。既而刘从一及朝士往往奏留复,上谓陆贽曰:“朕思迁幸以来,江、淮远方,或传闻过实,欲遣重臣宣慰,谋于宰相及朝士,佥谓宜然。今乃反覆如是,朕为之怅恨累日。意复悔行,使之论奏邪?卿知萧复如何人?其不欲行,意趣安在?”贽上奏,以为:“复痛自修励,慕为清贞,用虽不周,行则可保。至于轻诈如此,复必不为。借使复欲逗留,从一安肯附会!今所言矛榡,愿陛下明加辩诘。若萧复有所请求,则从一何容为隐!若从一自有回互,则萧复不当受疑。陛下何惮而不辩明,乃直为此怅恨也!夫明则罔惑,辨则罔冤。惑莫甚于逆诈而不与明,冤莫痛于见疑而不与辩。是使情伪相糅,忠邪靡分。兹实居上御下之要枢,惟陛下留意。”上亦竟不复辩也。
  辛卯,以王武俊为恒、冀、深、赵节度使,壬辰,加李抱真、张孝忠并同平章事。丙申,加田悦检校右仆射。以山南东道行军司马樊泽为本道节度使,前深、赵观察使康日知为同州刺史、奉诚军节度使,曹州刺史李纳为郓州刺史、平卢节度使。
  戊戌,加刘洽汴、滑、宋、亳都统副使,知都统事,李勉悉以其众授之。
  辛丑,六军各置统军,秩从三品,以宠勋臣。
  吐蕃尚结赞请出兵助唐收京城。庚子,遣秘书监崔汉衡使吐蕃,发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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